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7章
基于各自在曹家村的不同經(jīng)歷,五個人當中,一萬三是唯一一個由始至終,認定兇簡就是在青山身上的人。</br> 因著頭上掛彩,暫時留在車里休息,奈何人有三急,怕不是前幾天在土里埋的涼了肚子,突然一陣陣的翻江倒海,周圍也沒有像樣的衛(wèi)生措施——只得扯了紙,一溜小跑地奔到林子里野放。</br> 酣暢是酣暢,但做文明人久了,心頭到底忐忑,提著褲子不住的東張西望,也是操碎了心——萬一來人怎么辦?被不認識的鄉(xiāng)下人看見了也就算了,如果是炎紅砂忽然回來,這輩子都形象掃地了……</br> 真是怕什么來什么,就在這膽戰(zhàn)心驚的當兒,忽然看到有人從曹家村的方向一路疾跑過來。</br> 一萬三頭皮發(fā)麻,趕緊善后,剛拎著褲子站起來,那人已經(jīng)奔到悍馬邊上,伸手拍了拍門,腦袋抵著窗戶往里看,看架勢是想搭車,見到車里沒人,焦急的四下看了一回,又很快向著去路跑去。</br> 只這停頓的功夫,讓一萬三認出,那是青山。</br> 什么意思?一萬三的腦子飛快地轉(zhuǎn)起來。</br> 按說今天應(yīng)該是婚禮,青山怎么一副惶惶出逃的落魄模樣?炎紅砂得手了?不至于啊,二火妹子智商有限,這么短的時間內(nèi)就力挽狂瀾鬼才信。</br> 眼瞅著青山越跑越遠,一萬三忽然反應(yīng)過來:不管怎么樣,總不能讓青山跑了吧,兇簡可是在他身上呢。</br> 一萬三拔腿就追,起先只在林子里跟跟停停,不敢明目張膽,后來青山在岔路口招停了一輛拖拉機,三兩下翻進了后斗——一萬三自忖是絕追不上四個輪子的,這個時候,也唯有深入敵后了。</br> 他大呼小叫地從林子里奔出來,也求搭車。</br> 開拖拉機的大叔看見他,嚇的差點從座位上滑下來:“小兄弟,你怎么了?毀容了啊?”</br> 阿彌陀佛,這真要感謝炎紅砂把他的臉包的像個木乃伊似的。</br> 一萬三很是淡定的,迎著拖拉機大叔和青山的目光,翻進了車斗。</br> 拖拉機突突突開起來的時候,一萬三也用刻意低沉沙啞的嗓音向兩位講述了自己的來歷。</br> 他是個騎行客,誓要騎遍中國的那種,和出版社簽了出版協(xié)議,深度騎行各省市,到處采風,閑暇也畫點插畫,誰知道就在前兩天,在這附近,騎下坡的時候,車閘失靈,整個人從坡上鏟下去——臉著地的。</br> 拖拉機大叔聽的渾身雞皮疙瘩亂竄:“臉鏟下去的啊?那不得掉一層皮啊?”</br> 一萬三摸著臉上包著的繃帶,說的煞有介事:“可不,我一瘸一拐的,推車去縣里包的,后來整行李,掉了個u盤——我各地的采風資料都在里頭呢,所以跑回來找。”</br> 拖拉機大叔很同情:“找著了嗎?”</br> 一萬三嘆氣:“沒。”</br> 上了車的青山就是個悶葫蘆,拖拉機大叔更喜歡和一萬三聊天,這正中一萬三下懷——他開始大肆擺忽自己的騎行經(jīng)歷,如何騎到康定折多山,如何隨身攜帶一面多國友人簽名的小旗,有個浙江的老板如何贊助他一萬三千塊……</br> 聽著尤為新鮮,那拖拉機大叔一驚一乍的,連青山都忍不住發(fā)問了好幾次。</br> 很好,一萬三在心里給自己點贊,這種“專業(yè)經(jīng)歷”擺出來,至少青山不會起疑心。</br> 下一步,就是要黏住青山,然后尋隙跟炎紅砂他們聯(lián)系——如果能聯(lián)系上的話。</br> 他開始跟青山套近乎,介紹自己跟出版社簽的出書協(xié)議。</br> “深度采風,擷取普通人的生活畫面,所以我一路都在采訪路遇的人,跟人家相處個半天一天的,計劃采訪一百個人,書名就叫《一百個人的一天》,這本書將由中國人民出版社出版……”</br> 青山愣了一下,有點不樂意,搓著手說:“我這個人普通的,沒什么好采訪的。”</br> 拖拉機大叔熱情的不行:“是不是還能上書的?我,我。”</br> 一萬三無情地潑了他一瓢冷水:“我都采訪過兩個開拖拉機的了,真不能再多了。”</br> 拖拉機大叔很失望,中國人民出版社呢,要是能上書,全中國人民都能看到他的故事,機會就這樣錯失了。</br> 一萬三繼續(xù)用熱臉蹭青山的冷屁股:“兄弟怎么稱呼啊?你是干什么工作的?”</br> 青山覺得他很煩。</br> “我真沒什么好采訪的,我就是一個打工的……”</br> “打工好!我就缺這個題材!”</br> “我還有事,我要趕路,沒有時間接受采訪……”</br> “沒關(guān)系,不用特別留出時間,那樣反而刻意,你忙你的,我從旁記錄就行,紀錄片你知道嗎,就是那種風格……”</br> “你看你要不找一下別人……”</br> “相請不如偶遇,我覺得你就是一很好的題材……”</br> 青山到底還是具備基本社交禮儀,說不出什么趕人的重話,就是覺得這木乃伊太不知趣,討人嫌,于是虎著一張臉,不說好,也不說不好,尋思著找個便宜的地方,甩了了事。</br> 而一旁的拖拉機大叔,嫉妒的眼珠子都紅了。</br> ***</br> 青山內(nèi)心里,大概是山呼倒霉的,無論怎么或明或暗的示意,一萬三永遠笑臉相迎的假裝聽不懂,客客氣氣地跟著他轉(zhuǎn)車跑路,像一塊甩之不脫的牛皮糖。</br> 如果不是一路上人多眼雜,真想一拳撂翻了了事——這些寫書的文化人,怎么這么煩人呢。</br> 到了縣城,青山轉(zhuǎn)了輛去另一個縣轄鎮(zhèn)的公交車,這個鎮(zhèn)在另一個方向,相對更遠,一萬三自然是如影隨形——車上,他挨個試著撥打羅韌他們的電話,不通,不通,不通。</br> 大概是還沒從曹家村出來。</br> 又或許更糟糕,連紅砂都已經(jīng)被放倒了。</br> 要不要憑一己之力放倒青山?自己的血管用嗎?在南田縣的時候,血用來對付被兇簡影響的人似乎奏效,但是真正身附兇簡的人應(yīng)該是更加棘手……</br> 焦灼萬分,還得擺出一副討人嫌的采訪架勢,傍晚時分到站,和青山兩人進了鎮(zhèn)子口的飯店,青山向店主打聽住宿的地方,一萬三則蹭到門口,又挨個撥打幾人的電話。</br> 羅韌的電話居然通了。</br> 一萬三激動的險些淚飛頓作傾盆雨。</br> 催促羅韌:“趕緊來,拼智商我行,萬一要動手,你也知道的,那是我短板……”</br> 羅韌沒有廢話:“行,待會你把位置短信給我,我查一下。”</br> 一萬三說:“你必須趕緊,我在他手上吃過虧的,一翻臉下的都是毒手……”</br> 一瞥眼,忽然看到青山向著這頭過來,心里咯噔一聲,聲音立刻提了八度。</br> “我這采訪呢!是的,我這書必須有英文版,什么?日本人也要?不行,不簽給日本人,我抗日……”</br> 那一頭,羅韌輕笑著掛了電話。</br> 一萬三放下電話,裝著沒事人樣給羅韌發(fā)消息,青山過來,說:“我晚上有事,要翻山路,不能配合你采訪了。”</br> 晚上,山路。</br> 上一次,這樣的情境組合險些要了他的命,一萬三頭皮一麻,面上還是泰然自若:“那行,行,今天采訪謝謝你了,這頓飯我請,吃飯,我們吃飯。”</br> ***</br> 一萬三絞盡腦汁拖延時間。</br> 點菜開始點的少,一個一個慢慢加菜,又拉著青山胡喝海吹,期間不忘發(fā)信催促羅韌:“快!快啊。”</br> 他實在也找不到什么理由硬黏著青山了,再跟該惹人起疑了,而且黑燈瞎火的山路,他也不敢跟。</br> 而羅韌的信息回的讓他想罵娘:“在趕了,你盡量拖一下。”</br> 這可怎么拖啊,一萬三愁壞了。</br> 又一次推杯過盞時,瞥到青山敞開的內(nèi)兜里,露出的錢包一角。</br> 忽然想起曹嚴華經(jīng)常唱的那出拾金不昧,一萬三一顆心砰砰跳,借著再一次碰杯的機會,他裝著腳下不穩(wěn),撐著桌子跌撲了過去,正撞在青山身上,青山扶他時,他動作很快的,去抽那個錢包。</br> 計劃的很好:青山離開之后,半路發(fā)現(xiàn)錢包沒帶,可能回來再找,這樣又能拖一點時間。或者青山走了之后,他借著送還錢包,再追上個一程半程。</br> 可惜到底不是曹嚴華,不具備迅速抽藏的技術(shù):抽是抽出來了,沒拿住,直接掉落地上去了。</br> 青山俯身去撿,手撐著桌子,撿了好大一會。</br> 起身時,一萬三尷尬地笑:“不好意思啊。”</br> 青山看了他一眼,說:“沒關(guān)系。”</br> ***</br> 酒足飯飽,再沒有留人的理由,一萬三眼睜睜看著青山沿小路離開,急的跳腳,趕緊又打羅韌電話。</br> 羅韌回答:快到了,你哪怕撒潑打滾呢,再想個法子,拖一陣。</br> 快到了……</br> 一萬三心一橫,既然是快到了,那我……再跟!</br> 他朝店家借了個手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順著小道,一路打過去。</br> 手電有亮,一定會被青山發(fā)覺的,一萬三想著該再編個什么借口:就說自己是出來看星星?</br> 走了一陣子,遲疑地停下腳步,手電在四周逡巡了一遍。</br> 這里是后山,不遠處有個廢棄的院落,屋頂塌了,大喇喇照過去,可以看到院落里的石磨,還有井轱轆。</br> 邊上是灌木叢,前頭和后頭的路都黑魆魆。</br> 按說青山走的不緊不慢,一定會發(fā)現(xiàn)他跟在后頭的,怎么現(xiàn)在,一點動靜都沒有?</br> 一萬三打著手電,又納悶的照了一遍。</br> 這一趟,電光打到院落里時,忽然就照到石磨旁的一個人,那是青山,沉默的,直挺挺地站著,眼神勾勾的,一直盯著他看。</br> 一萬三嚇的手電險些脫手。</br> 定了定神之后,握緊手電,手心都出了一層虛汗,心跳的厲害,總覺得好像有什么不對的。</br> 但表面上,還得打著哈哈,裝著是偶遇。</br> 說:“飯店老板跟我說,可以從后頭爬山,看星星。這么巧,你也還在呢……”</br> 青山不回答,頓了頓低下頭,盯著一萬三的腳,說了句:“你沒換鞋子。”</br> 一萬三愣了一下。</br> 青山說:“剛剛撿錢包的時候,我看到你的鞋子。你臉上包了繃帶,也重新?lián)Q了衣服,但你沒換鞋子。城里人的鞋子,跟我們穿的不一樣,我記得你的鞋子。”</br> 一股涼氣從一萬三的背上騰起。</br> 不錯,炎紅砂把他從地下挖出之后,因為身上的衣服都被泥水給浸濕了,他在羅韌車里找了備用的衣服換上,但是,鞋子,依然穿的是原來那雙。</br> ***</br> 神棍早早就上了炕,盤腿而坐。</br> 前些日子,每天跟尹二馬擠,在炕上總覺得挪不開身子,現(xiàn)在,忽然多出那么一大半,怪冷清的。</br> 身前點了根白蠟燭,蠟燭前頭還立了面小鏡子,他小心翼翼的,拿針尖在手心戳了個口,硬擠出一點點血,在鏡面上畫了個正圓。</br> 蠟燭移近,對著鏡面叫:“老尹?二馬?尹老弟?”</br> 這法子,是跟一個好朋友學的,那姑娘當年施展的時候,技藝不精,還被上了身,虧得神棍使勁渾身解數(shù),才幫她恢復了正常。</br> 尹二馬死前,必定是有話要交代——遺愿未成,無法撒手西去,想來會出來溜溜的。</br> “尹老弟?二馬?大家都這么熟了,有什么話你說一聲啊?”</br> ……</br> 堪堪鬧到一支蠟燭燃盡,炕上還蘊了一大灘燭油——屁點異狀都沒有。</br> 神棍沒好氣,拉了燈繩,一頭栽倒在炕上。</br> 黑暗中,他瞪著眼睛看屋子頂棚,慢慢的,眼睛適應(yīng)了黑暗,屋頂和大梁的輪廓漸漸顯露出來。</br> 真是稀罕,這里的屋子還有大梁,現(xiàn)在大城市的屋子都不這么造了,“梁上君子”這種話,也只能意會了。</br> 尹二馬臨死的時候,咕噥了好多話,他只聽清一個字:“娘。”</br> 不大可能是惦記死去的娘吧?</br> 娘……</br> 這個娘有很多組合,姑娘,親娘,后娘,大娘……</br> 大娘?</br> 神棍忽然一個激靈,從炕上坐起來。</br> 尹二馬是鄉(xiāng)下人,發(fā)音里帶方言和鄉(xiāng)音,很有點l和n不分,他說的“娘”,會不會是“梁”,大梁?</br> 神棍的心砰砰跳起來,他重新拉著了燈,搬了張凳子擱在炕上,顫顫巍巍站上去,攀住了大梁。</br> 大梁上,落了厚厚一層灰,神棍的手在梁面上摸來摸去,忽然摸到一塊凹槽,無意中往下一摁,咯噔一聲輕響,彈起一塊蓋板來。</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