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 4 章
翌日。</br> 裴執(zhí)平日公務(wù)繁重,就算是成婚也是百忙之中抽出來的時間,天未亮,他已起了身,傅茵朦朧之中似有所覺,她微微睜開眼,就著燭火看見男人穿著朱紅麒麟袍的頎長背影。</br> 燈下看美人,裴執(zhí)冷硬的背影也柔和了幾分,霽月清風(fēng)的似謫仙人。</br> 昨夜累到半夜,傅茵腦子粘稠成一團漿糊,罕見的沒有那些雜七雜八的想法,只覺得那站著的男人是真的很好看,但她只瞄上一眼就又困倦的合上了眼,自然錯過了男人離開時在她眉心落下的輕吻。</br> 等刺眼的陽光照到她的身上,傅茵才再次緩緩張開雙眼,入目的是大紅的床幔,她動了動手指,一股酸痛從皮肉傳到骨頭縫里,艱難轉(zhuǎn)了個身子后,望著燃盡的喜燭發(fā)了會呆,才張了張嘴,“......夏蟬。”</br> 這聲輕喚實在沒什么力氣,饒是如此外頭靜候的人也聽到了些動靜,隨即推門進來,不是夏蟬卻是個纖細高挑的姑娘。</br> 她膚色是健康的小麥色,五官端正嚴肅,腳步極輕的走過來,恭敬道:“夫人起了,要梳洗更衣嗎?”</br> 聽著聲音有些眼熟,傅茵顰眉問,“你是.....”</br> “奴婢秀珠?!?lt;/br> 傅茵想起她是誰了,是昨日的那個喜娘,她微頷首,猜到夏蟬應(yīng)該還在霍宅,而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嫁給了裴執(zhí),只不過過了一夜,一切都變的不一樣了,想到現(xiàn)在的處境她輕輕嘆了口氣。</br> 用罷早膳,傅茵撐著酸困的身子將裴宅逛了個遍,走至正門前時,秀珠攔住了她,“主子吩咐,不讓您出府?!?lt;/br> 傅茵淡斂了眉,轉(zhuǎn)了身子往回走,秀珠不遠不近的跟著,輕聲為她解釋府中的事物,她是正院里的管事,能力不俗,雖是女子也很受裴執(zhí)的看中,如今交到傅茵手中,既是看管也是想要保護她。</br> 裴宅很大,內(nèi)里還有假山溪流,亭臺樓閣皆很精致清雅,只是人很少,除了一些灑掃的下人,幾乎很少看見人,不免有些冷寂。</br> 傅茵走累了,便坐到一處涼亭里歇息。</br> 前幾日的雨徹底打開了夏日的喧囂,這會熱浪滾滾,日頭曬的人眩暈,走了一圈下來她額角已經(jīng)覆上一層薄薄的細汗。</br> 傅茵不耐熱,靠在涼涼的石柱上,輕輕喘著氣,有一搭沒一搭的跟秀珠聊著,“府里的人一直這般少嗎,怎么沒見到閣老的其他親眷?”</br> “主子喜靜,也早早與主家斷了聯(lián)系?!毙阒槟笾鴪F扇力道適中的給她扇著風(fēng),她面上沉靜似一點也感受不到酷熱。</br> 世人不敢妄言內(nèi)閣首輔的身世,書上卻寫了出來,裴執(zhí)是文國公府的庶子,他生母身份低微,生了他后就撒手人寰,他受了數(shù)十年的苛待養(yǎng)成了冷漠偏執(zhí)的性子,一朝得勢后就大刀闊斧的整治了國公府,至今國公府無人敢提他。</br> 至于他為何不喜人接觸書上沒說,傅茵猜測應(yīng)該跟他幼時的經(jīng)歷有關(guān),她用手背搭在自己的額頭上,微瞇著眼看著日頭,心中輕嘲,可憐他做什么,還不如可伶可憐她自己。</br> 她抬眸與秀珠對上視線,暖陽下烏黑的眸化成了一汪清透的池水,見她有話要說,秀珠便問:“夫人有什么吩咐嗎?”</br> “你去拿些針線,我想繡些東西。”她已經(jīng)緩過勁來了,但也實在不想走了,就想做些什么打發(fā)時間。</br> 秀珠應(yīng)聲去取,也不怕傅茵趁機離開,府里人少,但每一處都安排有眼線,夫人嬌嬌弱弱的真要想逃,沒走出大門就會被人攔住。</br> 秀珠的行動力很快,不消一會就拿來了一套完整的繡具。</br> 傅茵摸著針線,眼中似有些懷念,她從前很討厭刺繡,她上輩子糙養(yǎng)著長大,沒學(xué)過針線活,但衣服爛了總要補,每次都要把自己手戳爛,久而久之她就越發(fā)討厭針線了,這輩子投胎到古代,她又是女孩,總是避免不了學(xué)女紅的。</br> 曾經(jīng)母親耳提命面,要催著趕著她才肯敷衍一下,后來她自己倒是主動拾了起來。</br> 傅茵小時候一直以為自己是正常的投胎,只是忘記喝孟婆湯了,她這輩子有父有母,家庭美滿,爹娘恩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爹爹是個言官,固執(zhí)不知變通,平日不得先帝待見,但看在他忠誠份上,也忍了他十來年。</br> 七年前,先帝昏庸,荒淫無道,要廢了太子改立貴妃的兒子為儲君,傅譽在朝上怒罵先帝荒唐,引經(jīng)據(jù)典甚至把他比作商紂王和周幽王,當場被先帝提劍親自斬殺泄憤,還抄了傅家女眷為奴,男子送入邊關(guān)充軍。</br> 母親受不了這等噩耗,當夜就隨著爹爹去了,一夕之間家破人亡,傅茵也是那時候才知道原來經(jīng)常來尋她玩的小石頭姓霍名深,原來她生活的世界只是一本書。</br> 原來他們?nèi)叶际桥诨摇?lt;/br> 如此慘痛的鮮血教訓(xùn)讓她不敢不信命,他們一家的命運早就被書寫好了的,她為妓,她的弟弟為奴,他們都會不得好死。</br> 傅茵不怕死,她這輩子本來就是偷來的,早死晚死對她來說都一樣,但她怕她弟弟死,她在這個世上唯一的親人,卻是書中的反派boss。</br> 她的弟弟拼命的活了下來,立了無數(shù)戰(zhàn)功后回到京城,書里她在那一年正好折辱致死,兩人錯過了最后一面,弟弟從此徹底黑化,成了一個不折手段的陰鷙敗類,殺了無數(shù)皇室中人,最后被男主親自擒拿住。</br> 他死的時候才剛剛及冠。</br> 五馬分尸,他該多疼呀。</br> 剛?cè)虢谭凰纠锔狄鹈恳苟紩回瑝趔@醒,心肝脾肺都想哭出來,后來她哆嗦著手一整夜一整夜的練著針線,才轉(zhuǎn)移掉了那每每想起來就令人窒息的疼痛。</br> *</br> “閣老今日看著有些許不同?!币晃磺嘁麓蟪及洋税逋鶓牙镆怀?,低聲同身邊的同僚說話。</br> 同僚連連點頭,“是比往日要溫和一些?!?lt;/br> 今日朝議,裴閣老沒像以前一樣冷嘲熱諷,把他們批的一文不值,百官們面上不顯,卻都覺得太陽是打西邊出來了。</br> 剛下了朝,皇帝就將人喚走了。</br> 他們聚在一起三三兩兩談?wù)摿似饋怼?lt;/br> “今日見那探花郎神情木楞,圣上問話他也答非所問,他到底有何本事,竟是連升二品成了正五品的戶部郎中?!?lt;/br> 從沒見過爬的這么快的舉子,霍深剛?cè)肼殻惺路€(wěn)重雖然沒有什么差錯,卻也沒什么建樹,自然就惹了人嫉妒。</br> “據(jù)說是閣老親自提攜?!庇幸粋€朱紅衣袍的大臣走過,隨口仍下了一響巨雷,周圍的官員紛紛行禮,一個個面上都閃過震驚。</br> 霍深從一側(cè)經(jīng)過,他的好友聽了興奮的直拍著他的肩膀給他道喜“子玨兄竟然得了閣老的青睞,日后青云直上可別忘了兄弟?!?lt;/br>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被羯罾渲樑牡袅怂氖?,面色一反往常,陰沉的可以滴出水來。</br> 裴執(zhí)新婚燕爾自然喜上眉梢,昨日送走傅茵他枯坐在喜床前,從白天到黑夜,又到天邊泛白才僵硬的起身,整整一天一夜他腦海里全是她,他不敢后悔,卻又忍不住去想她。</br> 她會不會難過,會不會哭,會不會恨他。</br> 那個男人春風(fēng)得意的模樣,讓他頭次嘗到嫉妒的滋味。</br> 是苦的。</br> 唐明意看著拍紅的手,眉心狠狠一折,覺得好友今日屬實有些反常,他是世家之子,能與霍深交好,也是因為欽佩他堅毅的品性,但權(quán)勢可以改變一個人,霍深如今變的陰晴不定,還是他認可的好友嗎。</br> 霍深不知道他的一次改變就讓他未來的左膀右臂與他離了心,有得必有失,裴執(zhí)將他捧上高位,他就缺乏了與同伴一起歷練拼搏的經(jīng)歷,現(xiàn)在他所得到的只是空中樓閣。</br> 這是裴執(zhí)的明謀,他在捧殺。</br> 崇政殿。</br> “愛卿,朕聽說你昨日成親了?為何不設(shè)宴,朕要知道一定會趕過去替你們助興。”</br> 裴執(zhí)沒放出消息,但他突然提攜了一個官員,如此反常的舉動,皇帝好奇之下自然暗中查了一下,這一查,啟辰帝就徹底的興奮了起來。</br> 一整個早晨都抱著吃瓜的心態(tài),把朝堂之上的兩個當事人觀察了個徹底,等下了朝,迫不及待的將人拉了過來問個清楚。</br> “內(nèi)子體弱,不宜張揚?!迸釄?zhí)掀了掀眼皮,不咸不淡的看了辰啟帝一眼。</br> 若是別人被他這樣瞧上一眼,早就開始膽戰(zhàn)心驚了,啟辰帝卻是習(xí)慣了裴執(zhí)冷著臉的樣子。</br> 或者說這樣的裴執(zhí)才是他所熟知的,他實在想不到,能提劍砍了先帝,當著文武百官的面撕了圣旨將他推上皇位,心狠手辣到他覺得會一輩子孤獨終老的人有一天也會喜歡上一個女子。</br> “朕怎么聽說,這妻子是你搶來的?”辰啟帝左手握拳抵著下頜,饒有興趣的看著一本正經(jīng)的人,“嘖嘖嘖,裴愛卿啊,裴愛卿,朕沒想到,你竟也是個喜歡金屋藏嬌的人?!?lt;/br> 小皇帝性格不著調(diào),裴執(zhí)卻沒耐心陪著他玩鬧,直言道:“工部和戶部尚書還在等著臣商討西南賑災(zāi)事宜,皇上若無事臣先告退了。”</br> 啟辰帝半口茶咽肚,趕忙攔住要走的人,“欸,別別,你過來,給朕說說你到底是為何喜歡上那女子的,朕不耽誤你事,就廢一盞茶時間?!?lt;/br> “皇上若閑著,便多交兩份策論給太傅吧?!迸釄?zhí)甩了下衣袖抽身離開。</br> 啟辰帝面色扭曲了一瞬,手無力的伸出去想要挽留他,聲音難抑制住悲傷,“愛卿、裴愛卿、師兄!朕錯了!求你別去找太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