蒹葭吩咐喜碧、千湄撤了晚膳，端坐在床榻上。
    睡了一天，此時入了夜，自然再也睡不著。
    而不睡，又能做些什么呢？
    百無聊賴下，她瞅到一旁的女紅針線包，遂取了出來，里面恰好有一塊上次裁剪舞衣，修改下來的碎布，即便是碎布，其實(shí)也是有用處的。
    想起，昨晚用綿巾吸了冷水，敷額，固然能降溫，但一夜卻是要重復(fù)幾十次，若換了宮女伺候，定會因疲乏而減少次數(shù)。
    不如——
    思緒甫定，她執(zhí)起針線，細(xì)細(xì)縫了起來，這樣?xùn)|西做起來很是簡單，作用，應(yīng)該是大的。
    雖然是茶農(nóng)的女兒，她的針線倒是比采茶更為出色，其實(shí)，現(xiàn)在想起來，阿爹阿娘幾乎不讓她下到地里去采茶，更多時候，她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即便這樣，當(dāng)初，也是很少用針線的，此刻，執(zhí)起針，熟稔地穿針引線，每一針每一線，仿佛蘊(yùn)的，都是更深的意味。
    繡得全神貫注，連身旁站著一個人都不曾察覺，直到不小心在收口時，刺到指腹，她才驚覺，地上有一道黑色的人影，不用抬頭，她知道是那面具男子。
    “難為你有這份心思。”
    面具男子的聲音，今晚是陰郁的，夾雜著一些說不出來的味道。
    蒹葭沒有應(yīng)聲，只是抬起臉，淡淡地睨著他。
    這，該不是他要說的全部話，雖然，僅見了幾次，她也大抵熟悉了他的處事風(fēng)格。
    “你忘記我對你說的話了么？你不可以愛上他！”
    “我沒有答應(yīng)你什么，何況，你憑什么認(rèn)定我愛上他了呢？再者，若我愛上他，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本來就是他的嬪妃。愛上他，或許讓我在這宮里，會更有一份寄托。”蒹葭說出這句話，手下的絲線一收，已把一側(cè)縫好。
    “寄托——”面具男子幾近從齒縫中逼出這兩個字，“如果要讓一個男人毫無保留地愛上你，最重要，就是你不能比他先動心。尤其是帝王，他并不缺愛，你這樣的愛，他會稀罕么？”
    “我本來就是身份卑微的女子，所以，從來不敢奢望任何稀罕。”她平靜地說出這句話，貝齒咬斷手上的絲線。
    終于好了，只需填上東西，就大功告成。
    面具男子凝著她即便在和他說話，依舊專注于手里女紅的樣子，差一點(diǎn)，就要脫口而出一句不該說的話，滑到唇邊，硬是強(qiáng)壓下去，只黯然道：
    “我?guī)闳タ匆患拢瓤赐辏阍贈Q定付出得值不值得。”
    “一個人如果對一件事計較值不值得，往往會很不開心。我何必作繭自縛呢？”蒹葭微微笑了，她傾世的眸子柔柔地注視著手上的繡工，連最心腸堅硬的人，在她這種目光下，都會柔軟罷。
    可，卻終究有人，負(fù)了她的溫柔。
    面具男子不再說話，只劈手奪過她的繡工，往地上一擲，旋即，沒有等蒹葭反映，指法迅速地點(diǎn)了她身上某處穴位，剎那，她便是身子僵硬得一動不能動，而他帶著她徑直往室外掠去。
    他的身法極快，哪怕攜了蒹葭，都快得讓人看不清身形移動，若能看清，只怕也僅是一道黑影。
    現(xiàn)在，這道黑影就停在翱龍院，西陵夙居住的那間房室的屋頂……
    他動作極快極輕地掀開屋頂上的一小塊碎裂的瓦片，從這個角度看下去，房室內(nèi)的一切是一覽無余的。
    但下面的人，卻不會因?yàn)樯倭艘恍K瓦而發(fā)現(xiàn)被人窺視。
    是的，窺視。
    稱得上窺視的，往往都是被窺視的人不愿意被人瞧見的一面，這一面帶著隱私，更帶著不可示人的暗處。
    蒹葭不想看，哪怕，被他攜到屋頂，她只閉上眼睛，不去多瞧。
    可，他并沒有啟唇，他的聲音卻是空靈地刺進(jìn)她的耳中：
    “你若不看，我就把你發(fā)髻上的簪子扔下去，若刺中什么，我可不擔(dān)保。”
    她顰眉間，終是睜開眼睛。
    從這個角度看下去，只看到，西陵夙倚靠在床榻上，他的衣襟半露，而一名女子，正偎進(jìn)他的懷里。
    倘若不去看女子是誰，這一定是一幕很溫馨的場景。
    但，即便僅看到女子的背影，她卻知道，那女子是誰。
    正是太后。
    從猜測到確定，到如今成為眼前的事實(shí)。
    她的心口，為什么會這么酸，這么澀呢？
    措不及防的滋味席卷著，卻唯獨(dú)少了本該有的淡然。
    “看到了么？他愛的女子有很多，甚至，包括你效力的主子，都是他的愛人。而你呢？你只成了他們彼此曖昧關(guān)系的一枚棋子。”面具男子悠悠吐出這句話。
    沒有任何人聽得到，因?yàn)椋怯脗饕羧朊苤ㄖ粋饔谒?br/>     “有些事，我不該再瞞你，今日索性讓你都知道罷。”他徐徐說著，看到眼前的女子肩膀仿似開始瑟瑟發(fā)抖，是夜風(fēng)太涼，還是人心太冷呢？
    他想給她溫暖，可他也知道，他的溫暖，從來都不是她所要的。
    無論過去，現(xiàn)在，或許也包括將來。
    “你知道，為什么太后要你去得圣寵，希望你能懷上帝嗣？”
    這一句話，落進(jìn)她耳中時，只讓她的手努力地?fù)卧谖蓍艿耐咂希路疬@樣，她才能有力氣撐著聽下去。
    “假如，她真的想讓你有孕，又怎會用媚機(jī)控制你？對，她給你的那丸藥雖能讓你遍體通香，更吸引人，可那也是毒藥。你佯裝有孕后，每日院判開的方子，是轉(zhuǎn)而給了太后服用，你服用的所謂保胎藥里，有的只是媚機(jī)！”
    “太后告訴過我，是毒藥，是我自己愿意服。”低低說出這句話，以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
    “如若她真想你有孕，又怎會給你毒藥呢？如若她真想你得圣寵，她難道真的大度到可以把自己喜歡的男子往外推么？”
    “這不是我該去知道的。送我回去。”蒹葭咬緊嘴唇，只拼盡最后的力氣，說出這句話。
    是，有些話說出口是很殘忍，但，倘讓她繼續(xù)放任感情，才是最殘忍的事。
    從昨晚到今天，她所作的一切，都再再表明了，對西陵夙動了心，而他要做的，就是防微杜漸。
    這一次，他絕對不允許，她愛上西陵夙。
    “因?yàn)椋翘笥辛松碓小！彼K于還是說了。
    雖然，只說了半句，后半句是什么，不用說，都夠了。
    蒹葭的眼底，一顆晶瑩的淚珠滑落。
    很奇怪，她竟然會流淚，在這樣的時刻，聽到這樣的話語。
    太后懷孕了，是太后懷孕了！??Qúbu.net
    太后腹中的孩子是誰，不言而喻——
    所以，太后才會這么希望她懷孕。
    所以，她才這么容易從殉葬的宮女變成了太后身邊的宮女，而他也沒有起疑。
    所以，他明明有機(jī)會拆穿她假孕，卻還是容了她。
    所以，在三道圣旨，一道懿旨下，她成了后宮最尊貴的欽圣夫人——
    原來，她只是太后的一枚過橋卒。
    原來，他并非只需要她配合演戲，僅是，他也需要這枚過橋卒。
    是啊，宮內(nèi)的嬪妃都是世家女子，唯獨(dú)她，身世背景單薄，無依無靠。
    于是，從小小的司寢，榮升得尊崇備至。
    實(shí)際呢？
    應(yīng)該是給這個孩子的未來鋪路罷。
    只有母妃的身份尊貴，生下來的帝子，自然也子以母尊。
    而她，是等不到母憑子貴的那一日，太后的毒藥就該把她毀去吧。
    畢竟，世上，只有一種人是不會背叛，永遠(yuǎn)忠誠的。
    那，就是死人。
    其實(shí)，哪怕太后對她明說，她都不會背叛太后。
    她，雖是茶農(nóng)的女兒，卻清楚‘知恩圖報’這簡單四個字的道理。
    可惜，并不是人人都相信這四個字的存在。
    她信了，別人不信，亦是徒勞。
    心，又開始隱隱疼痛，但這次，她不會再吐血了。
    已經(jīng)流了淚，這么懦委不該的表現(xiàn)，何必用血再去詮釋呢？
    面具男子沒有再說話，只伸手將蒹葭攬進(jìn)懷里，他的懷里，一直都只為了她敞開，然，她卻已是陌生地縮回了身子。
    “送我回去。好么？”她低低的說出這句話，除了不停地流淚外，卻十分平靜。
    當(dāng)他攜帶她，回到未央院時，她的淚漸漸停止，或者說，是被風(fēng)吹干：
    “以后別再來了。我知道，你一直在幫我，可，這條路是我選擇繼續(xù)走下去的，我不希望你為了將來的我而傷心，所以，在沒有到那一天時，你還是走吧。”
    “現(xiàn)在還不到說這種話的時候，只要你愿意，借著這事扳倒太后并不是不可能的。只要你不愛上他，我會讓你榮寵六宮！至于那些毒藥，我早就換了，根本不會傷到你。”
    她凝著他，忽然問出一句話：
    “你沒有愛過吧，是不是？”
    這句話，他答不上來，愛？這個字，太沉重了，他愛不起，也不敢去愛。
    “所以你不會明白你說的話有多可笑。假如我不愛他，要得到他的圣寵有什么意義呢？如果以前，是因?yàn)樘蟮姆愿溃惨驗(yàn)樘蠛退年P(guān)系，他必須對我做出寵愛的樣子來，那么現(xiàn)在，我更不需要你幫我得到什么圣寵。”
    說完這句話，她俯下身子，從地上撿起那件繡工，小心翼翼地擦拭干凈，室外突然傳來了喜碧的聲音：
    “娘娘，您歇息了么？皇上吩咐人送了宵夜給娘娘，您要現(xiàn)在用點(diǎn)么？”
    她并不緊張面具男子在室內(nèi)的事會被喜碧察覺。
    事實(shí)也是，面具男子在最后瞧了她一眼后，復(fù)從后窗掠走。
    在窗戶掩上的剎那，她坐回床榻，仿若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一般，道：
    “送進(jìn)來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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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兄！”
    “嗯！”
    沈長青走在路上，有遇到相熟的人，彼此都會打個招呼，或是點(diǎn)頭。
    但不管是誰。
    每個人臉上都沒有多余的表情，仿佛對什么都很是淡漠。
    對此。
    沈長青已是習(xí)以為常。
    因?yàn)檫@里是鎮(zhèn)魔司，乃是維護(hù)大秦穩(wěn)定的一個機(jī)構(gòu)，主要的職責(zé)就是斬殺妖魔詭怪，當(dāng)然也有一些別的副業(yè)。
    可以說。
    鎮(zhèn)魔司中，每一個人手上都沾染了許多的鮮血。
    當(dāng)一個人見慣了生死，那么對很多事情，都會變得淡漠。
    剛開始來到這個世界的時候，沈長青有些不適應(yīng)，可久而久之也就習(xí)慣了。
    鎮(zhèn)魔司很大。
    能夠留在鎮(zhèn)魔司的人，都是實(shí)力強(qiáng)橫的高手，或者是有成為高手潛質(zhì)的人。
    沈長青屬于后者。
    其中鎮(zhèn)魔司一共分為兩個職業(yè)，一為鎮(zhèn)守使，一為除魔使。
    任何一人進(jìn)入鎮(zhèn)魔司，都是從最低層次的除魔使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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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一步步晉升，最終有望成為鎮(zhèn)守使。
    沈長青的前身，就是鎮(zhèn)魔司中的一個見習(xí)除魔使，也是除魔使中最低級的那種。
    擁有前身的記憶。
    他對于鎮(zhèn)魔司的環(huán)境，也是非常的熟悉。
    沒有用太長時間，沈長青就在一處閣樓面前停下。
    跟鎮(zhèn)魔司其他充滿肅殺的地方不同，此處閣樓好像是鶴立雞群一般，在滿是血腥的鎮(zhèn)魔司中，呈現(xiàn)出不一樣的寧靜。
    此時閣樓大門敞開，偶爾有人進(jìn)出。
    沈長青僅僅是遲疑了一下，就跨步走了進(jìn)去。
    進(jìn)入閣樓。
    環(huán)境便是徒然一變。
    一陣墨香夾雜著微弱的血腥味道撲面而來，讓他眉頭本能的一皺，但又很快舒展。
    鎮(zhèn)魔司每個人身上那種血腥的味道，幾乎是沒有辦法清洗干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