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一萬三喉頭發(fā)干,慢慢往后挪著步子。</br> 或許是羅韌回復(fù)的那句“快到了”給了他信心,心里雖然覺得緊張,但遠未到魂飛魄散的地步。</br> 羅韌說快到了,那一定就是快到了,他要做的,就是絞盡腦汁去拖時間——陰招、損招、不要臉的招,都上。</br> 一萬三干笑著,臉上的肉在繃帶下頭不受控的顫。</br> ——“青山,不要沖動,萬事好商量,我們好商量。”</br> ——“你今天不是結(jié)婚嗎?新娘子呢?那個……酒席擺完了?”</br> 青山置若罔聞,直勾勾地盯著他,步步逼近,一萬三腳下忽然一絆,打了個踉蹌,低頭一看,是井轱轆垂在地上的繩頭。</br> 再一抬頭,青山臉上戾氣暴起,蓄勢待發(fā)……</br> 情急之下,一萬三怒吼:“給我站住!”</br> 青山愣了一下,但下意識的,還真停頓了一下。</br> “你知不知道我是誰?”</br> 青山皺著眉頭,瞇起眼睛看他。</br> 一萬三雙目圓瞪,周身的氣勢還真挺懾人的,青山有些摸不清他的底:“你是誰?”</br> 為了拖時間,一萬三特意停頓了幾秒,直到青山的臉色不耐,眼神開始閃爍不定,他才開口。</br> “我是你表哥曹土墩的朋友!你這樣對待我,還有沒有禮貌……”</br> 意料之中的,青山知道他是瞎掰胡扯,再不跟他廢話,喉底一聲怒吼,向著他直撲過來。</br> 一萬三掉頭就跑。</br> 還沒跑出兩步,忽然覺得頂上有風(fēng)聲,一萬三下意識縮低脖子,只這一瞬,青山從他頭頂直掠而過,兩手狠抓過他肩膀,然后直直落地,擋住他去路。</br> 一萬三猝然止步,衣服撕破了,肩胛兩側(cè)火辣辣地疼,青山喉嚨里嗬嗬的,獰笑著轉(zhuǎn)過臉來。</br> 媽的!羅韌呢,明知道他不能打,更何況是對付青山這種身有兇簡的!</br> 一萬三雙腿打篩,手上的電光也是顫個不停,一步步后退,忽然腿肚子一磕,撞到了井臺。</br> 只這片刻分神的功夫,青山已經(jīng)撲到跟前,一手扼住他肩膀,另一手鎖住他咽喉,向著井下去推,一萬三兩腳離地,后背重重撞上井轱轆,眼前青山的臉無限放大,剎那間心下一片冰涼。</br> 完了,要死了。</br> 早知道就不跟來了,連命都賠了。</br> 去他大爺?shù)模凑撬懒耍荒苣们嗌疆?dāng)墊背的,也得讓他掛點彩。</br> 生死關(guān)頭,一萬三過去在道上混的那股子不要命的戾氣全被激出來了,抓、咬、亂騰亂踢、扯青山頭發(fā),身后的井轱轆架子咯吱咯吱響,再下一刻就要崩裂……</br> 一萬三忽然抓到一截繩頭。</br> 終于有武器了,老子勒死你!</br> 他喉頭被鎖,眼前發(fā)黑,幾乎透不過起來,只憑手去摸,大致知道青山脖子在哪,不管不顧的就把繩索繞上去,然后拼命勒拽……</br> 木頭的猝然裂響,支撐陡失,身后一空,向著井下就跌,才跌了一兩米,忽然又止住,喉頭的鉗制也松了。</br> 怎么回事?羅韌他們到了?</br> 一萬三睜開眼睛,借著跌落在井口外手電的微光,看到青山的臉就在跟前。</br> 怎么說呢,青山的兩手兩腳正撐住井壁,脖子上勒一截繩子,而繩頭正緊緊拽在一萬三手上——也虧得這截繩子,當(dāng)此刻,他真像掛在青山脖子上的巨型吊墜,身子在方圓不大的井里飄飄搖搖。</br> 青山的眼睛里,閃過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懼。</br> 怎么了?他怕什么?不就是口井嗎?</br> 一萬三的身子又?jǐn)Q轉(zhuǎn)了一下,目光瞥到井底黑油般粼粼的水面。</br> 電光火石間,一個念頭忽然從腦子里竄出來。</br> 兇簡是怕水的!</br> 媽了個巴子的,你也有怕的東西!</br> 一萬三剎那間抖擻起來,一手拽住繩頭,另一手趁勢出去,一巴掌抽青山臉上,抽完了又拽頭發(fā)、拽耳朵,狠命抬腿去踢青山。</br> 橫豎青山現(xiàn)在兩手兩腳都撐著井,能打一處是一處!待會讓他出了井,又不知道是什么光景了。</br> 青山一直挨打,氣的雙目充血,如果只是他自己,大抵是能很快上去的——只是脖子上吊這么重一人,又腹面受敵,速度多少有點阻滯。</br> 眼見得井口在望,青山的眼神陰的像是要殺人……</br> 不遠處,忽然傳來炎紅砂的叫聲:“一萬三?一萬三!”</br> 一萬三大喜過望,四肢百骸像是充了成噸的氣力——有史以來,就沒覺得炎紅砂這么討人喜歡過!</br> 他扯著脖子吼:“這呢!”</br> 大部隊來了,也就安心了,不行,得做一件特英勇的事,讓羅韌他們看看,他一個不能打的人,是怎么力克兇簡的!吞幾口水罷了,他可是在海邊長大的!</br> 一萬三大吼一聲,一腳踢在青山撐住井壁的一只手上,趁著他吃痛一松,猱身而上,兩腿絞住青山的身子,硬生生往下墜,又去咬他的另一只手。</br> 果不其然,重心陡失,抱著青山,直直墜下井面。</br> 身子撞擊水面,騰起水花的剎那,一萬三多少有點失望:羅韌他們來的太慢了,此時此刻,井口多少應(yīng)該探進一張臉,見證他這英勇的時刻的——如果是拍電影,此處當(dāng)有慢鏡頭。</br> ***</br> 羅韌的確對得起一萬三,一路飆過來,還闖了好幾個燈,反正車子登在鄭伯下頭,也不怕扣分。</br> 到了鎮(zhèn)子口,炎紅砂和木代他們先一步奔下車打聽一萬三的去向,羅韌確認(rèn)亞鳳被捆的牢靠之后,把她跩進后車廂鎖好。</br> 下車的時候,炎紅砂已經(jīng)一溜煙往通向后山的小道上跑了,尖叫著讓他跟緊:“這里!這里!”</br> 羅韌迅速跟上,緊趕一陣之后,看到道旁廢棄的院子里,透著一線微弱的光。</br> 那是丟在地上的手電。</br> 炎紅砂第一個過去,撐住井口,險些沒站住,羅韌先還以為她是滑了一下,近前才知道不是。</br> 井下在震。</br> 像是有什么,在下頭狠狠的沖撞著井壁,撞的地面都有微震。</br> 羅韌迅速撿起手電下照,下頭的水花翻著白浪,水浪中隱約有人,但是看不清楚。</br> 他問炎紅砂:“一萬三在下面?”</br> 炎紅砂也說不清楚:“我像是聽到他的聲音,就是這個方向……”</br> 那就是了,看來是被扯到井里去了,羅韌臉色一冷:“讓開。”</br> 炎紅砂還沒搞清楚是怎么回事,眼前一花,羅韌已經(jīng)把手電塞給木代,蹬住井臺直躍下去了。</br> 又是巨大的水花聲,木代趕緊舉著手電往下照,黑燈瞎火的,看不清,先還有水花翻騰井壁巨震,慢慢的都平靜下來,井面上那一汪水蕩著,泛著白色的泡沫。</br> 這平靜,讓人覺得可怕。</br> 木代后背發(fā)涼,想著:不會的,不會有事的,羅韌是會水的。</br> 她屏住氣,打著手電,盡量往下探著身子,曹嚴(yán)華和炎紅砂也擠過來,井口不大,三個人這樣一擠,幾乎是密不透風(fēng),連說話都有了回音了。</br> 曹嚴(yán)華戰(zhàn)戰(zhàn)兢兢:“我小羅哥呢?我三三兄呢?”</br> 像是應(yīng)和他的話,水下忽然嘩啦一聲,浮出一個浮腫的,木乃伊一樣的人頭來。</br> 曹嚴(yán)華尖叫:“鬼啊!”</br> 叫也就算了,兩手下意識拼命外推,木代胳膊被他一搡,手電沒拿住,咣當(dāng)?shù)袅讼氯ァ?lt;/br> ***</br> 羅韌下水之后,也是一片混沌,只靠肢體接觸,知道水下有兩個人,而肌肉強健四肢有力的那個,必然是青山。</br> 雖然看不見,不妨礙他攻擊,拗、解、鎖、拉,或許是起作用了,或許是兇簡的余力確實到了盡頭,某一刻,那股力忽然撤去,羅韌迅速托住一萬三,先幫他浮出水面。</br> 還沒看清他傷勢如何,上頭忽然砸下什么東西,羅韌下意識偏頭,咣當(dāng)一聲,那東西正砸一萬三腦門上——虧得這手電也只是日用袖珍型的,體積再大一大,怕是要開瓢了。</br> 依稀記得,手電是塞木代手里的,丫頭怎么連個手電都拿不住?羅韌真想磨牙,轉(zhuǎn)念一想,自己女朋友,算了,砸就砸吧。</br> 他抹一把頭臉上的水,對著上頭吼:“放繩,拉一萬三上去。照明棒!”</br> 木代聽懂了,趕緊扯下炎紅砂身上的戰(zhàn)術(shù)包,一面吩咐曹嚴(yán)華和炎紅砂放繩,另一面掰了兩根水下照明棒,直直扔了下去。</br> 羅韌快速把繩頭繞過一萬三肩頸腰打結(jié),拽了拽繩身通知上頭開拉,然后撒手,一個深呼吸,又沉入水下。</br> 照明棒的冷焰火在水下安靜地?zé)馍涠只璋担嗌矫嫔l(fā)白,瞪著眼睛,四肢張開,無知無覺地懸浮在水里。</br> 羅韌屏住氣,踩著水上浮到青山身邊,伸手按到他心口上。</br> 沒有起伏了,兇簡離身了嗎?</br> 羅韌不敢冒險,思忖了一下,從身后拔出匕首,刀刃從掌心劃過,借著燃燒棒的冷光,看到掌心的血,本該正常在水里暈開的,但此時,卻像被拉成了直線的血珠子,向著一個方向直直而去,近前時,卻又挨個被擊散。</br> 兇簡應(yīng)該就在那個方向了。</br> 羅韌再無猶疑,托住青山,一個大力浮出水面,兩腳蹬住井壁,盡量不讓青山沾水:“下繩。”</br> 繩頭抖抖索索的,又垂了下來,羅韌如法炮制,又把青山送了上去,抬頭時,看到井口是木代和曹嚴(yán)華在拉,吩咐他們:“包里水袋扔下來,還有,每個人的血。”</br> 不需要太多解釋,都聽得懂。</br> 水袋先下來,羅韌打開開口,深吸一口氣,拽住了水袋又沉下去,水下抬頭看,水面之上有粼粼水光,再然后,有血滴下來。</br> 在水下看滴下來的血,真是奇怪的體驗,那么一小滴,黑暗中近似于褐色,砸在水面上,濺起微小的血滴,然后剎那間被拉成血線,向著一個方向。</br> 第二道,第三道,映襯著冷光,筆直,向著恒定的方向,但總在末端被打成血霧,直到第五道出現(xiàn),剎那間繞成一只迤邐的輪廓模糊的鳳凰。</br> 就是這個時候了,羅韌牙關(guān)緊咬,手里的水袋兜頭罩過去,水下封口,然后浮出水面大口呼氣。</br> 仰頭看,居然看到月亮,彎彎的一牙,而月亮之下,木代一直伏在井沿上,焦急的往下看,見到他時,眼睛一亮。</br> 真像兩顆星星。</br> 羅韌在井下向著她微笑。</br> 而井上,炎紅砂和曹嚴(yán)華分管著一萬三和青山,手忙腳亂。</br> ——“我三三兄怎么樣了?”</br> ——“沒死沒死,胳膊好像撞斷了,青山呢?”</br> ——“不知道,好像沒氣,還沒氣。”</br> ——“壓胸!壓胸!嘴對嘴,吹吹吹!”</br> 羅韌吁了口氣,撐著井壁往上,才上了兩步,木代把繩子垂下來,羅韌半借著她的拉力,很快上來。</br> 一萬三呻*吟著,已經(jīng)半醒轉(zhuǎn)了,那一頭,曹嚴(yán)華還在一手墊著青山胸口,另一手拼命握拳去敲,嘴里吆喝著:“醒!醒!醒過來!”</br> 都是不會急救的,羅韌苦笑,正想過去援手,青山喉嚨里呃的一聲,傾了身子往邊上吐水。</br> 這邊,炎紅砂焦急的問一萬三:“怎么樣?怎么樣?胳膊好像骨折了,不過不要緊,你還有哪里不舒服的?有沒有?”</br> 包頭臉的繃帶已經(jīng)散了,一萬三眼睛和臉都腫的高高,舉了舉骨折的那條胳膊,沒什么感覺,又舉起沒受傷的那條,撫向額頭。</br> 額頭上,腫起好大一個包。</br> 說:“就是這兒,好像疼的特別厲害……”</br> 炎紅砂想也不想:“那是剛剛……”</br> 羅韌突然打斷她:“在底下撞的。”</br> 莫不是手電筒砸的?曹嚴(yán)華心虛,趕緊點頭:“是是,撞的,三三兄,你頭真硬。”</br> 木代嗓子里咳嗽了一聲:“嗯,撞的。”</br> 炎紅砂會意:“撞的。”</br> 撞的?</br> 一萬三想起來了,青山剛?cè)胨臅r候,簡直跟崩了氣的球似的,帶著他橫沖直撞,險些把他的骨頭撞散架了。</br> 想想就來氣,本來是想英勇一把的,沒想到英勇的場面沒輸送出去,到水底下還被撞了個半死。</br> 一瞥眼看到青山正趴在身邊控水,真是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想也不想,一腳踹過去:“我叫你撞我!”</br> ...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