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2 章 第 52 章
夜深人靜,姜舒窈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雖然她清楚地知道自己身處謝國公府絕不會有危險,但閉上眼睛還是會不安到難以入眠。</br> 她掀開薄被,趿著鞋往外間去。</br> 白芷睡得很沉,均勻綿長的呼吸聲讓她心頭漸漸安定下來。</br> 見白芷睡得香甜,姜舒窈不想叫醒她讓她去內間陪自己,便安靜地退走,重新回到內間。</br> 剛進到內間,突然聽到雕窗處傳來微微響動,抬頭看去,隱約有一塊黑影晃過。</br> 她一驚,踉蹌著后退兩步撞到桌案上,引起瓷器叮當脆響。</br> 那黑影朝雕窗貼近幾分,忽又猶豫地頓住,似乎在垂頭思索。</br> 姜舒窈徹底清醒了,往雕窗旁走去,拆鎖后猛地推開。</br> “嘩”地一聲掀起一陣涼風,門外那人差點沒被磕著腦袋。</br> “你在這兒干什么?”姜舒窈看著謝珣,驚訝中又有幾分果然如此的感覺。</br> 大半夜來人家閨房門前晃,這事聽起來就很荒唐下流。</br> 謝珣臉一燙,連忙解釋道:“我是來看看你。”</br> 姜舒窈滿臉疑惑。</br> 謝珣有些不自在,道:“阿珮那邊大嫂給設了護衛(wèi),晚上也有貼身丫鬟守著睡,我便想著你也許會同她一樣懼怕,于是不放心地來看看。”</br> 姜舒窈沒說話。</br> 謝珣說完才徹底意識到了自己的行事有多傻,暗罵夜間的自己腦子遲鈍。</br> “我沒嚇著你吧?”他連忙問道。</br> “嚇著了。”姜舒窈答的直截了當。</br> “抱——”聞言他更加懊悔,抬頭看向姜舒窈,話還未說完就突然卡住。</br> 她此刻散著發(fā)髻只著里衣,墨發(fā)如緞,身形纖細婀娜,月華為她染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溫柔如夢。</br> 謝珣的目光像是被燙著了一般,猛地挪開視線。</br> 姜舒窈只是實話實話,說完才意識到好像不太妥當。正想出口找補一下,謝珣已搶先接過話頭。</br> 他出于禮節(jié)沒再看她,側著臉道:“抱歉,是我思慮不周。你的丫鬟呢,她們陪著你你也睡不著嗎?”</br> 姜舒窈沒再糾結了,答道:“嗯,本想讓她進里間陪我,想了想又算了,她在里間睡著對我來說其實也差不離。”</br> 謝珣沉默了幾秒,忽然道:“那我呢?”</br> “嗯?”姜舒窈愣了一下。</br> “若是我守著你,你還會怕嗎?”</br> 明明只是一句普普通通的問句,卻讓她心尖一顫,柔軟酥麻。</br> 她壓下悸動,想著昨日他將她擁入懷中的那一刻,眼前是他威嚴正氣的官服,耳邊是他強有力的心跳,再多的驚恐和后怕也全在他溫暖的懷抱中消散。</br> 她聲音變得輕柔:“不會。”</br> “那我守著你睡吧。”</br> “嗯?”</br> “我可以進來嗎?”</br> 姜舒窈沒想到他會這樣做,慢了半拍答道:“可以。”</br> 她后退幾步,正想轉身去外間給他開房門時,謝珣忽然撐著窗臺跳了進來。</br> 姜舒窈目瞪口呆。</br> 謝珣身量高,靠近她時有一種壓迫感,尤其是此時他穿得寬松單薄,身上那種俊逸清冷的氣質更重了。</br> 他道:“你去睡吧,我在這兒守著你,你睜眼就能看到。”</br> 姜舒窈莫名地心跳加速,傻愣愣地點了幾下頭,匆匆往床邊折返。</br> 走到床邊一股腦爬上床,放下床帳,那抹悸動才勉強被壓下。</br> 隔著床幔,謝珣的身形有些模糊不清。</br> 姜舒窈見他在軟塌上坐下,朝這邊看了一眼,確定她能看見他后便轉過頭安安靜靜地坐著閉目養(yǎng)神。</br> 確實是安心了。姜舒窈側躺下,看著他就是閉目養(yǎng)神也要挺直背脊的坐姿,嘴角忍不住翹了翹。</br> 她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漸漸出了神,忍不住抬手用指尖在床幔上勾勒出他朦朧的輪廓。</br> ……等等,有什么不對的地方。</br> 姜舒窈問:“你打算在那坐一晚上?”</br> 謝珣應是。</br> “你明日不上值嗎?”</br> “只是一晚上不睡,無礙的。”他答。</br> 姜舒窈自然不會讓他這樣干坐一晚上,起床從柜子里拿出一床薄被抱到謝珣跟前:“蓋著被子躺一會兒吧。”</br> 謝珣點頭,接過薄被。</br> 姜舒窈重新回到床上,看著謝珣展開被子,慢條斯理地躺下蓋上。</br> 他長得高腿又長,勉強地縮在軟塌上睡著,顯得有點委屈。</br> 隔著床幔,姜舒窈盯著他模糊的輪廓,心里無比安寧,輕聲道:“謝伯淵,謝謝你。”</br> 謝珣“嗯”了一聲,屋內便再次陷入安靜。</br> 姜舒窈沒再多言,睡意慢慢襲來,她漸漸地陷入了夢鄉(xiāng)。</br> 這一覺睡得香甜,等她再次醒來后已日上三竿。</br> 她伸著懶腰坐起來,軟塌上早沒了人影,連那床薄被也不在。</br> 剛剛睡醒她還有點模糊,一時分不清昨晚是不是做夢。</br> 白芷聽到響動過來伺候她起床更衣,表情一直古古怪怪的,在為姜舒窈梳頭的時候沒忍住,問道:“小姐,姑爺昨晚何時進來的?”</br> 姜舒窈道:“記不清時辰了。”</br> 白芷欲言又止:“昨晚姑爺怎么睡軟塌呢?”來都來了,怎么就只睡了個塌!</br> 姜舒窈沒懂她的言下之意,正兒八經地回答:“他擔心我害怕,所以特地過來陪我。”</br> 睡飽覺后姜舒窈恢復了精力,日頭正好,陽光溫暖,她的心情也好了不少。</br> “二嫂那邊怎么樣了?”她問白芷。</br> 白芷聽她的吩咐一直關注著二房,仔細地道:“二夫人又鬧了一趟,怎么都不想在床上躺著,嫌太憋悶,最后是大夫人去了一趟把她壓住。”她說到這頓了一下,壓低聲音道,“而且二夫人好像和二爺鬧別扭了,不讓二爺見她。”</br> “還有呢?”</br> 白芷道:“就這些了,二夫人脾氣暴躁,沒有幾個丫鬟敢進屋里觸她霉頭。小姐要去探望她嗎?”</br> 姜舒窈看了眼日頭,算著時間:“去,但我不能空手去吧。”</br> “珍稀藥材小姐的嫁妝里有的是。”</br> “撿好的帶上。”姜舒窈吩咐道,然后轉身走進小廚房。</br> 她打算為周氏做頓午飯。</br> 現在時辰尚早,做完飯趕過去差不多趕上晌午的飯點。光是給周氏送藥材和口頭道謝什么的,總顯不出心意,做飯就不一樣了,至少對姜舒窈來說,這是她能想到的最真誠的方式。</br> 因為周氏受了傷,她便想著做點味道清淡鮮美的飯食,想來想去便挑中了云吞面。</br> 云吞面講究云吞、鮮湯、細面三者融為一體,吃起鮮香味美,滋味豐富。</br> 鮮湯是其神韻所在,用大地魚、蝦籽、豬筒骨等小火熬煮,熬出來的湯鮮香撲鼻,湯清味濃。</br> 所用的面與傳統(tǒng)的面條做法不一樣,不是揉出來搟出來,而是用竹竿打壓出來的。合面途中不能加水只用蛋,做出來的竹升面蛋香濃郁、韌性十足。</br> 云吞的餡選用肥瘦相間的豬肉和鮮蝦,肉丸里放入蝦球,關鍵是要用蛋黃漿住肉味,她用料足,直把云吞撐得圓鼓鼓。</br> 一碗小小的云吞面要耗費的精力可不小,姜舒窈把手巧的丫鬟全部叫來幫忙,等到云吞面出鍋,恰好趕上飯點。</br> 丫鬟端著盤隨她前往二房,到達周氏廂房時,丫鬟們正一個個膽戰(zhàn)心驚的,見姜舒窈來,竟無人敢進去通報。</br> 因著周氏救命的恩情,她單方面地跟周氏熟稔了起來,見無人通報,干脆直接走進了屋內。</br> 周氏聽到腳步聲,在內間吼道:“我都說了別來煩我!”說完又補充道,“我不想用飯。”</br> 她吼完,發(fā)現腳步聲未停,煩躁地看過來想發(fā)火,結果卻看到來人不是丫鬟而是姜舒窈。</br> 她神情一滯,有些尷尬。</br> 姜舒窈從白芷手里接過餐盤,讓她先出去,然后端著木盤走過來:“二嫂為何不想用飯?”</br> 周氏不答反問:“你怎么來了?”語氣極沖,十分不耐。</br> “我來看看你。”</br> 周氏別過頭:“行了,看完了吧,可以走了。”</br> 姜舒窈把餐盤放下:“不行,沒有看完,要看著你用飯才叫看完。”</br> 周氏沒想到她這么厚臉皮,這樣對她還對自己巧笑嫣然,“哼”了一聲,倒是沒說話了。</br> 姜舒窈往床邊坐下:“二嫂,這是我親手做的云吞面,你嘗嘗?”</br> 周氏轉過頭來,皺眉道:“你親手做的?”</br> “這個做起來有點麻煩,丫鬟也有幫忙。”</br> 這不是重點,周氏又問了一次:“你下廚做的?”</br> “是。”</br> 她突然沉默,不再那么沖了,轉而變得有些幽怨:“你真是……都怪你。”從嫁過來后她就一直鉆廚房,似乎從未在意別人的眼光,和當初的自己完全是兩個極端。</br> 姜舒窈知道周氏擰巴的脾性,并沒有在意她的態(tài)度,笑道:“怪我什么?”</br> 周氏沒想到她會這么有耐心,有些驚訝。這么多年下來,她早已習慣刻薄刁蠻,刀子嘴不饒人,一時半會兒也沒改過來,因此對無緣無故挨她一頓氣的姜舒窈有些愧疚。</br> 她不自在地撓撓掌心,嘟囔道:“就怪你。”</br> 姜舒窈把盤捧她跟前:“先吃吧。”</br> 一股濃郁的鮮香鉆入鼻腔,周氏朝云吞面看去。肚圓皮薄的云吞漂浮在清透的鮮湯中,粉紅色的肉餡若隱若現,鵝黃色的竹升面細如銀絲,如線顫繞,湯面上浮著一層薄透淺金油花,青菜蔥花嵌入其中,增添了一抹翠色。</br> 觀這賣相,周氏有些明白她為何說做起來麻煩了。</br> 她心頭不是滋味兒,又酸又亂,干脆掀起薄被起床:“到桌上吃。”</br> 不用人伺候,自己披了外衫,單腳蹦蹦跳跳到了桌前坐下。</br> 姜舒窈覺得周氏這一面可愛極了,把盤放在桌上,期待地看著她。</br> 周氏心情復雜,因著自己無緣無故朝她撒氣,所以便想著給她個面子吃一點,但是現在姜舒窈在她對面坐下,用一種期待的眼光看著她,她忽然不好意思動筷了。</br> 若是難吃,她可不是那種會繼續(xù)吃下去還夸美味的人吶。</br> 她拿起筷子,挑起一坨鵝黃色的竹升面。</br> 挑起這一瞬間,面湯晃動,那股鮮甜甘美的香氣更重了幾分。</br> 聞著這味道,明明空腹一天仍舊沒胃口的她,突然就有些餓了。</br> 面條裹著鮮美熱燙的湯汁,入口滑爽,細如銀絲,因著做法講究而極為爽脆彈牙,韌勁十足,既有靚湯的甘美,又有雞蛋的醇香。</br> 只是一口她就被驚艷了,杏眸微瞪,詫異地看向姜舒窈。</br> 她聽說姜舒窈愛鼓搗美食整日鉆廚房時十分不理解,覺得她比當初的自己還不會遮掩收斂,現在吃到了她做的飯,頓時恍悟。姜舒窈廚藝如此精湛,若是沒有堅持才叫不應該。</br> 她連吃幾口竹升面,又夾起青菜入口,清脆爽口,湯汁的鮮甜讓普通的青菜也變得鮮美了幾分。</br> 這下連勺也不用了,直接用筷子夾起肥胖圓鼓的云吞,吹吹氣,迫不及待地放進嘴里。</br> 云吞餡含蝦肉、豬肉、韭黃,蛋黃漿住了肉味,香味濃郁。</br> 云吞皮很滑,肉餡細膩,最妙的是它的口感,爽滑彈牙,鮮脆無比,咬下去竟然有一種“卟卟”的脆感。</br> 肉味豐富,夾雜在一起醇厚無比,有一種類似炙肉的韻味在,慢慢地嚼著爽脆細膩的蝦球,濃郁鮮味在口中持續(xù)不散。</br> 想細細地嚼,又被鮮到恨不得連舌頭也囫圇吞了,她已經太久沒有感受過這種鮮活的美味了。</br> 若不是姜舒窈在場,她一定會端著碗把湯底喝干凈,現在卻只能用調羹慢慢舀湯喝。</br> 湯底清透澄澈,撇開朵朵碧綠的蔥花,舀起一勺,湯面上還積攢著一點淺薄的油點。入口滾燙,熱度一路傳入胃里,鮮得極其濃郁,卻又絲毫不膩,面上的胡椒粉直讓熱度更增了幾分,一碗云吞面吃干凈后,全身上下沒有一處不舒展爽利的。</br> 她吃得投入,一時忘了度,把面吃得太干凈了,連一滴湯也不剩。</br> 姜舒窈十分滿意:“看來還是挺合二嫂口味的。”</br> 吃人嘴短,饒是周氏再刻薄擰巴,也說不出什么重話。</br> 面對姜舒窈,周氏很不自在。之前針對她,結果人家毫不在意,后來又因大鬧壽寧堂一事被她發(fā)現了自己的狼狽,這些也就算了,最讓周氏煩躁的是,她眼睜睜看著姜舒窈被抱走,居然沒能攔住,真是奇恥大辱。</br> 她胡思亂想著,嘴硬道:“唔,還可以……好吧好吧,是很合口味。”</br> 說完別扭地動了動,牽動腿上的傷痛得直咬牙。</br> 還在忍痛時,耳邊忽然傳來姜舒窈的聲音:“二嫂若是覺得合口味,那我以后常給你做點吃食怎么樣?我也就在廚藝方面比較擅長了。”</br> 她抬頭,見姜舒窈眉目如畫,笑得明媚爽朗,朝氣蓬勃,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個堅定的字:“好。”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