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收銀子的大狀元
,小秀才和大獵戶 !
上輩子的事情,連汪氏都寧可全部忘記,不再計較,林安也不好和本就艱難的汪老夫人計較那些事情。
畢竟,就算他不知道當(dāng)年所發(fā)生的種種,但只要仔細推敲,想到汪家的貞潔排位,還有汪老夫人那時既要受到婆母為難,還要被丈夫、妯娌、小姑甚至小輩的出嫁或者沒有出嫁的汪家侄女和孫女所埋怨,再有汪老夫人娘家的推波助瀾,汪老夫人當(dāng)年,竟也是保不住汪氏的。
林安嘆一口氣。他想,汪氏大約也是猜到了汪老夫人那時的為難,可是,猜到歸猜到,任是誰被親生母親所背叛,想來也不會好受的。
也正因此,才有了汪氏那番“無父無母,無兄無弟”的言論。
林安不好說汪氏如此倔強,到底是好還是不好。畢竟,汪氏恨了汪家一輩子,可是如今她已經(jīng)化為枯骨,長埋地下,而汪家依舊風(fēng)光無數(shù),獨獨汪老夫人因她而悲痛,這樣的倔強,到底是值得還是不值得,林安著實無法評判。
林安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回到家中,見獵戶正等著他,臉頰上的小酒窩登時露了出來。
罷了罷了,汪家如何,早就與他無關(guān)了。況且,若是汪家真的要為難他們,林安也不是沒有手段對付汪家,因此林安便暫時將這件事情放下。
林安將事情放下了,汪老夫人卻沒有。
她回到暫居華安縣的住處,又是痛哭一場,心中郁氣發(fā)散出來,郁結(jié)一解,身子反倒比從前更好。
汪老夫人的嬤嬤真真是不知該喜還是該憂。
汪老夫人卻道:“把我那個紫色的裝珍珠首飾的匣子拿來。”
嬤嬤登時一怔。
倒不是為著汪老夫人要珍珠首飾的匣子這回事,而是這句話是主仆二人的默契,汪老夫人說了這句話,就是要問她要自己的各種地契、店鋪掌柜的賣身契和大額銀票了。
嬤嬤當(dāng)即應(yīng)了一聲“是”,心中很快猜到,老夫人這是覺得愧對了大姑娘和大姑娘所生的兒女,想要用這些黃白之物,換回他們的真心了。
嬤嬤將紫色匣子拿了過來,將上面鋪著的珍珠首飾都倒了出來,再將匣子翻轉(zhuǎn)開了,兩手靈活的轉(zhuǎn)了轉(zhuǎn),就從匣子背面打開,露出里面的地契、賣身契和銀票等物。
足足有小半匣子。
嬤嬤原以為,這匣子里裝的是只老夫人嫁妝里的一小部分而已。剩下的大部分東西,都該在江南宅子里放著。
可是她眼看著汪老夫人將那些銀票數(shù)了數(shù),足足有六萬兩,地契的話,有江南水鄉(xiāng)一千兩百畝的良田,還有江南富饒街市上六個絲綢鋪子以及鋪子掌柜的賣身契,心中登時一驚。
嬤嬤原先也知道汪老夫人那時帶了些銀票地契過來,可是那時候老夫人讓她數(shù)得銀票和地契的數(shù)量,可不是現(xiàn)在這個數(shù)!
嬤嬤怎么也沒想到,老夫人竟是如此的大手筆,準(zhǔn)備了這樣多的東西。而她身為老夫人的貼身嬤嬤,竟不曾注意到老夫人何時把這么多的東西帶了過來。
“您這又何苦如此?”嬤嬤想到自己跟在大老爺身邊伺候的兩個兒子,心下咯噔一聲,立刻勸道,“長澤少爺不是說了,他愿意娶二表姑娘,許之以正妻之位。長澤少爺一表人才,如今又新中了進士,又有咱們汪家?guī)头觯瑢砬巴颈夭豢上蘖俊D霃拿髅嫔涎a償表少爺表姑娘他們,何不干脆親上加親,讓二表姑娘嫁給長澤少爺,兩家重新成了親戚,將來汪家要從仕途上幫扶表少爺,自然也不必怕被別人說閑話。如此一來,表少爺前程有了二表姑娘得嫁良人,還能在叫您一聲祖母,替過世的大姑娘在您身邊盡孝,如此可不是比那等黃白之物,更讓表少爺表姑娘感激?”
若是嬤嬤從前說這話,汪老夫人或許會點頭大贊嬤嬤知她心意。
可是現(xiàn)在……
她已經(jīng)見過了她的兩個外孫。小的那個機靈可愛,聰明用功又不失乖巧,可見是被教養(yǎng)的好;大的那個更不必說,眉目清正,心思通透,連二十幾年前,他不曾經(jīng)歷過的事情,還有她這個老婆子心中二十幾年的愧疚,都能猜得一清二楚。
她的兩個外孫已經(jīng)是如此的好,想來兩個外孫女也是極好極好的。
汪老夫人原本就對女兒有愧,如今見到大外孫當(dāng)了官,雖是小小的七品官,但行事之間自有風(fēng)度,對待弟妹更如父如母,眉眼之間,也不是愿意用自己妹妹的前程來換取自己前程的人,就算是她親口許下再多的東西,大外孫一見長澤不是良人,必不肯許下這門婚事。
如此想來,汪老夫人再思及長澤雖好,但一則從前就有了原配,原配還為他誕下了嫡子嫡孫,若是外孫女真的嫁了過來,頭一日就要當(dāng)后娘;二則長澤太有上進心,一心想要在仕途上更進一步。汪老夫人是汪長澤的親祖母,從前只覺汪長澤是有大志向的,可惜現(xiàn)下看來,若外孫女真的嫁給了這么個有大志向的人……
“此事不可再提。”汪老夫人忽然嚴(yán)肅了起來,瞇著眼睛看向嬤嬤,“我會親自寫信給長澤,讓他打消這個念頭,在京城另娶淑女。至于這些東西,”汪老夫人點了點那些銀票地契,“你該知道,什么事情該說,什么事情不該說。”
嬤嬤登時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老、老夫人,奴婢生是老夫人的人,死是老夫人的鬼,定不敢胡言亂語。”
汪老夫人道:“你知道便好。如此,也省的我還要出手,將你兩個兒子和兒媳婦從大老爺和大太太身邊給調(diào)走了。”
嬤嬤哪里還敢有甚么旁的念頭?當(dāng)下就賭咒發(fā)誓將今日的事情咽到肚子里頭,從此再不肯提起。
汪老夫人心中有了打算,就再次登門,把東西攤在林安手邊。
林安自是不肯收:“老夫人還是收回去罷。林家雖不如汪家富足,可是給弟妹準(zhǔn)備聘禮、嫁妝的錢,林安還是有的。”
汪老夫人勸了林安好一會,見林安堅持不收,才苦澀的道:“汪家欠了你娘一條性命,難道安哥兒就這樣甘心了?就這樣放棄報復(fù)汪家的想法了?”
林安抬眼看向汪老夫人。
汪老夫人眼睛里閃過一絲恨意:“可恨汪家里頭,也有我的親生骨肉。我不能從他們的前程上報復(fù)他們,便只好從這些黃白之物上報復(fù)他們。”她將匣子驀地合上,往林安手邊一推,“外祖母知道,你心有大志,愛惜百姓,先建善堂,后建嬰兒村,顯見是有善心的。汪家有幾塊貞節(jié)牌坊,就是造下多少罪孽。這些銀子鋪子,你全都拿去,一部分給你弟弟妹妹還有你自己做聘禮或嫁妝,剩下的,安哥兒就拿去用他們做善事。如此也好過讓汪家拿著這些銀子再造罪孽!”
林安不意汪老夫人竟也是如此痛恨汪家,心中幾個念頭閃過,再看汪老夫人的神態(tài),半點不見作偽,這才收了匣子,鄭重道:“老夫人放心。這些東西,至少有一半,會用在行善之事上。善堂和嬰兒村……遲早會令無數(shù)人受益。”
汪老夫人這才微微笑了起來,然后又提起給汪氏祭祀一事。
林安眼尖,一眼就看出汪老夫人對林家的恨意半點不比對汪家人少,心下一動,便試探著道:“汪家已經(jīng)和先母毫無關(guān)系,可是先母畢竟是人,自當(dāng)有父有母。我欲為先母尋親,老夫人意下如何?”
汪老夫人一怔,隨即就猜到了林安這樣做的目的。
汪氏已死,其實尋不尋親,并無太大不同。只是汪氏在林家老宅里被變相囚禁了整整十七載,為林家剩余兩兒兩女,卻依舊要半點不能休息的為林家用刺繡的手藝賺銀錢。如此行徑,其實早早觸犯了朝廷律法。
只是現(xiàn)在的朝廷,既講究律法,也講究孝道,還有親親得相首匿一說。甚至孝道遠遠在律法之上。因此林安明知林家老宅當(dāng)為此受罰,可是因他是老宅里林老漢和杜氏的親生孫子,是二叔、三叔、四叔的親生侄子,只因孝道一事,他就不能上告林家老宅。
可是林安不能上告林家老宅,卻不代表他不愿意讓林家老宅為此付出代價。
“若先母有了娘家人,那么我的舅家,便可為先母從前十七年所受的苦,真正討回公道。”林安道,“我們兄妹不便出面,我也只能想到這個主意了。”
他從前不知道汪氏的真正娘家時,還有所顧忌,生怕等汪氏真的娘家找來了,事情不好收場。可是現(xiàn)在既知道了汪氏的娘家根本不可能認(rèn)她,林安心中卻早早定了主意。
汪老夫人道:“他們畢竟是你的親人,他們不好了,你的名聲也會受到影響。而且,他們再錯,血緣關(guān)系,亦是斬不斷的,你現(xiàn)下這樣做了,將來若是后悔……”
林安道:“錯就是錯,和他們與我是否是親戚有何關(guān)系?當(dāng)年他們既敢違了律法,強行將良家女子扣在家中十七年,逼迫其如同奴婢一般,為林家老宅做牛做馬,卻不得分毫,困于一屋之中,終日得見者,唯有一間屋而已。善者當(dāng)揚,惡者當(dāng)抑,既做錯了,那自然當(dāng)受到懲罰,如此欲作惡者,才會以此為鑒,不敢胡亂作為。否則,惡者若比善良者過得更好,那么這世上人,誰還肯做甚么善良之人?”
林安所說的話,和尋常人大事化小,小事化無,任何事情遇到了“孝”字,都必須退避三舍的說法很是不同。
汪老夫人暗自將林安的話回味幾番,終是嘆道:“可憐世人多愚昧,只因一個孝字,就做了這樣多的惡事。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當(dāng)下就和林安商議重新為汪氏尋找“娘家”的事情。
林安對此早有準(zhǔn)備。
他早就想要給汪氏“造”出一個娘家來,而且這娘家人必須要能聽他們的話。獵戶知曉林安心意,便也派了人往南邊去尋。
果然叫他們給尋到了一戶人家。
那戶人家也是江南一般富戶,家里有家刺繡鋪子,家傳的就是雙面繡繡技。好巧不巧的,他們家在汪氏“投河”的前后時間,也正好丟了一個庶女,那家人尋了幾日,便不再尋。
獵戶和林安知道這件事,就將汪氏的消息往那戶人家傳過去,那戶人家果然心動——畢竟,如果認(rèn)下了汪氏這個死掉的“女兒”,就意味著他們還能認(rèn)下本朝頭一個三元。這樣劃算的事情,他們豈會不愿意做?
雖有些冒險,可是比起冒險后得來的利益,這些冒險,倒也不足為懼了。
林安不愿太被動,因此那家人雖知道了這件事,卻不知道是林安在背后做推手。他們幾次三番向林家這里寄送雙面繡,林安卻半點反應(yīng)都沒給,那戶人家也當(dāng)真著了急,此刻正派了家里的老爺和少爺在華安縣等著,只盼能見林安一面,探一探口風(fēng),如此也好知道他們的想法,有沒有實現(xiàn)的可能。
林安將這番話一說,汪老夫人神色頗為復(fù)雜。
她沒想到這樣溫溫潤潤的林三元,竟是如此善惡分明,嫉惡如仇。她甚至想,如果她的大囡生前提起過汪家,說出一些憤恨的話,若有一日汪家落敗,這位林三元為著替母親報仇,定是愿意痛打落水狗的吧。
可惜沒有發(fā)生過的事情,汪老夫人只能靠猜得,心下遺憾一番,就點了頭,表示愿意讓那一戶可以為自己親生女兒出頭的人家做女兒的父母,然后便一臉復(fù)雜的離開了。
林安卻不管汪老夫人現(xiàn)在如何作想,只待這一日事畢,便去安置汪氏牌位的房間,給汪氏和汪氏牌位旁邊的一個空白牌位,各自上了一炷香。
當(dāng)年他剛剛穿越而來,占了原身林安的身子,不是沒想過要為這可憐的母子二人出氣,只是孝道二字壓在頭上,林安能夠讓自己不受林家牽連,能夠保證弟妹幾個的婚事不由老宅的人決定,已然是費盡了心思。
現(xiàn)下終于事畢,林婉、林姝都已長大,雖然林婉的婚事不順,但有他在,總會讓兩個妹妹過得舒坦,又有林平,如今亦是機靈可愛,林安想,等這次為死去的母子二人解決了老宅的事情,他也總算能將占了原身身子的愧疚,全部償還清楚。
好好去投胎吧。
林安心中默念,愿你二人來世,無論富貴貧窮,性情堅韌,不被人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