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0 ??
駕駛室里分前座后座,后座整條長椅一般用來睡覺,前座則分成三個座位,肖云本來坐在靠窗的位置,但現(xiàn)在因為有人搭車的緣故,很自覺的挪到了中間。
許穹一踩踏腳板,身子往上一沖,人還沒坐進駕駛室,視線已在肖、林兩人臉上快速一轉(zhuǎn)。
看到肖云第一眼他微微驚艷了一下,隨即就意識到:不是他。
這少年太年輕、眼神太好奇,不象是能發(fā)射出狼之視線的樣子。那么,就是另一個了。
他不動聲色地抬眼一瞟。
小林眼觀鼻、鼻觀心,一本正經(jīng),仿佛剛才那個眼發(fā)綠光的壓根兒就不是他。
他就是這么一個悶騷。雖然內(nèi)心非常非常的渴望艷遇,但真的機會送上門,他又裝得比誰都要矜持穩(wěn)重。而許穹,一看到他那張臉,暗嘆一聲,立刻沒了興致。
他可以不介意床伴的性別,但是,卻要求絕對的美女或是帥哥,站在他身邊要配得上他,至少不能給他丟臉。剛才那視線實在太過熱切,他原以為會遇上一個熱情的、野性的、舉手投足都散發(fā)著性誘惑的美人。所以他興致勃勃,已經(jīng)作好在保證衛(wèi)生安全的前提下,與之來一段露水情緣的準備。但小林臉上那塊疤,在一秒鐘之內(nèi)就粉碎了他滿懷的綺思。
當然,雖然很不悅注視自己的人竟是這么一種長相,但以許穹的心機、修養(yǎng),都不至于讓這種內(nèi)心活動真實的流露出來。所以他眼光一收,嘴角立刻浮起適當?shù)奈⑿Γc頭,遞煙,客氣的表達了他對小林他們的謝意——這一系列動作若由別人做出來,難免給人謙卑討好的感覺,但出現(xiàn)在許穹身上,就是顯得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兩位師傅貴姓?”
許穹說的是一口字正腔圓的京腔,用的又是書面語,而這么文縐縐的問話很少能在現(xiàn)實生活中聽到。肖云一呆,立刻嘴角抽搐的就想到了《大圣娶親》里唐僧那句無比溫柔的‘你媽貴姓’。小林雖不至于如此無厘頭,但多少也覺得有些意外。那奔馳的牌照是重慶的,他沒想到這位老板原來不是本地人。略微一怔之后,連忙文質(zhì)彬彬地答:“啊,免貴。姓林。……他姓肖。”
許穹一聽,眉頭頓時一舒:“林師傅的普通話說得很好啊。”
人家說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重慶人說普通話。許穹自打來到重慶發(fā)展,算是深切體會到了此話的精髓。重慶人習慣把方言中的語音詞匯摻雜進官話,說出來似是而非不倫不類,那腔調(diào),恰象怪味胡豆的特色。他們自己也知道,所以自嘲地稱為椒鹽普通話。而我們可憐的歸國華僑許穹同學,日常生活中沒少被這普通話荼毒。今日難得聽到這么一個相對來說標準的、斯文的,簡直是感慨叢生,看小林的眼神兒瞬間都親切了許多。
被帥哥這么夸獎讓小林覺得暗暗一陣竊喜,明明心花怒放,嘴上卻還是很客套的謙讓:“哪里,說得不好,還要多練練。”
這話一說出來,肖云立刻似狼犬一般鼻子一抽,仿佛敏感的從中嗅到了什么。
重慶男人本就性子豪爽,尤其跑貨運的一群大老爺們兒,打赤膊吃火鍋,‘龜兒子、日你先人板板’等粗言俚語那是想都不用想,情緒一到,張口便來。而小林,雖然偶爾也會蹦出‘老子’之類的詞匯,但大家都曉得那只不過是為了表現(xiàn)自己粗獷的一面而用的自稱,實在是算不上粗口的。
沒錯,小林算是他們中間比較文明的一個,而這種文明又不是那種知識分子隨時咬文嚼字注意形象的文明。他舉止爽快,說話利落,談起感情頭頭是道,該罵娘時也照樣罵娘。肖云一直覺得他是一個真正的性情中人,而此刻,這位性情中人忽然用上了格外斯文溫柔甚至謙虛得有點做作的腔調(diào),這種被雷的感覺,簡直比在周杰倫的RAP中忽然聽到費玉清那種娘娘腔聲音還要來得晴天霹靂。
幸好,小林面對美男還沒有忘情到可以忽略身邊一切動靜的地步。
他被肖云那種‘你沒毛病吧’的視線一掃,心頭頓時咯噔一下,曉得自己有點過火了。雖然他的心態(tài)很簡單,也就是想在心儀的對象面前極力表現(xiàn)自己高素質(zhì)的一面,可肖云那種怪異的眼神,還是讓他驟然一陣心虛,暗罵自己色令智昏,竟在肖云面前露出馬腳來。
“啊,那個,開車了哈。”掩飾的說了一句,小林趕快若無其事的發(fā)動車子,盡可能的把注意力放到駕駛上面來。
許穹在這片刻之間已經(jīng)意識到——或者說已經(jīng)領會到——眼前這個其貌不揚的男人對自己懷有一份不可告人的愛慕之心。這讓他覺得既滿足,又好笑,如果不是礙于環(huán)境,他幾乎真的要訕笑出來。
可惜呀,如果沒有那塊疤那就好了。他有點遺憾的想。他的床伴里還沒有貨運司機這一行的人呢。雖然不是什么高貴的行業(yè),可正因為如此才覺得新鮮。真是,難得遇到一個有同性傾向的,長相卻實在讓他難以接受,雖說聲音可以打90分,但這又不是電話□□,光是聲音好聽有個鬼用……許穹一邊這么惋惜著,一邊架起了眼鏡,把注意力集中到手提電腦上,開始閱讀起明天開會時要用的資料。
肖云坐在兩人中間,目光狐疑,望望小林,又瞟瞟許穹。他隱隱約約感覺到小林和平常比起來有那么一點點的反常,為什么會有這樣的感覺呢,他又想得不太明白。
小林盡可能的忽略肖云那種隱含研判的視線,佯裝沒事人一般,“呃……肖云,要不要去后面睡會兒?”
“不用了。”肖云雙手橫抱,答得非常冷峻。小林對許穹反常的親切和和藹早就令他心頭莫名的有些不爽,而小林這句話又讓這份不爽飆到十分。
他一說完小林和許穹就同時瞟了他一眼。小林完全是作賊心虛,許穹卻是從那短短三個字中聽出幾分賭氣的味道來,以一種看戲的心情,頗覺玩味。
其實,如果肖云是認為小林是嫌他礙事想支開他的話,那完全是誤解了。
悶騷的小林一向是有賊心無賊膽,而且潛意識里他對于自己的外貌是有一點自卑的。自打許穹一上車,如此近距離的觀察到這位帥哥后,他內(nèi)心深處那種自卑感發(fā)作,深深感受到這樣一個有錢有權(quán)有能力全身上下散發(fā)著一種叫精英氣質(zhì)的美男,其作用根本就只能用來意淫,也就是看看想想、過過干癮罷了,真要展開行動上前追求,他是萬萬不敢的。
——一看就知道是兩個階層的人,如果不是對方的奔馳出了故障,他這一輩子只怕也不會有機會接觸到這種上流人士。正所謂: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爾投影在你的波心……所以白日夢做做就好了,千萬還是要有自知之明。
就在這種異常沉悶而詭異的氣氛中,車子一路行駛著,駛進了宜昌的地界。
“四點四十。”
車子在工廠大門口停下來,許穹看下手腕上的名表,又看了看窗外仍舊黑漆漆的天色,有點煩惱。
這個時間太早了。很多人都還在睡夢中,路面上又黑又靜,簡直聽不到一點人聲。而小林他們下貨的地點偏僻得甚至都算不上城市的最外圍,別說計程車,連通向城區(qū)的客車都還沒開始發(fā)車,這叫他怎么進城?總不能徒步走進去吧。
肖云打著呵欠,爬到后座上收拾了準備睡覺。工廠大概是八點開門,這三個小時他們可以放松地休息一下,補下瞌睡養(yǎng)精蓄銳,要知道跟國營企業(yè)打交道就是手續(xù)特別繁雜,下貨結(jié)款要跑好幾個科,這兒簽字那兒簽字的,不養(yǎng)好精神不行。
小林也在伸懶腰。
雖說美色當前,但說實話,這么長路途的車子開下來,精神真的有點支持不住,在這種狀態(tài)下如果還有余力對著帥哥想入非非,那他也算是超人了。
不過,看著許穹皺著眉頭的樣子,他覺得就這樣一點不管的話好象也有點說不過去。
“許老板,不如就在車上睡會兒吧。等天亮了,有車了再進城。”
許穹想想,好象也沒有別的辦法,誰讓他的座駕壞在路邊了呢!只能勉為其難的點個頭,算是同意了。
小小的駕駛室里擠了三個大男人,那睡姿就別指望有多優(yōu)雅。
小林是老駕駛員了,餐風露宿什么苦沒吃過,哪怕只有一小塊地兒,瞌睡來了也照睡不誤。肖云雖是新入行,但這一段時間的磨練也把他鍛煉得隨便一倒就能呼呼大睡。他兩個睡得勻凈,甚至還打起了微微的呼嚕,難為養(yǎng)尊處優(yōu)的許大老板,皺著眉頭坐在椅子上,剛閉眼又睜開,這也不是,那也不是,全身上下就好象有只小蟲在爬一樣,怎么都覺得不舒服。
他有點無所適從地看看那兩人,只見小林平躺在后座,頭歪在一邊,肖云呢,半坐半躺地倒著,兩只腳板高高蹺在方向盤上。許穹幾乎有點納悶,這種姿勢怎么也能睡得一臉愜意?他就不怕落枕嗎。
盯了一會兒許老板終于決定要向這兩人學習做到隨遇而安。不就是等天亮嗎?他挺得住!于是身子稍微向下滑一點兒,把頭靠在了椅背上也閉上了眼睛。
也不知道到底睡沒睡著,似乎是迷迷糊糊的瞇了一會兒。本以為一覺醒來怎么著天也該朦朦亮了,可是睜眼一看,天色還是黑的,一看時間,竟才五點二十。
嘆了口氣,原想再睡一會兒的,但實在是別扭。他嫌這駕駛室里地方太窄,椅墊太硬,工廠門口那盞昏黃的燈也很刺眼。一邊揉著脖子一邊坐正了身子,許老板郁悶得很。他懷念自己那輛奔馳,散發(fā)著真皮芳香的坐椅,軟綿綿的椅墊……
唉,實在是睡不著,也顧不著會驚動那兩個人,索性打開車門就跳下車。早上的空氣真是好啊,特別是這種靠近江邊水氣豐沛的地方,空氣特別的清涼濕潤……剛吐了口氣做了一下擴胸運動,就聽到車后有遠去的啪嗒啪嗒撒腳丫子的跑步聲,許老板聽了,自言自語地道:“啊呀,這兒的人真勤快呢,這么早就有人鍛煉了。”
事實證明,這句話充分暴露了許老板不識人間疾苦的一面。只聽他話音剛落,車里那兩個剛才仿佛還睡得挺熟的人就象什么刺了一下似的同時跳起,旋風般卷下車就追。這突如其來的驟變倒把許穹嚇了一跳,趕快跟著繞到車尾一看,只見那兩人已經(jīng)狂奔追進了一條鄉(xiāng)野小路。
話說這工廠原就是建在郊外的,附近農(nóng)民依附著這廠子,慢慢地也把這一塊帶動發(fā)展成了小集鎮(zhèn),鎮(zhèn)中心雖然也很有一些貼了瓷磚的小洋樓,但鎮(zhèn)外仍然還是大片大片的田地。如今在這鄉(xiāng)間的小路上,肖、林二人正緊追著一人不放,邊追邊吼喝令他站住。在這黎明時分鬧出這么大動靜,附近的狗都狂吠起來,一時間人在吼狗在叫,一反剛才的靜寂無聲。
這會兒許穹才算是鬧明白了,敢情那跑步的不是晨練者,是偷汽油的呀。他真有點佩服這兩人反應如此之快了。
只見說時遲那時快,肖云飛起一腳踹在那賊背心,那人摔了個大馬趴不說,手上拎著的汽油桶更骨碌碌滾下田埂,桶里的汽油潑了一路,小林心痛得很,現(xiàn)在汽油漲價了啊!趕快跳下去把那桶拎起來。
其實這賊吧,就是附近的居民。其老婆居高放哨,見勢不對,生怕老公吃了虧,趕緊開門放狗。小林剛把桶提起來就看到前面一條油光閃亮的大黑狗飛奔而來,雪白的牙齒在朦朦晨光中極盡猙獰,氣勢洶洶沖向肖云。
一瞬間小林心都提起來了,“肖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