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坑爹的大姨媽
妖異!</br> 這個侄媳婦各種妖異!</br> 不說話,冷淡臉,這還罷了,之前關(guān)于這位近乎傳奇的侄媳婦的故事她也聽了一耳朵,倒也符合傳說中的形象。但傳說中說她沒什么武功,卻有些常人難解的神異之處,以往她聽說了不過一笑,以為傳言夸大,如今看來,傳說還是太客氣了,什么神異?明明就是妖異!</br> 容楚這位姨夫姓常,常夫人冷著臉,站在馬車前,想著姐姐探聽的消息還是不夠準(zhǔn)確,市井里關(guān)于太史闌的傳說都太正面了,搞得老姐妹們以為未來媳婦也算難得的女中英杰,雖然不是想象中的賢良淑德大家閨秀出身有點遺憾,但如此出色女子也算是個彌補,還很高興來著。</br> 真是高興得太早!</br> 常夫人嘆口氣,揮揮手,示意兒子們上來給太史闌解穴,然后讓丫鬟扶太史闌下來,又命人趕緊去拿錦凳踮腳。</br> 結(jié)果丫鬟還沒上前,蹭一下太史闌跳下來了。</br> 常夫人臉青了。</br> 太史闌就好像沒看見她的青臉,自顧自打量了一下四周,覺得建筑古樸大氣,莊重典雅,還不錯,就是庭院看起來好像很大,看來是個貪污犯。</br> 她又看看四面的護衛(wèi),真叫那個里三層外三層,而且因為常家是武將之家,負責(zé)值守的都是彪悍的士兵。</br> 太史闌思考了一下打架的可能性,還是放棄了。</br> 不是不敢,也不是不能,只是她也感覺到,對方能夠通過容楚,留在客棧等她醒來,就應(yīng)該不是外人,可能是容楚的親戚之流,那這也算是她第一次上容楚親戚家門,還是客氣點好。</br> 她倒不是含糊誰,只是終究不愿容楚為難,既然有心要接納他,自然要為此努力,他的親戚也在接納的范疇內(nèi),不能由著性子來。</br> 愛一個人,自然就會愿意為他盡量改變自己。</br> 太史闌用自認為很客氣的態(tài)度,謝絕了丫鬟的攙扶,還對常夫人伸伸手,示意她走在前頭。</br> 常夫人臉又青了——好大架子!要我給你引路!還對我的大丫鬟揮來揮去!</br> 進入內(nèi)院,夫人的正屋里坐定,太史闌很自覺地選了上方下首的位置,她知道左首是主人位,那么榻上右首就該是自己的位置嘛。</br> 常夫人臉又青了——上首是老爺?shù)膶iT位置,下首太史闌坐的那個才是她的位置,這個未來侄媳婦,要她這個主人坐哪里?</br> 她只好在兩側(cè)椅子左首第一坐了,太史闌還奇怪地瞧著她,不明白為什么這位夫人不坐她對面?</br> 常夫人忍著氣,招手喚過身邊幾個女子,都是常家子女,給太史闌介紹,“這是我的次女常雪,來,雪兒,見過太史大人。”</br> 她心底生了憎厭,也不用家常稱呼,公事公辦一樣稱太史闌的官職。</br> 那少女上前襝衽一禮,風(fēng)姿亭亭,裙擺不動,常夫人露出驕傲之色。</br> 太史闌瞧見人家給自己見禮,也便客氣地站起,抱了抱拳。</br> 她拳頭一抱,常夫人臉又青了——這叫個什么閨閣禮節(jié)?姐姐怎么能就認了這樣的武夫媳婦?這樣子將來她真做了國公夫人,和別的世家府邸迎來送往,難道也是這樣的禮節(jié)?</br> 國公府會立即成為笑柄!</br> 常夫人兩眼翻白,怔怔一會,把女兒拉到一邊,也不讓剩下的幾個女兒侄女給太史闌見禮了。</br> 太史闌也就坦然坐下。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好客氣了。</br> 屋外蘇亞翻翻白眼,她也覺得自家大人好客氣了,要知道大人可是三品官,給這姑娘回禮已經(jīng)完全是看了容楚面子,這家人真是記不得自個身份!</br> 室內(nèi)一時沉默,有些尷尬,當(dāng)然太史闌不會覺得尷尬,她看見丫鬟端著茶要送不敢送的樣子,正覺得口渴,便對那丫鬟一招。</br> 她反客為主這么一招,丫鬟只好送上茶來,常夫人還沒動盞,太史闌已經(jīng)揭開茶盞,一看是綠茶,頓時擱在一邊。她不愛喝綠茶。一眼看見蘇亞跟過來站在廊下,伸手對她示意,要她過來喝水。</br> 常夫人端著茶盞盯著她的動作,眼神警告地盯過來,太史闌就好像沒看見——她本來就從沒看過任何人的眼色。</br> 常夫人忍無可忍,霍然將茶盞重重一擱。</br> 瓷底敲擊桌面的聲音清脆,眾人都嚇一跳,太史闌毫不動容——她聽不見。</br> 常夫人霍然站起。</br> “我還想著要給太史姑娘致歉,如今看來倒也不必。”常夫人冷冷道,“不過姑娘畢竟是客,我應(yīng)承過姐姐和侄兒要好好照顧你,自然不敢懈怠,請姑娘好生在我府里住下,將養(yǎng)身體。姑娘好自為之!”說完自己拂袖進了內(nèi)堂。</br> 一眾嬤嬤苦笑,只得對太史闌躬身,“夫人性情直,其實內(nèi)心里是很疼愛姑娘的,見姑娘不愛惜自己才生氣,請姑娘海涵。”</br> 太史闌哪管她們在說什么,隨意揮揮手,覺得沒一個人直挺挺坐自己對面盯來盯去挺好。至于人家為什么生氣——她已經(jīng)很謙和、很溫厚、很好說話、表現(xiàn)很完美了,她對自己滿yi得不得了,那誰誰要再不滿yi,那八成是更年期提前,不必理會。</br> 丫鬟過來請她去客房休息,太史闌也便跟著去了,一邊走一邊打量著四周地形,盤算著晚上從哪里跑掉合適。</br> 她來是給面子,她走是看心情。來這坐一坐,很好了。</br> 不過她很快就覺得心情不好了。</br> 身后總跟著很多人。一堆丫鬟。</br> 這些丫鬟先前都想扶她,但是被她周身冷冷的拒絕的氣息給嚇住,不敢動彈,但也不肯離開,都圍繞在她身前身后三尺距離內(nèi)。</br> 太史闌如今地位日高,前呼后擁已經(jīng)習(xí)慣,但她向來不愿靠近人群,能接受的距離是一米。此刻這種一堆人亦步亦趨的情形,讓她覺得空氣都似乎變稀薄了。</br> 更要命的人,這群人還始終做出隨時要護住她的模樣,好像她是一個易碎的瓷娃娃。</br> 太史闌抬抬臂,她們緊張地伸手要扶。</br> 太史闌靴子踢到石頭,她們緊張地伸手要扶。</br> 太史闌快步走想甩脫,丫鬟們急急邁動小腳埋頭死追。</br> 太史闌霍然停下,砰,一群緊緊跟著埋頭看她腳步的丫鬟撞到她腰上……</br> 然后一個個驚得小臉煞白,埋頭在地上拼命磕頭,又對跟過來大叫的嬤嬤磕頭,人人臉上充滿驚慌,拼命瞄她的肚子。</br> 太史闌雙手抱胸站著,斜覷著那群人,開始覺得事情有點詭異了。</br> 這根本不像對親戚的態(tài)度,緊張到有點像……對病人或者孕婦?</br> 后一個念頭讓她自己都嚇了一跳,隨即覺得荒唐,這怎么可能?她還沒睡了容楚呢。</br> 和容楚認為酒要和對的人喝一樣,她也認為睡要睡在合適的時機,要在全然放松情境調(diào)和的狀態(tài)下,現(xiàn)在她沒心情——妖后不滅,何以家為!</br> 太史闌搖搖頭,把這個荒唐的念頭拋開,覺得容某人就算再急色,也不至于把這事公布天下,他要真敢這么荒唐,她一定狠狠揍他!</br> 容某人在百里之外打個寒噤……</br> 其實這事也不能全怪容楚急色,他為了騙貂裘本是隨口胡扯,想著就算有誤會又有什么關(guān)系?將來太史闌到國公府他必然是陪著的,有他在,老娘分分鐘搞定,都不需要太史闌費神。</br> 容楚算定太史闌大氣,且無視倫理。這種放在其余閨秀身上會自殺的事兒,在她看來肯定一笑了之。</br> 誰知道他算到了開始卻沒算到神展開,沒算到隨即他和太史闌就被派去出使大燕,沒算到某位夫人對兒媳婦的日思夜想渴盼程度,貂裘立即獻上還不放心,老夫人想著這媳婦著實辛苦,整天南征北戰(zhàn)的沒個消停,懷孕了居然還在外頭搞什么大比。這要肚子大了再成婚晉國公府臉面往哪擱?孩子有個閃失也不行啊。老夫人算著日子,天授大比回來成親應(yīng)該還來得及,不至于看得出。誰知道大比結(jié)束那兩人也沒回麗京,竟然直奔大燕去了,這一來一回少說兩月,成親大肚子是難免了,更重要的是懷孕早期胎像多半不穩(wěn),這樣長途跋涉怎么行?</br> 老夫人這下急了,一路上連連去信,容楚看著只是擱下,當(dāng)沒看見。他能怎么說?老娘,俺那口子沒懷孕,俺只不過想騙你的貂裘而已?</br> 老夫人去信沒回音,想來想去,想起自己一個妹妹遠嫁邊境,正在容楚出使隊伍經(jīng)過的路上,當(dāng)即飛鴿傳書,要妹妹攔截容楚車隊,把懷孕的媳婦無論如何都得留下來養(yǎng)胎!</br> 眼看著姨媽上門,容大國公一方面頭痛撒謊撒出紕漏來了,一方面也想著留一留太史闌也好,之后大燕的目標(biāo)可以因此受影響。當(dāng)即腳底抹油,溜了。</br> 他溜了,留下太史闌坑爹了。</br> 太史闌被一路緊張地送回自己的院子,隨即關(guān)門,把一群要跟來伺候的人關(guān)在門外。</br> 不過常夫人自然有她的辦法,過了一會她召人來問。</br> “太史姑娘沒有用我們們的仆人?”</br> “沒有。”</br> “她在做什么?”</br> “練功。”</br> “怎么練?”</br> “先在院子里踢腿,然后扭轉(zhuǎn)身體,似乎在松筋骨,動作很用力。”</br> “……然后呢?”</br> “進屋了,似乎在練內(nèi)功。”</br> “有瞧出什么內(nèi)功么?”</br> “瞧不出,不過好像有紅色煙氣?倒是少見。”</br> “……還有,你聽見她說話沒有?”</br> “沒有。而且標(biāo)下看見她趕走所有人后,對身邊的侍女也是打手勢。”</br> 常夫人揮手讓家中豢養(yǎng)的高手出去,陷入沉思。</br> 她眉頭越擰越緊,表情越來越嚴肅。</br> 這個未來侄媳婦,瞧起來真是各種不對勁啊。倒像是中了邪的模樣,又或者有什么病?</br> 北地山高水深,各種傳說盛行,相對比較迷信,常夫人是本地著名大教正陽教的虔誠信徒,拿平常教中高人傳道時所說的妖異魔化故事和現(xiàn)今的太史闌一對比,越發(fā)覺得事情嚴重。</br> 如果只是太史闌有問題也沒什么,說到底她管不著,但現(xiàn)在太史闌肚子里的孩子可是未來的小國公,她受姐姐囑托,怎敢讓國公府的繼承人身處危險之中?</br> 常夫人當(dāng)即下令,“來人,去找明道長!”</br> ……</br> 半個時辰后,太史闌的門被敲響,蘇亞一開門,門口排著一堆白胡子老頭兒。</br> “夫人請了這城中所有名醫(yī),來給太史姑娘請脈。”丫鬟這么告訴蘇亞。</br> 蘇亞回報太史闌,太史闌一揮手,示意,“讓他們統(tǒng)統(tǒng)滾。”</br> 又過了一會兒,太史闌剛剛再次進入入定狀態(tài),門又被敲響,這回是送補品。補品堆滿了一桌,顏色形狀氣味都很詭異,其中有一盞太史闌研究了好久,覺得自己看見了某些重要器官。</br> 她讓蘇亞把這些補品統(tǒng)統(tǒng)澆花。</br> 常夫人又在殷切詢問屬下了,“她拒絕了所有大夫?”</br> “是。”</br> “她把補藥都給倒了?”</br> “是。”</br> 常夫人嘆口氣——看來是那么回事了。</br> “看樣子,”她慢慢道,“只能請明道長親自出馬了。”</br> ……</br> 太史闌再次進入入定狀態(tài),練內(nèi)功需要心境澄明,抱元守一,她今天已經(jīng)被攪擾太多次了。</br> 此時天色已黑,廚房送了飯來,蘇亞用銀針一一試過,還要先試吃,被太史闌阻止了。</br> 此時她才想起問問蘇亞這里的具體情況,當(dāng)即取了筆來筆談,知道了此地是容楚姨媽家,隨即她又問,“她們?yōu)槭裁炊记浦叶亲樱俊?lt;/br> 蘇亞正要寫,忽然聽見外頭有聲音,急忙擱筆出去瞧看。剛剛打開院子門。</br> “嘩啦。”</br> 一盆東西澆她個透濕。</br> 那東西粘膩、腥臭、氣味令人作嘔,蘇亞瞬間連鼻子都被堵塞住,驚呼也沒能驚呼出口,一張口那些惡心的yè體就會進入嘴中。</br> 她只好急速后退,要回去通知太史闌,她剛剛后退,一條人影躥了進來,高高瘦瘦,手中似乎拿個馬尾巴一樣的東西,另一只手提著一個壺,這人輕功極好,一閃便越過了蘇亞,直撲里頭屋子。</br> 此時天色一黑,太史闌已經(jīng)能隱約聽見聲音,也出門查看,正看見一個人影向自己撲來,下意識向后一退,卻被門檻絆住。</br> 那人已經(jīng)高喊了一聲什么,手一揚,手中壺里的東西頓時潑了出來。</br> 嘩啦一聲,繼蘇亞之后,太史闌也中招。</br> 粘膩,腥臭,熟悉的沖鼻氣味,太史闌立即確定是血。</br> 她一按衣袖,迅速后退,那高高瘦瘦人影手中拂塵一揚,喝道:“定!”</br> 太史闌身子霍然僵在門檻上。</br> 一群人跟著涌進來,看見這一幕都大贊:“明道長神通!”</br> 那道人得意地一笑,一抬手又對撲來的蘇亞道:“定!”</br> 蘇亞身子一僵,停在當(dāng)?shù)亍Q凵窭锒际羌迸?lt;/br> 道人昂起下巴,不急不忙揚著方步上前,上下左右對太史闌看了看,道:“也沒什么太明顯妖氣,許是隱藏很深?”</br> 他想了想,命人道:“在院子里燃三堆火,點燃我?guī)淼狞S色符箓,然后在每個窗戶上面都澆上雞血!”</br> 跟來的人立即照辦,一大盆一大盆腥氣四溢的雞血被抬了進來,嘩啦啦潑在窗戶上,再順著窗戶流到地面,整個院子里血水橫流,污糟惡心,再加上燃起的幾堆火,燃燒的大量符箓飛起紙灰,院子里紙灰與火光同舞,血水共煙氣四溢,這下倒真如妖魔臨凡,地獄重現(xiàn)了。</br> 沖天的腥臭和火燒的氣息交織在一起,是一種無法形容的惡臭,所有人都嘔吐著退了出去,太史闌卻無法避讓。</br> 她臉上還留有剛才被噴的雞血,漫天飛騰的紙灰更容易粘附在她臉上,整張臉粘膩骯臟,鬼似的。煙灰甚至粘住了她的鼻子,連呼吸都帶著焦灼的氣味。這一刻的感受真的糟糕至極。</br> 太史闌受過傷,吃過苦,但還從沒這么被折騰過。</br> 她開始覺得,自己的耐心快要到盡頭了。</br> “噗。”那道士在手中點燃了一道紫色符箓,含了一口水,將那符箓?cè)紵蟮幕遥瑖娫诹颂逢@的臉上。</br> 太史闌覺得瞬間要窒息。</br> 她還聞到那人的口臭!剛才一定吃了大蒜!</br> 太史闌忍無可忍——</br> 正在這時她聽見道士道:“聽聞你身懷有孕?如此想必小鬼附身,速速起出——”</br> 同時外頭還有匆匆趕來的常夫人的高聲提醒,“明道長,做法輕些,莫傷了她肚子里的孩子!”</br> 太史闌一怔。</br> 隨即她的火氣便蓬一聲燒著了!</br> 容!楚!</br> 這天殺的混賬!</br> 竟然真敢捏造我懷孕謊言,是又要造成既成事實逼我就范?</br> 還有沒有下限?</br> 太史闌聞著腥臭,憋著呼吸,眨著被煙熏的腫起來的眼睛,內(nèi)心里翻涌怒號——</br> 我要閹了你!</br> 懷孕!懷孕!叫你一輩子別想懷孕!</br> 她忽然深吸一口氣,眼神往下一落,落在自己袖子上。</br> 對面正盯著她,想看她到底有什么妖異的道士,眼光自然而然隨著。</br> 這一瞧便看見她手腕底下似乎有什么東西在發(fā)光,道士喜道:“是了!定然這里有古怪!”一伸手翻開她袖子,隨即便覺得手指一痛。</br> 然后他也定住了。</br> 他一定住,太史闌和蘇亞就恢復(fù)了自由,太史闌冷笑一聲,把手腕上的人間刺換個方向收回原位。</br> 剛才她只是把人間刺換個位置刺尖向上,微微露出袖口而已,這眼光引導(dǎo)的一招,當(dāng)初連容楚都曾經(jīng)著了道,何況這個道士?</br> 中“遺忘”會出現(xiàn)短暫的茫然狀態(tài),太史闌趁勢把道士往那些雞血血泊里一推,一腳把身邊一盆綠葉植物往前方火堆上一踢。</br> 砰一聲火星四濺,道士帶來的下人婆子紛紛走避,火堆頓時滅了一個,蘇亞明白了她的意思,立即飛起幾腳,把院子里的石墩花盆之類可以移動的重物踢飛,半空中嗖嗖幾聲響,火堆先后被壓滅。</br> 隨即蘇亞拉著太史闌縱身而起,踩著人頭躍上墻。兩人對墻下一望,好家伙,外頭人更多!整座墻下擠擠挨挨都是人,中間圍護著常夫人,正忐忑不安地等在院子外,大概道士作法,這些人不敢驚擾。</br> 此刻院子外的人聽見動靜,又看見院子黑了,都不安地仰頭上望。常夫人一抬頭,正看見兩個人沖上墻頭,此時院子內(nèi)光線全無,黑暗中兩人滿面鮮血,鮮血上還有一塊一塊的黑灰,在冷寂的月光下神情猙獰,如兩只剛剛飽飲鮮血的惡鬼。</br> 其中一只惡鬼,還沖著她咧開了雪白的沾血的牙齒,忽然對自己的肚子捶了捶,動作飽含惡意。</br> 常夫人眼睛一翻就暈了過去。</br> 墻下頓時騷動。</br> “夫人暈倒了!”</br> “快來救夫人!”</br> “道長!明道長!快來救夫人!”</br> 眾人都操心常夫人去了,也沒人管這兩只“惡鬼”,太史闌和蘇亞跳下墻頭,正迎上聞風(fēng)趕來的自己的其余護衛(wèi),太史闌二話不說,手一揮。</br> “走!”</br> 火虎等人樂意之至,趕緊擁著她去牽馬,半路上遇見趕來的常府的兩位公子,他們還沒搞清楚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見太史闌夜半要走覺得不妥,急忙追上去大喊,“太史姑娘停步!這是怎么回事……”一群嬤嬤遠遠地也喊起來,大叫,“攔住太史姑娘!她不能到處亂跑,夫人醒來會怪罪的……”</br> 太史闌聽著,惡向膽邊生。一轉(zhuǎn)頭對蘇亞咧咧嘴,指了指肚子,又虛空捶了捶,又做了個東西掉下來的動作。</br> 看懂這動作的火虎不忍目睹地轉(zhuǎn)過頭去——哦,太惡毒了……</br> 蘇亞此時也一肚子氣,臉上雞血還沒來得及擦干,一陣陣腥臭沖得想吐。看見太史闌動作,想也不想便回頭大喊,“別追啦!我家大人肚子里的孩子被你家夫人折騰掉啦!”</br> ……</br> 整個雞飛狗跳的常府忽然靜了。</br> 兩位常公子拉著馬韁的手一松。</br> 嬤嬤們追出的步子一頓。</br> 四面趕來要阻攔的護衛(wèi)們一呆。</br> “啪啪啪”一陣急速的馬蹄聲,太史闌的隊伍趁著這一瞬間的真空寂靜,直接一路撞開門闖出去了。</br> 等她們跑掉,常府才稍稍回過氣來,眾人面面相覷,眼睛里都寫滿,“天哪,這是真的嗎?”</br> 隨即常夫人也幽幽醒來,醒來聽說太史闌跑掉,先是滿面怒容,隨即再聽婆子期期艾艾說起那句“孩子被折騰掉了”之后,險些再暈過去。</br> 眾人也閉嘴不敢說話,都知道這話的嚴重性,容家何等身份地位?國公府未來的繼承人如果真的是被常夫人折騰掉的,那么常家以后好日子也到頭了。</br> 常夫人呆了半晌,滿頭大汗?jié)L滾而落,忽然大叫,“不對!不對!明明是她自己折騰掉的!剛剛跳上墻頭的是她吧?我看見她狠狠捶了她自己的肚子!啊!這個可怕的女人!自己中了邪,不想要孩子,還要惡毒地栽在我們們身上!”</br> 眾人深有同感,立即附和。</br> “是的,太史大人明顯不想要這孩子,你看她還跳墻頭,是跳!不是爬!”</br> “她走路多快,哪有一分珍重身體的模樣?”</br> “她一定是中了邪!正常人不會這么做!剛才我看見明道長明明定住了她,忽然又被她定住。這不可能!明道長何等法力?為什么一開始能定住她后來反而中她的招?剛剛她一定是妖魔附體!”</br> “是的是的!這怎么能怪在夫人身上?怎么能怪在我們們身上?一定是她自己有問題!”</br> 世人在責(zé)任面前,多半先想著如何推卸,左推推右推推,也便覺得事實真的便是那么回事,越說越理直氣壯。</br> 常夫人也不暈了,自覺生死存亡之際,容不得她嬌弱,足可毀滅常家的大難在前,她必須要力挽狂瀾。她一骨碌爬起來,大聲道:“給我紙筆!我要將這里的事立即去信麗京說明!”</br> 眾人心領(lǐng)神會,急急扶夫人去書房了——太史闌行路匆忙,肯定不會來得及寫信,夫人必須搶在前面把事情真相和國公夫人說明,這叫惡人先告狀!</br> 哦不,這不叫惡人先告狀,這叫提前申明真相,以免國公夫人被妖女所趁誤會自家姐妹!</br> ……</br> 太史闌根本不會寫信去麗京。</br> 她腦子里還沒有什么婆家婆婆之類的概念,在她看來,和容楚在一起是她自己的事情,不需要誰同意,她愿意才是最要緊的。</br> 至于誰要寫信告誰的狀,告去唄,這天下誰有資格審判她?</br> 她一路出了常府,夜里無法出城,就回到原先的客棧先歇腳,院子還包著,花尋歡帶著二五營的學(xué)生還在等她,她和蘇亞血淋淋地進客棧時,老板險些以為強盜上門要報官。</br> 太史闌匆匆洗漱,倒頭就睡,這一天她也折騰慘了。</br> 她也不擔(dān)心常家的人找上門來,他們本來就沒有資格管她的去留,鬧了這么一場,估計常家也余悸猶存。</br> 太史闌嘆口氣,心想容楚家的親戚不會都這種德行吧?這個是容楚姨媽,也就是他媽的姐妹,性子會不會差不多?這要差不多就糟了。</br> 糟的不是得罪了未來婆婆的姐妹,而是這樣子她會更不高興踏入國公府的。</br> 太史闌想了想,覺得解決這問題也很簡單,大不了把容楚睡了不負責(zé)就是!</br> 然后她覺得問題解決了便痛快地睡了。</br> 百里外某人又打了個噴嚏……</br> 第二天一早太史闌醒來,從容出城,果然常家的人沒來滋擾,估計也是怕了她了。</br> 太史闌整理行李時發(fā)現(xiàn)她的通關(guān)文件,身份證明文件都在。容楚根本沒帶走,這說明他也知道他姨媽家留不住她,她遲早會追上來,那么他何必這么先偷溜走,惹出她一腔怒氣?</br> 這個問題很快在城門口處得到了答案。</br> “喂,聽說嗎?臨近擁雪關(guān),昨天發(fā)生一起山匪攔截事件!”</br> “是啊,不過也有說不是山匪,擁雪山那里的山匪,早在七八年前就被剿干凈了,怎么會忽然又冒出來?”</br> “新的山匪吧?好大膽子,聽說襲擊的是出使大燕的隊伍。”</br> “出使大燕的使節(jié)隊伍?那保不準(zhǔn)不是山匪,是擁雪山那邊的獵戶。他們住在大山里,兩國交界處,早年經(jīng)常被偷偷進山的大燕邊軍搶掠殺害,對大燕最恨之入骨,如今聽說南齊要主動和大燕建交,不樂意了吧?”</br> “這也有可能,要我說咱們南齊堂堂大國,理那個北方蠻子國做啥?聽說是要去給皇帝娶老婆,真是笑話,皇帝才幾歲?娶個十五六的回來是媽還是姐?”</br> “這有啥,前朝明光帝的鄭貴妃就比他大十六歲,終生榮寵不衰呢。皇帝老子的眼光,哪能和你我普通平民一樣。”</br> ……</br> 路邊站崗士兵話題議論的方向漸漸轉(zhuǎn)到三歲皇帝如何和十六歲皇后嘿咻的技術(shù)性問題上了,蘇亞從他們身邊走過,若有所思,隨即拉了太史闌到一邊,匆匆用石子畫地,給太史闌說了一遍。</br> 太史闌點點頭。</br> 原來如此。</br> 看樣子容楚也預(yù)料到出關(guān)的時候可能會有危險,而且應(yīng)該是危險最大的一次,因為那時候出事還在南齊境內(nèi),有什么問題也是南齊的,不會影響到大燕,所以大燕方要動手,就該在要出關(guān)未出關(guān)時。</br> 想必在那里動手,也是大燕皇帝能接受并默許的。</br> 所以他趁著姨媽來截人,便讓姨媽攔了一攔太史闌,自己腳底抹油快馬趕路出關(guān),先去碰埋伏的暗釘子。</br> 這樣太史闌既避免了出關(guān)的危險,而且她不在容楚的那個隊伍里,大燕方面的探子一定會探明,之后便會認為她沒有參與出使,會放松警惕,太史闌再追上去,就可以從明到暗,擺脫成為目標(biāo)的危險。</br> 保不準(zhǔn)姨媽都是他故意放進來的,算準(zhǔn)了太史闌不會買他的帳,但有可能會試著和他的親戚相處一下。</br> 太史闌不得不承認,容楚心思縝密,目光深遠,他做的每件事,哪怕一開始看起來不可理喻,但事實都會證明他是對的。</br> 不過世事難預(yù)料,容大狐貍算到了開頭,算到了結(jié)局,卻沒算到中間的坑爹過程。</br> 如果他知道“養(yǎng)胎”養(yǎng)出了后來那么大的麻煩,他一定干脆帶著太史闌逃開姨媽去和山匪打架算了……</br> 太史闌在馬上冷笑,她怒氣還沒消呢,就算承認容楚有心,可也不足抵消他的萬惡!</br> 蘇亞忽然有點猶豫地寫道:“其實主子你可以現(xiàn)在回麗京……”</br> 太史闌一怔,對呀,她可以現(xiàn)在就趕回麗京,去照看自己放心不下的景泰藍,剛才怎么沒想到?</br> 或許容楚也是看出她心急,有意讓她回去?</br> 太史闌霍然站起,轉(zhuǎn)身就要去牽馬。走出幾步,忽然停住。</br> 她停在原地,搓搓手,思考了一下,又轉(zhuǎn)身,回到蘇亞身邊。</br> 蘇亞仰頭看著她。她卻沒有看蘇亞,似乎還在思考,想想又轉(zhuǎn)身。</br> 蘇亞瞧著她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在回麗京和去大燕的兩個抉擇間迅速轉(zhuǎn)換,忽然有點想笑。</br> 看慣了太史闌剛刻決斷,這樣猶豫反復(fù)還是第一次。</br> 如果是在半年前,太史闌肯定轉(zhuǎn)身上馬奔麗京,絕不會猶豫吧?</br> 她忽然覺得歡喜,想著國公如果知道必然也是歡喜的。</br> 太史闌轉(zhuǎn)了三圈之后,終于恨恨地哼了一聲,走回了蘇亞身邊,搖搖頭,寫,“我現(xiàn)在回麗京,也無法公然出現(xiàn)在景泰藍身邊,還可能會被那女人抓住把柄,算了吧。”</br> 蘇亞一笑,也不拆穿太史闌冠冕堂皇的理由。</br> 她真的在乎被太后抓把柄?還是因為擔(dān)心容楚吧?</br> 太史闌又想了想,招了火虎來,帶著蘇亞,三人躲到山頭后,搗鼓了一陣子。</br> 此地離擁雪關(guān)已經(jīng)不遠,護衛(wèi)們都在山頭外等著,過了一陣子,看見太史闌、火虎,和一個濃眉少年走了出來。</br> 眾人都知道火虎擅長易容之術(shù),都盯著那濃眉少年看,紛紛笑道:“好!火虎大哥好手藝!蘇姑娘如今可是一點都看不出本貌來了!”</br> 濃眉少年笑笑,雙手抱拳四處一揖,眾人又笑,道:“蘇姑娘扮男人,也是一等的像!”</br> 也有人暗暗詫異——要扮也是太史大人扮啊,蘇姑娘扮成這樣干什么?</br> 火虎抱胸站一邊笑,眼睛瞄瞄這邊瞄瞄那邊,笑容有些詭異。</br> “大人,咱們直接出關(guān)么?”于定過來請示。</br> 太史闌點點頭。雷元牽馬請她上馬,太史闌上馬時的姿態(tài)似乎有點扭捏。不過眾人都沒在意。</br> 太史闌身后,濃眉少年一躍上馬,緊緊伴在她身側(cè),手中馬鞭扣在掌心,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br> 他凝望的是大燕方向,唇角帶一抹冷而兇殘的笑。</br> 混賬容楚。</br> 等我來。</br> 閹你!</br> ------題外話------</br> 咦,國慶明明有七天假,為什么一眨眼只剩兩天了?上班的時間再也沒過這么快的……</br> 年度最長的假就要過去了,很桑感,求安慰票……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