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俞靜從前臺拿出毛巾,正準(zhǔn)備給那位倒霉的客人送過去,緊閉的門倏地被人推開。
一見是張熟悉的臉,俞靜十萬火急地沖上去:“我的姑奶奶你總算來了,快把那尊大佛給我弄走,盡給我搞事。”
蘇里長連招呼都還沒來得及打一聲,就被俞靜拽起往里走。
她懸在臉上的笑容僵了一秒后才得以展露:“干嘛干嘛,投胎都不帶這么急的,怎么,要帶我私奔吶?”
對于蘇里長不著調(diào)的性格,俞靜早就見怪不怪:“私奔你個頭,讓你快點過來你摸到現(xiàn)在。你家祖宗吐了我客人一身,我好說歹說才擺平他那幾個朋友。”
蘇里長腳步一滯,急忙問:“你是不是又貼錢了?”
“沒有。”俞靜向天送了個白眼,“本來我提出今晚酒水全給他們免了,算我頭上,可巧了,今天來了一個冤大頭。”
“你電話里也沒說,我還以為她只是喝醉了,你讓我接她走。”
“那時候她還沒吐,這不,幾分鐘前才發(fā)的瘋。不知道她來之前喝了多少,過來就喝兩三瓶,平時酒量那么好的人,說醉就醉了。”俞靜邊解釋邊分析,“是不是又和她那個男朋友吵架了?”
蘇里長被她拽著拐了兩個彎,才看見半躺在沙發(fā)的自家祖宗。
按理來說,像蘇里長這種‘能動口絕不動手’的小文青是不屑跟林莫這種‘能動手絕不動口’的小流氓廝混在一起的。
蘇里長4歲死了爹,8歲沒了媽,往后的歲月都跟舅舅一家朝夕相對。舅舅對她是掏心貼肝的好,舅媽嘴上不樂意,心底還是把她當(dāng)女兒疼,表姐有的東西,她一個也不落。
直到有一次睡覺的時候,表姐背對著她,一字一句,聲音沙啞:“蘇里長,我討厭你。”
蘇里長一聲不吭地爬上床,看著表姐的后腦勺出神,看的眼睛都酸了。
她仿佛一夜之間長大,她剪掉了頭發(fā),不再跟表姐穿一樣的鞋子,也不再對毛茸茸的玩具愛不釋手……所有和表姐相同的愛好,她都一一改掉,她不再有欣羨的目光。她不爭不搶,活得十分懂事體貼。
一出生就沒了媽的林莫不一樣。
她跟自己老爸相依為命了4年后,懵懵懂懂地迎來了自己的后媽。對于喜愛《格林童話》的兒童來說,‘后媽’跟‘惡毒’這個詞的相似程度就好比番茄與西紅柿——稱呼不一,本質(zhì)相同。
林莫開始痛恨自己老爸,恨他有眼不識‘毒王后’,她拒絕后媽的所有關(guān)愛和禮物,面對自己喜愛的公主裙時都嗤之以鼻。終日沉浸在‘會被后媽毒死’的妄想里的‘林雪公主’,不負(fù)眾望地把自己逼成了叛逆的代言人,每天變著花樣跟自己的后媽斗智斗勇。鬼知道‘林雪公主’是多么善良,才沒有下定決心掐死搖籃中的胖小子。
可人生隨處是驚喜。
蘇里長剛來學(xué)校報道那天,天公作美,大雨瓢潑。她握著報道單在雷公的鞭策下,朝著宿舍的方向撒腿狂奔。林莫同學(xué)伴著電母,把腳踏板踩成風(fēng)火輪,她如一頭獵豹撕開斑斕的雨幕,徑直沖進(jìn)蘇里長的懷抱,順便賞了對方一地雨水。
“同學(xué)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重要的事情一定要說三遍,林莫同學(xué)急忙扔下自行車,上前去扶這個被她撞翻在地的倒霉鬼。
別人轉(zhuǎn)角遇到愛,她們卻在轉(zhuǎn)角處狗血地撞進(jìn)彼此的生活,奏起孽緣的凱歌。
不過‘林大演奏家’今兒個醉死的很徹底,蘇里長拍了她幾下她都反應(yīng)平平。
俞靜收拾起自己恨鐵不成鋼的心情,把毛巾遞給一旁,抱歉地說:“讓您等這么久,真不好意思。”
蘇里長這才發(fā)現(xiàn)旁邊還有個人。
不過他此時的樣子有些尷尬,袖口和腰間的衣服被污染了一大片,即便清理過污穢物,淺色衣服留下的痕跡也特別扎眼。
蘇里長瞅了他一眼,對方正低著頭,微卷的發(fā)垂了下來,遮了小半邊臉。他很認(rèn)真地在擦拭自己的衣服,握著毛巾的手意外地好看,手指修長,節(jié)骨分明。蘇里長看的認(rèn)真,他擦拭的更仔細(xì),但十分緩慢,蘇里長覺得心都被他擦的毛毛的,真想拽他上街重新給他買一件。
她輕輕地咳了一聲,移開落在手上的目光,誠意十足地彎腰:“真是對不起,我朋友給你造成這么大的麻煩。”
那客人這才抬頭,他鼻梁左側(cè)有一顆小痣,跟針扎似得,斂下一屋子隱晦不明的燈光。
蘇里長覺得腦袋被人重重敲了一下,腳下意識地退了半步。她眼簾微抬,就撞上對方的目光。
對方瞇了瞇眼,禮貌地沖蘇里長一笑:“沒關(guān)系。”
他說完,停下擦拭的動作,順手將毛巾還給了俞靜:“還有其它需要幫忙的嗎?”
俞靜深感抱歉,又鞠了一躬:“沒有了,耽誤您這么長時間,謝謝您的體諒。”
“那我先失陪了。”
俞靜笑著送走了冤大頭,轉(zhuǎn)身就黑臉:“現(xiàn)在咋辦?”
蘇里長已經(jīng)架上林莫起了身:“還能咋辦,送她回家唄。”
俞靜上前來扶,兜里的對講機此刻又響了起來:“小魚小魚,三號包間要加時……”
九月一開學(xué),學(xué)校的‘新朋舊友們’免不了都要聚上一聚,這一帶娛樂場所生意熱火朝天,恨不得店里的伙計都是哪吒轉(zhuǎn)世。蘇里長知她單是工作就已經(jīng)分身乏術(shù),便沖她擺手:“你去忙你的吧,我一個人搞的定她,又不是第一次喝醉了。”
俞靜遲疑了一下,心下衡量一番:“那你自己當(dāng)心點。”
“嗯。”
蘇里長拖起這酒鬼往外走。
走了幾步,俞靜又喊她:“蘇里長。”
她站在走廊的中央,眉頭微皺,還是不怎么放心:“有什么事給我打電話,別死鴨子硬撐。”
蘇里長不耐地沖她吼了一嗓子:“知道了俞大媽。”
“去你的,你才大媽。”俞靜揚起酒窩,看著兩個人消失在視線里。
想來,自己和她們一樣的年紀(jì),卻經(jīng)歷著不同的人生。她初遇林莫時,林莫還是剛?cè)氪髮W(xué)的學(xué)生,穿著打扮十分非主流,從頭到腳都掛滿了‘我是腦殘’的訊息。第一次來這里,這‘腦殘’就對她百般殷勤。她那時高中才畢業(yè),因為家里各種各樣的原因,不得已放棄了大學(xué),是一只才入社會的小綿羊,不諳世事。經(jīng)同事點拔誤以為林莫是個Les,要拖她下水,嚇得她見到林莫就退避三舍,冷臉相待。哪知道這‘腦殘’一根筋,你退一尺,她進(jìn)一丈,俞靜拿她沒辦法,最后投降在她的花言巧語下。
接觸下來才發(fā)現(xiàn),林莫哪是Les,這貨本質(zhì)上就是個不折不扣的花癡,而且男女不拒!
蘇里長是一個多月后才認(rèn)識的,林莫騎著自行車載著她來,這姑娘慢吞吞地在后面走進(jìn)來,右腳有點跛。她一廂情愿地以為小姑娘天生殘疾,對她十分照顧,還私下問林莫有什么忌諱沒有。結(jié)果這‘腦殘’忒自豪地告訴她:“我們里長才不是殘疾,那腳是我撞的,醫(yī)生說要養(yǎng)三個月才能好起來,托我的福,她連軍訓(xùn)都免了。”
俞靜當(dāng)時特別想替蘇里長說句‘我謝謝你大爺。’
俞靜被往事逗樂,她如釋重負(fù)地嘆了口氣,又投入工作里。
轉(zhuǎn)身。
這人居然還在。
俞靜習(xí)慣性地露出職業(yè)的微笑,上前:“先生,您還有什么需要嗎?”
他在燈光瀲滟中輕輕一笑:“沒有,謝謝。”
俞靜才發(fā)現(xiàn),剛才手忙腳亂的,都沒有仔細(xì)看。這下放了心,才注意到這冤大頭居然還是個大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