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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
小林是個同志。而且還是那種比較純正的,對著女人就硬不起來的同志。
這是他一生人中最大的秘密,沒有人知道,即使親近如父母。
而每每思及這個問題,他就覺得異常苦悶。同性戀在我國的生存狀況讓他對自己的未來無法樂觀:聯(lián)防隊員在假山竹林的暗處里逮到一對衣衫不整的野鴛鴦,細查才發(fā)現(xiàn)是對偷歡的同性戀、某某某疑心老公外遇,跟蹤之后發(fā)現(xiàn)其外遇對象竟是男性、哪里哪里同性□□換來八年徒刑……這種種新聞,在旁人嘴里只當茶余飯后的閑聊趣談,可這每一樁每一件卻都讓他這個聽者暗自心寒,仿佛看到了自己慘淡的將來。
他并不想違心地與一個女性組織家庭,在他看來,同性戀與異性結婚是很不人道的一種行為。但他已經(jīng)二十八了,他對婚姻的拖沓讓父母親友都很著急,他們使出渾身解數(shù),通過各種人際關系介紹合適的女性安排相親。這些活動他有些婉拒,有些勉為其難。而托他這份職業(yè)和長相的福,那些相親對象們,有的認為貨運司機易在外面亂搞;有的覺得他臉上的疤有礙觀瞻。而他又總是淡淡的不會主動去哄她們高興,所以幾次接觸后往往便會不了了之。
面對長輩失望的眼神和屢敗屢戰(zhàn)的相親活動,他不止一次的想大聲吶喊:老子是同性戀!
但事實上,他、不、敢。
他小心翼翼象保護自己的眼珠一樣保護著這個秘密。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行高于眾,人必非之。在這個人類社會,你必須要做到隨大流,中庸一點、低調一點,為了扮演一個普通正常的男人,他對生活不敢有一丁點的懈怠——不敢在家里上同性網(wǎng)站,因為父母并不是那種完全的電腦盲;不敢去同性場所,怕被熟人無意中看到;不敢盯著同性的上半身或是下半身,怕被別人發(fā)現(xiàn)后眼光有異;床底下堆著一大摞女明星性感畫報用于迷惑群眾,面對不是相親對象的異性時也會格外親切友善表明自己性向無誤。
辛苦。確實辛苦。可有什么辦法呢?他的身體已經(jīng)在長期地下工作中建立了條件反射保護機制,縱然明知肖云只不過是句玩笑話,但嘴巴還是明顯快于大腦的斷然決然否認了。
肖云笑得前仰后合。
他覺得這樣逗小林很有意思,看他帶著些微氣急敗壞的臉感覺就格外愉悅。他笑嘻嘻地:“咦?就算是也沒啥呀。你看過那個《斷背山》沒……”
“沒有。”
“那可惜了,那片子最近好火!一開始……”肖云起勁地講起了故事,小林面無表情地聽,穩(wěn)穩(wěn)掌握著方向盤,只是嘴角漸漸現(xiàn)出一絲微帶嘲弄的笑。
他可以肯定,肖云對同志的了解也就只是來自那部電影而已。那樣兩個帥哥,導演將他們一生的喜怒哀樂掙扎矛盾濃縮在短短兩個小時里,于是大家感動了、流淚了、寬容了。可是,也只限于文藝作品吧,真遇上現(xiàn)實里的同志大家就很難這樣大度:什么?小林是同性戀?!我操,丑人多作怪!
所以他對肖云的那句‘這也沒啥’一點感動也沒生出來,反倒覺得有些反感。你個小毛孩懂個屁!
駕駛室里,肖云講得喋喋不休,小林聽得心不在焉。
車窗外是黑漆漆的山林,還沒入冬,但湖北這邊的氣溫明顯比重慶要低得多,尤其山區(qū)。
“你冷不?冷就把大衣披上。”小林冷不丁的問話打斷了肖云的故事,而肖云呢,一點沒意識到對方是以關懷之名暗示他不想再聽下去,美滋滋地回了句‘不冷’還反問道:“哎,我講到哪兒了?……哦,后來吧……”
小林不為他察覺的暗暗嘆口氣。
他雖然沒看過這部電影,但報章雜志上鋪天蓋地的劇情介紹就夠讓他心酸的了。正因為清楚地知道最后結局,所以他一直不愿意去看。肖云這樣的小孩子,看個電影只圖熱鬧,大片啊,流行啊,哪里懂得圈內人的矛盾和痛苦!
就在他覺得頭痛不已的時候,一樁突發(fā)事件把他給救了。
有人招車。
兩人幾乎是同時看到了路邊那個正向他們熱切揮手的男人,肖云猛地住了嘴,看小林如何處理。
深夜路邊招車也分好幾種情況。一種,便如剛才小林講的那樣,女性、獨身,以搭車為名行□□之實。一種,以女子為誘餌,在前方吸引駕駛員注意,后面則有賊人悄悄摸上車廂偷竊貨物。當然,也有貨真價實的確是需要幫助的,以小林這么多年闖江湖的經(jīng)驗來看,此刻這個男人正屬此類。因為在他身后不遠處的路邊正斜歪著一輛奔馳,一看就知道是出了故障的樣子。
小林車子一停,搖下車窗,那男的已經(jīng)小跑著迎上來。先遞上一根煙,然后才滿面希望地仰頭問:“師傅,是去宜昌不?”
“嗯啊。”小林接了煙,卻不點火,只順手押到耳后。
“能不能順路搭個車?車子壞了,但是明天上午九點一定要趕過去開個會……”男人一邊說著,一邊討好地塞了一張粉紅色四人頭過來。
“我不進城哦,只在郊區(qū)的。”小林先跟他說清楚。
那男的卻仍然很歡喜,“可以可以,只要在有車的地方把他放下來就行了。”只要靠近城就好辦了。
“不是你啊?”
那男的苦笑,“我也是打工的。搭車的是我們老板。”
“哦。”小林了然的點頭。這樣的天氣,這人居然滿頭是汗,可見也是著急得很了。是啊,要是侍候老板不盡心,可是會被隨時下課的。
“那叫他上來嘛。”
“謝謝謝謝。”
那男的感激不盡,連忙又小跑著回到奔馳前拉了車門請老板下車。
肖云在旁邊聽得清清楚楚,立刻發(fā)揮不恥下問的精神,“那他這車怎么辦哦?”
“找人來修啊,要不等天亮了再找拖車來拖走。”行走在外,最怕車子壞在這種荒山野嶺,尤其冬天氣溫又低,那真是把駕駛員愁得跟個孫子似的。小林無比唏噓地想起自己那次雙爆胎的遭遇——冬日黎明,飄著雪花,他一個人凍得哆哆嗦嗦,吸著兩條清鼻涕在靜寂的山間滾著輪胎去找補胎的……啊,怎一個慘字了得。
兩人正說著話,忽然瞅見那邊那男的往后退了一步騰出地方,那老板下車了。
當老板的人氣勢果然不凡。
桔黃色的車前燈被奔馳車身擋了大半,借著那剩余的微光,小林看到一個高大的背影鉆了出來,下車站定。但他并卻沒有立刻就移步,而是先挺了一下脊背,仿佛作了個深呼吸的樣子。這個動作越發(fā)顯得他身形挺拔如松……雖然只是這么一個背影,但已讓小林忽地屏住了呼吸。
不用看臉他也能肯定。帥哥,絕對是個優(yōu)質帥哥。
身為同志,喜好看帥哥乃是天性。可是這個社會存在一種隱形規(guī)范:男性是注視者,女性是被注視者。如果一個男人目不轉睛盯著另一個男人,被發(fā)現(xiàn)時大家都會覺得非常的尷尬和怪異。
所以小林從來都只敢偷偷摸摸的欣賞帥哥,瞄一眼,趕快閃開,趁其不備,再瞄一眼,再閃開。很難得這次距離遠,夜色濃,唯一一個在身邊的肖云此刻注意力也不在他身上,那他可以相對來說不用太過掩飾。
他眼珠錯也不錯的看著那人側身、轉臉,向這邊走來,邁開的步子不大不小,雙手揮擺的弧度恰到好處,雖然面孔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但那一份成功人士社會精英的派頭已讓他大為心折。
他大概是不知道此刻他眼珠子烱烱然已有點發(fā)綠,以至于被注視的許穹忽然間有了一種仿佛被草原狼盯上的奇異感覺。嘿,好玩。誰這么不知死活?他邊走邊往駕駛室里玩味地看了一眼,剎那間小林只覺得這目光深邃如電,象是穿透了皮囊直直打在他心上,打得他那顆小心肝撲嗵撲嗵的一陣亂跳。
啊,艷遇,這才是艷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