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第十章 誤會
齊靖安同樣感到很意外,雖然他的表現(xiàn)在一眾考生中可以算得上是出類拔萃,但不管怎么說也絕對夠不上單獨面見皇帝的標(biāo)準(zhǔn)吧?要知道,多少品級不高的官員們一輩子都見不上皇帝幾次,即使有幸得慕圣顏,也是相隔老遠,連皇帝長了幾個鼻子都看不清楚,更別說是御書房面圣了,這是只有一二品大員才能得到的待遇……他一個無官無職的毛頭小子,憑什么?
暫時想不明白這個問題,齊靖安便不再多想了,反正他除了隨機應(yīng)變以外也想不出什么所以然來。
在太監(jiān)的帶領(lǐng)下目不斜視地穿過廊道,跨過御書房的門檻之時,齊靖安就已完全定下了心來。他認(rèn)認(rèn)真真地行禮問安,態(tài)度一絲不茍,動作也是一絲不差。待聽得“免禮”二字,他直起腰來,仍舊微微垂著頭,只把視線凝注于寬大而華美的御案之上,并不抬眼平視皇帝,以免犯下沖撞、冒犯之類的冤枉罪。
見齊靖安這般懂禮守禮,皇帝暗暗點了點頭,語氣頗為和善地說:“年輕人,不必拘謹(jǐn),走近一點兒,讓朕好好看看你。”說著他還揮了揮手,透出幾分有意親近的暗示。
齊靖安越發(fā)摸不著頭腦了,但皇帝有令,他當(dāng)然要聽從,便邁開步子,鎮(zhèn)定地向前走去――這御書房面積不小,他走了七八步,才從靠近門邊的位置走到房中央,而這里距離御案還有五六步遠――便在此時,齊靖安以余光瞥見侍立在御案旁的老太監(jiān)動作隱蔽地抬了抬手,他當(dāng)即會意地停下步子,靜待皇帝的下一步指示。
御書房里安靜了好一會兒,皇帝才再一次開口,笑贊道:“好,好,果然是個好兒郎,玉樹臨風(fēng)、處變不驚……好孩子,你家里還有些什么人?”
齊靖安雖是一頭霧水,但他的思路還是很清晰的。他先“狠狠”地感謝了皇帝一大通,表達了他受寵若驚的心情,然后就用簡潔的語言照實回答了皇帝的問題:他的家庭情況非常簡單,父母早逝,又無兄弟姐妹,血緣最近的親戚是叔叔一家,但也多年沒聯(lián)系了,是以他真說得上是“合家上下只一人”。
聽到這里,皇帝更滿意了,因為像齊靖安這種出身,只要是真有才華,那絕對是皇親國戚、高門大戶紛紛搶破頭的乘龍快婿――不要以為京都貴女們都要嫁入門當(dāng)戶對的人家,事實上,有不少世家貴族都對聯(lián)姻持謹(jǐn)慎態(tài)度、免得一不小心牖胨校浴鞍襝倫叫觥逼涫凳欠淺j斃說男形河肫滸壓肱藿婢囟嘍唷18櫸騁捕嘍嗟幕適一蚴歉吖儐怨籩遙共蝗綹齪媚媚蟮姆蛐觶鼓蓯u蔥磯嗪蠡肌
而且對于皇帝來說,現(xiàn)在最讓他煩心的就是朝堂里糾纏不清的各種勢力,乍一得知齊靖安的家世背景如此簡單,反倒讓他覺得“滿心清爽”:如果這小子真能配得上他的掌上明珠,就選他做駙馬也沒什么不可以的;倘若配不上,磨練幾年之后也可以做個帝黨純臣嘛,總之都是“很實用”的。
于是接下來,皇帝陛下自然要更進一步地考察齊靖安的才華和能力了:重頭戲終于開始,齊靖安卻暗暗松了一口氣――這才是“君前獨對”的正確節(jié)奏吧?之前那“家長里短”的話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當(dāng)皇帝終于把話題引上了“正確”的方向,齊靖安便也終于有了表現(xiàn)的機會。事實證明,他的“表現(xiàn)能力”著實不凡――
由于皇帝只是一時興起地召了齊靖安過來,并沒有提前做好準(zhǔn)備,他有心想要問一些比較高深的問題吧,張了張嘴卻發(fā)現(xiàn)肚子里沒貨,于是只能把之前的考試題目又拿出來“救場”……可這樣一來,皇帝的聊天興致已然大大降低了。
誰成想,齊靖安這小子當(dāng)真機靈,他先用高度概括的語言把他的答題要點簡單地復(fù)述一遍,然后就“順?biāo)浦邸钡胤Q贊起了皇帝陛下的出題水平,又委婉地暗示了科舉考試的題目有點兒脫離實際,于是便把話題自然而然地引到了另一個方向上。
皇帝的興致馬上又被勾了起來,因為這個話題正好撓到了他的癢處:他平生最討厭那些大臣們在他面前引經(jīng)據(jù)典、唧唧歪歪了,但他偏偏又不能憑著本心隨意發(fā)作,否則肯定會被暗諷“沒文化”,真是怎一個憋屈了得!
直至今天,皇帝陛下才從齊靖安這里找到了“安慰”:原來問題根本不是出在他的身上,也不能怪他“沒文化”,反而應(yīng)該怪大臣們都“太有文化”了――想想也是,大臣們都是通過科舉選拔上來的,而科舉考試的題目本身就是唧唧歪歪的,他們又怎么可能不唧唧歪歪?但按齊靖安所言,引經(jīng)據(jù)典未必能解決實際問題,反而有可能浪費許多時間和精力――皇帝覺得這小子說得實在太對了!唧唧歪歪除了能惹他心煩以外,真是一點用處都沒有!
這樣想著,皇帝越發(fā)覺得齊靖安很順眼了,不但“知情識趣”,就連想法都跟他“英雄之所見略同”!
而且相比起唧唧歪歪的大臣們,齊靖安的說話方式也讓皇帝陛下感覺非常舒服,仿若清泉流過心田:這小子說起故事來,有聲有色、趣味橫生;就算是拍馬屁,也顯得真誠可信、不落俗套――于是他們就這么聊啊聊,話題不斷地延展開來,從國家大事聊到天文地理,又從民俗風(fēng)情聊到各地美食,直聊到日頭西斜、皇帝的“龍腹”都破天荒地“咕咕咕”地叫了起來,這一場愉快的交談才意猶未盡地接近了尾聲。
“靖安哪,你德才兼?zhèn)洹⒁娮R廣博,今日一晤,朕心甚慰!”皇帝陛下高興地?fù)崃藫嵯掳蜕系亩添殻?jīng)過這小半個下午的交流,皇帝對齊靖安的稱呼從“年輕人”到“好孩子”,又一路“進化”到親切地直呼其名,他對齊靖安的好印象由此可見一斑。
想了想,皇帝又補充了一句:“我兒的眼光果然不錯!”
齊靖安躬身行禮,非常流暢地回應(yīng)道:“陛下盛贊,靖安愧不敢當(dāng),今日得沐天恩,必永銘五內(nèi),惟愿披肝瀝膽以報君國。”雖然他表面上沒露出半分異狀,心下卻是疑惑大生――這一場“君前獨對”打從一開始就讓他很莫名其妙了,可剛才皇帝說了什么?他竟說“我兒眼光不錯”!
這也未免太奇怪了!
――皇帝和皇子之間的關(guān)系,永遠都是君臣在前、父子在后。皇子確實可以向皇帝舉薦人才,但大多數(shù)時候還是避嫌為妙。而且皇子舉薦上來的人才,皇帝不看重也就罷了,如果很看重、有心重用,怎么還會樂意他跟舉薦人走得太近?一臣不事二主啊!
便是齊靖安,之前在討好皇帝的過程中,他都已經(jīng)做好了心理準(zhǔn)備:今日之后他恐怕要與“三殿下”疏遠幾分才行了,雖然那樣會讓他非常難受,但為了得到皇帝更多的信任,他就必須如此――想要在朝堂里站穩(wěn)腳跟,進而真正幫到“三殿下”的大忙,“忍功”是必須練好的,這個道理“三殿下”也肯定明白的,相信他們的感情和默契并不會因此而減淡。
可皇帝竟就這么大大咧咧地提到了“三殿下”?齊靖安實在無法理解心上人之父的腦回路,所以他給出了一個中規(guī)中矩的回應(yīng),根本不敢提到“殿下”兩個字,以免惹得皇帝猜忌,那就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了。
孰料皇帝陛下忽然輕嘆了一聲,又說:“不過靖安你無官無職,終究不合適……不如這樣,你先歷練一兩年,無論是在京內(nèi)也好、京外也罷,先做出些亮眼的功績來,我們再敘其它……先立業(yè),后成家嘛,反正我兒還等得起。”
皇帝雖然很欣賞齊靖安,但他絕不可能直接就下旨賜婚嫁女兒了:一來舍不得稱職又貼心的“好秘書”;二來齊靖安的身份也確實配不上啊!差得太遠了!
即使是“榜下捉婿”,那捉的也是進士。可齊靖安是什么身份?說得好聽點是“秀才”,說得不好聽那就是“窮措大”了――
按大魏習(xí)俗,“秀才”這個詞含義很廣,凡是讀書識字的人,都可以喊聲秀才以示尊敬,但如果不想尊敬的話,就喊“窮措大”吧,意思其實都差不多。不過,真正特指的秀才是指通過府院選拔的學(xué)生,齊靖安就是這一類秀才。像他這樣的秀才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免除大部分的“服役”,比如大河決堤了需要大量河工,有了秀才身份的他至少不會被抓去扛沙袋,除此之外就跟普通百姓沒什么兩樣了。
而秀才再進半步,就是通過府院的舉試、成為舉子,然后就可以上京考試了。像那盧潛,其實就是“盧舉子”,但一般來說沒人會這么叫的,仍是以秀才喚之――無論是秀才也好、舉子也罷,在考中進士之前都是白身,被人罵的時候,便都是窮措大了――這樣的身份,連宮女都未必看得上,更何況是公主?!
但話又說回來了,齊靖安這個秀才終歸是不同的,因為他確確實實是被長公主給看上了。每每想起寶貝女兒那難得一見的小兒女態(tài),皇帝陛下就忍不住想要露出一個欣慰又感慨的笑容:女兒真是長大啦……
然而無論如何,皇帝陛下都不能讓“長公主下嫁窮措大”的傳奇話本故事發(fā)生在他的身上:這事兒但凡是個爹都不能忍啊!
如果說夏侯宣只是個不受寵的公主,低低調(diào)調(diào)地嫁了,還有那么一丁點的可能性。但他是堂堂的長公主,“長公主”這個封號一般是極受寵的嫡長女才有的殊榮,要不就只有熬成皇帝的姐妹才能升職了。若非有“龍鳳呈祥”的吉兆在,這封號還真落不到他的頭上。由此可以想見夏侯宣的身上聚集著多少目光了,他的婚事怎能太過隨便?
因此皇帝是打算拖一拖了,拖一兩年再說,反正公主出嫁本就是二十出頭都不嫌遲的,有什么可著急的?女婿就是要慢慢挑才能挑出好的。
這邊廂,皇帝陛下打好了算盤,正等著齊靖安一如既往地恭敬回應(yīng)呢――怎料那邊廂,齊靖安完完全全地呆住了,一雙大眼睛瞪得都快脫出眶了!
他就算是再遲鈍,到這時也能反應(yīng)過來了,皇帝口中的“我兒”根本不可能是“三殿下”。更何況齊靖安本來就不遲鈍,他瞬間想明白了今天發(fā)生的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原來“三殿下”竟想要他當(dāng)妹夫!原來皇帝召他單獨相見就是在相女婿!偏偏他今天還表現(xiàn)得特別出彩!
一時間,齊靖安真是驚得頭皮都炸了,冷汗“唰”地一下就沁了滿背,腿肚子都有些打顫,心口一抽一抽地疼……
“怎么了?”由于齊靖安一直微微垂著頭,所以皇帝并沒有看見他扭曲的表情,只是見他沒有反應(yīng),便疑惑道:“年輕人,該不會是連一兩年都嫌長吧?”
齊靖安“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語音微顫道:“陛下隆恩,靖安粉身難報,只盼能立即出京,去往邊軍做一馬前卒,鞠躬盡瘁,死而后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