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87章 君上你不能只針對我啊?
“長安君所言?”趙高驚疑道。</br> 李斯行筆稍有遲緩,就像是一個電影放滿了二倍的那種感覺。</br> 聽這口氣,趙高對長安君之了解似乎并不如何詳盡。</br> “趙兄似乎很是吃驚。”李斯極其順暢地遞了一句話。</br> 趙高心知剛才疑問的話讓李斯窺到了破綻,但一時片刻也想不到其他補救方法。</br> 只能是盡量自然地道:“確實如此,能以一己之力完善出如此詳盡的制度。換做是誰,高都會為之驚嘆不已的。”</br> 李斯深有同感地點點頭,道:“確實如此,斯聽長安君之言語,至今仍是振聾發(fā)聵。長安君就如同親眼見過郡縣制日后發(fā)展一般,所說之篤定令斯深感震撼。若非這郡縣制是我靜悟三日想出,我都以為是長安君所想出來的了。”</br> 李斯寫下最后一個筆畫,收筆行云流水,游刃有余。</br> 都說字如其人,但李斯之字,卻和他刻板的本人完全不同。其字美觀大方,堪稱書法大作。</br> 李斯輕吹竹簡,讓墨汁干的快一些。</br> 然后從竹簡右側(cè)向左卷起,遞給趙高,有些歉然得對趙高道:“勞駕趙兄幫斯抱一卷,這竹簡實在太重,斯抱三卷便吃力的很了。”</br> 趙高沒有接過李斯遞過來的竹簡,而是將先前李斯寫好的兩卷竹簡捧在手中。</br> 看他樣子,風輕云淡至極,似乎手中那兩卷直徑有成人小臂長的竹簡毫無重量。</br> “李兄用智,高用力,這竹簡確實笨重至極。或許要不了多久,長安君府便有薄如蟬翼的輕便之物,可代替竹簡了。”趙高狀若無意,實是有意地道。</br> 李斯這次動作沒有放慢,語速也沒有變化,那張刻板的臉上更是難以讓人看出其心中真正所想。</br> “多謝趙兄提點,斯但有所成,皆仰仗趙兄之功也。”</br> 二人聯(lián)袂出行,剛出李府門前,就被一個廷尉府官員攔住。</br> “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請你速回廷尉府審理案件。”</br> 李斯和趙高盡皆無視了這小吏。</br> 他們就像沒聽到小吏說話一樣,繞開了小吏,向早已停在李府外的馬車上行去。</br> 小吏見到此景,小跑到了二人和馬車中間,雙臂張開,直勾勾地看著李斯重復道:“廷尉大人,廷尉正大人請你速回廷尉府審理案件。”</br> 趙高微微一笑,覺得這小吏有些意思,不知是受了哪位朝臣的蠱惑,連命都不要了。</br> “滾。”</br> 李斯看趙高對小吏的態(tài)度,就知道趙高在想些什么。</br> 但他卻知道這小吏生就一副死腦筋,并不是朝中他人的馬前卒,于是板著一張臉道:“疑犯可抓住了?”</br> 小吏伸開的雙臂一下子就有些發(fā)軟,回答的聲音比剛才要小得多。</br> “未曾。”</br> “疑犯未曾抓獲,要本廷尉去審何人?還不快去抓捕疑犯?”</br> “唯。”</br> 趙高看看小吏一溜煙跑掉的背影。</br> “生死關(guān)頭,倒還分得清。”</br> 李斯明知道小吏性情,卻還是附和道:“趙兄所言極是。”</br> 廷尉府,等的抓心撓肝的廷尉正,守著奮力掙扎地廷尉左監(jiān),好容易看到派去尋李斯的小吏進了府門,眼睛一亮。</br> “廷尉大人何在?”</br> “在李府。”</br> 廷尉正眼前一黑,差點暈厥在地,扶著廷尉府的墻壁咬著牙道:“廷尉大人在府上,那你回來做什么?”</br> 小吏理直氣壯地道:“沒有疑犯怎么抓人?廷尉大人說了,先抓疑犯。”</br> 抓疑犯?指揮的是陛下親弟嬴成蟜,動手的是九卿之郎中令章邯。這倆沒有陛下的命令,誰敢抓?你問問李斯他敢不敢?</br> “滾回李府!再去請廷尉大人!算了,我和你一同前去!”</br> “廷尉大人已不在李府,我回來時,廷尉大人正和一宦官同上馬車。”</br> 本來腳步匆匆,神色慌張的廷尉正聽到宦官兩個字,一下就不急了。</br> 整個咸陽城,只有一個地方有宦官,咸陽宮。</br> 廷尉正回身看著小吏指著廷尉左監(jiān),道:“看好左監(jiān),我去尋廷尉大人。”</br> 出了廷尉府,廷尉正便住了腳,目光看向咸陽宮方向,哪有半點要尋李斯的意思。m.</br> 陛下介入,此案便與廷尉府無干了。</br> 章臺宮。</br> 始皇帝趴在桌案上,看著鋪在桌案上李斯寫滿的三卷竹簡,大喜過望。</br> “彩!這才是真正的郡縣制!這才是朕心中所想的大秦之制!”</br> 始皇帝沒有掩飾其內(nèi)心想法,喜色溢于言表,手舞之,足蹈之。看其表現(xiàn),竟是不知道該怎么歡喜才好。</br> “李先生之大才,縱是管仲,范蠡復生,亦是不如先生遠甚。李先生入大秦,是朕之幸,是大秦之幸。蓋聶,擬旨李斯爵升三級,授封相邦之職。賞駿馬一匹,金五千,璧一雙!”</br> 始皇帝一番話說的又快又急,讓李斯都沒有插話的余地。</br> 李斯又不敢強硬打斷始皇帝說話,于是就只能一邊聽著,一邊面上為冒領(lǐng)嬴成蟜成果羞慚,心中為不能爵升三級授封相邦而滴血。</br> 直到蓋聶要去磨墨擬旨,李斯才有機會說話,趕緊言說道:“陛下,此乃長安君之功也,臣竊不敢奪之。”</br> 緊緊握住李斯雙手,不斷搖晃以示對李斯看重的始皇帝搖晃動作一停。</br> “成蟜?”</br> “正是長安君。”</br> “你寫的這些,都是他告訴你的?”</br> “九成九都是長安君所言,臣在這其中,最多起了個總綱的作用。”</br> 這豎子怎么什么都懂?明明是朕引導的李斯想出郡縣制,怎么一看這竹簡,倒像是這豎子想出來的。如此全面細致入微的郡縣制,這豎子就好像看過實行千余年,完善到極致的郡縣制一般。</br> 始皇帝冷哼一聲,道:“那豎子還說什么了?”</br> 李斯躬身下拜,心悅誠服地道:“陛下圣明,長安君確有未完之語。長安君說:‘要竟朝堂未完之事,可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換日之舉。’長安君真乃天才,吾未嘗見過類長安君者,吾未嘗知史上有類長安君者,吾亦未嘗聽傳言有類長安君者。”</br> 我現(xiàn)實中沒見過如長安君這樣天才的人,我知道的歷史上沒有如長安君這樣天才的人,我聽到的傳言里也沒有如長安君這樣天才的人。</br> 李斯這三句話,將嬴成蟜拔升到的高度,簡直是高到天際。</br> 蓋聶面無表情地看著面部刻板的李斯,對這個和他一樣面癱的廷尉打上一個“舔狗”的標簽。</br> 趙高默默得把李斯這幾句話記在心里,打算加工潤色一下,以后找機會說給始皇帝聽。</br> 始皇帝對于李斯奉承嬴成蟜的話,沒做什么表現(xiàn)。他表現(xiàn)出對李斯剛才為嬴成蟜代言的話很感興趣。</br> 拉著李斯坐在了桌案兩旁,始皇帝沖蓋聶和趙高揮了揮手要他們別在這里礙事。</br> 趕走兩人后,始皇帝正襟危坐,道:“何為以法家之名,行偷天換日之舉?”</br> 李斯不敢賣關(guān)子——何況這關(guān)子本來也不是他的,他就是一個傳聲筒。</br> “郡縣制之全貌,陛下已盡觀矣。再開朝會,吾與朝上法家門生合力,定能憑長安君所完善的郡縣制駁倒分封制。陛下于此時實行郡縣,便是分封制不如郡縣制所做出的舉措。郡縣制的實行需要諸多官員,臣再于此時提出規(guī)范地方秦官的考核標準——即以法令條紋為第一考核標準。到得此步,群臣便只會認為斯是為法家千年發(fā)展而進言郡縣制,而不會認為斯與陛下有關(guān)。”</br> 始皇帝從李斯開始說話,便從頭聽到尾,中間一句話都沒有打斷李斯。</br> 聽完后,始皇帝便正坐在那里出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br> 沒有得到始皇帝大肆稱贊的話語,李斯覺得有些意外,有些難以理解。</br> 他剛才吹噓嬴成蟜的話,自然有許多夸大的成分存在,但李斯其實真心覺得嬴成蟜的這個建議確實不錯。</br> 首先在始皇帝沒下場的情況下,法家門生群策群力,以郡縣制駁倒分封制,那這就會造成一個既定事實——分封制不如郡縣制。</br> 那么李斯是始皇帝小號這件事,就會受到一個比較大的沖擊——一個人能想出這么完善的郡縣制?這明顯是所有法家門生一起群策群力出的結(jié)果。</br> 然后李斯再要求:所有地方秦官第一項考核標準,是法令條文。</br> 這相當于把法家學說當秦國教材了,很明顯是為了法家千年發(fā)展大計。</br> 學說發(fā)展利益高于封地封國,這個觀點如今大部分人都接受得了,儒家一直上躥下跳得不就為了這個?</br> 以法家發(fā)展為擋箭牌,將始皇帝擋在后面,這就是嬴成蟜給出的補救方法。</br> 這個補救辦法不能說有多么完美,但絕對是切實可行的。</br> “成蟜還說了什么。”</br> 始皇帝回神,打破了這片刻的寂靜。</br> “以成蟜的性格,但凡他本人不在場,就意味著他對自己計劃有充分信心。這種情況下,他以防朕不同意,通常都不會只做一種計劃。”</br> “一國兩制。”</br> 李斯沒有絲毫遲滯地道,就像是他一直在等嬴政問話一樣。</br> 入夜。</br> 長安君府。</br> 一片空曠的空地上,熊熊燃燒的篝火驅(qū)散了黑夜的寒氣,陰暗。</br> “一國兩制。”</br> 嬴成蟜一邊手里拿著一大把木簽子串成的羊肉串,在他自制的燒烤架上來回翻動不休,一邊說道。</br> 燒烤架中的碳火靜靜燃燒,時不時有一滴羊油滴落,發(fā)出嗶啵聲響,飄出誘人的香味。</br> 篝火旁邊,一共有六道身影。</br> 因為夜色降臨,篝火光亮籠罩范圍又有限的原因,不能將這些身影盡皆照清,有四個一直處在陰影中。</br> 篝火只照耀出兩個人,一個是白衣酒鬼——趙武安君李牧,一個是藍衣書生。</br> 李牧手里拎著永遠離不開的酒,伸手扯開胸前衣襟,替身邊在他腿上寫字的藍衫書生問道:“何謂一國兩制,我?guī)徒Y(jié)巴問的。”</br> 藍衫書生在李牧說完后,就沖著嬴成蟜微微頷首,滿臉都寫著求科普三個大字。</br> 看樣子,藍衫書生對李牧稱呼的結(jié)巴二字并不反感的樣子。</br> “就是郡縣制和分封制同時實行,也叫郡國并行制。關(guān)中,巴蜀,韓地,魏地這些距離咸陽近的,就實行郡縣制。而齊,楚等地,就分封出去給個能力強的人,讓這個人就近鎮(zhèn)壓。”</br> 嬴成蟜答話的同時,奢侈地運用內(nèi)力包裹住串上的羊肉,讓每一塊羊肉都受熱均勻。</br> 他這種作弊式烤法,就是烤了一輩子羊肉串的師傅,也不及嬴成蟜烤的羊肉串好吃。要是前世的時候他有這門手藝,沒準也能成為一個小網(wǎng)紅。</br> 被叫結(jié)巴的藍衫書生以手代筆,在李牧腿上連續(xù)寫字不停。</br> 嬴成蟜見狀,調(diào)笑道:“酒鬼今日怎么當了結(jié)巴的傳聲筒?”</br> 李牧無奈道:“毀了他一張紙,便不依不饒的,跟那些劫掠上癮的匈奴似的。”</br> “君上,可烤好了?”</br> 一道與李牧同樣穿白色衣物的白影出現(xiàn),落在了嬴成蟜身邊。</br> 白影出現(xiàn)得很是突兀,他不在篝火旁的六人組里。若算上他,除了嬴成蟜,現(xiàn)場就有七個人了。</br> “差不多,嘗嘗味道。哎,我讓你拿一串,你都拿走了是幾個意思?”</br> “君上不要如此吝嗇,再烤就是。”</br> 白影身形一陣竄動,片刻功夫,在場除了嬴成蟜,所有人的手中就都有了香噴噴的羊肉串。</br> 這時代羊肉大部分都是真羊肉,沒有科技與狠活,肉質(zhì)鮮美。</br> 大家都大口朵頤,吃的甚是香美。</br> “君上的手藝又高明了不少,武功又有精進?”</br> “老夫吃君上所烤之肉,一頓能食二十斤。”</br> “慢些吃,食不厭精,膾不厭細。”</br> 嬴成蟜惱怒道:“你這個莽夫,這月月俸徹徹底底沒有了。”</br> 莽夫急忙叫屈:“大家都吃了,君上你不能只針對我啊。”</br> “跟我玩法不責眾的花招?”</br> 此刻,結(jié)巴終于在李牧腿上寫完了字,李牧替結(jié)巴道:“郡縣制乃大一統(tǒng)之制,秦王在位只需二十年,天下就將真正一統(tǒng),君上為何要給秦王提郡國并行制?延誤天下統(tǒng)一?”</br> “燕趙之地多慷慨悲歌之士。”</br> 溫暖火光映照下,李牧和莽夫輕輕點頭,同意嬴成蟜對燕趙的贊譽。</br> “齊人富庶不與他國通交,楚巫張狂蔑視天下群雄,魏民彪悍機智卻為君王所累,這天下各國其狀各異……”</br> 嬴成蟜這次拿了好幾種肉串,有虎肉,熊肉,兔子肉……一共有五六十串,被他全部擺在燒烤架上。</br> 他一邊給結(jié)巴解惑,一邊繼續(xù)他烤串師傅的生涯。</br> “韓?”</br> 被李牧和嬴成蟜叫做結(jié)巴,卻更像個啞巴的藍衫青年口吐一個字,打斷了嬴成蟜話語。</br> “韓出了個韓非子。”</br> 陰影四人中,有一人笑言。</br> 那笑聲中沒有調(diào)笑的意味,而是充滿自豪,贊嘆。</br> 結(jié)巴沖著那人行了一個儒家答謝禮,然后繼續(xù)目光炯炯地盯著嬴成蟜看。</br> 齊,楚,燕,趙,魏都有所長,那么韓呢?韓所長的是什么?</br> 嬴成蟜烤串說話兩不耽誤,看那樣子,他應該連思考這一步驟都沒有,張口就來。</br> “韓沒有什么長處。”</br> 結(jié)巴眼中帶有不服之色,又開始要在李牧大腿上寫寫畫畫。</br> 李牧攔住結(jié)巴——這次不需要結(jié)巴寫字,他也知道結(jié)巴想說什么。</br> “君上何出此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