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青樓相會
“砰!”</br> 青蓮纏枝玉瓶被重重摔到地上,jiē觸厚厚的五蝠攢壽地毯,發(fā)出一聲沉重的悶響,碎成千片。</br> 宮女太監(jiān)們跪伏而來,不顧瓷片尖利,趕緊用手把碎瓷撿去,再小心翼翼跪爬而去,自始至終,無人發(fā)出聲音。</br> 最后一個退出的太監(jiān)小心地關上門,黑色的門扉將那一片日光的光影合攏。</br> 幾乎在光影遮沒的一瞬間,尖利的哭聲便炸彈般爆發(fā),沖擊出已經(jīng)關緊的殿門。所有太監(jiān)和宮女都默默轉過身。</br> 聲音很刺耳,但沒人敢捂耳朵。甚至不敢露出聽見哭聲的表情。</br> 好在哭聲很短,就一下,像一個人壓抑太久再也控制不住瞬間爆發(fā),然后又瞬間壓滅。只剩下幽幽嗚咽在殿內(nèi)盤旋,越發(fā)聽得人心頭發(fā)瘆。</br> 殿內(nèi)黑沉沉的,關了門也沒點燈火,除了上座那個倚著寶座嗚咽的人外,角落里還站了個人,一動不動,橘皮老臉毫無表情,眼神專心地搜索著地面。</br> 過了一會兒,他揮揮衣袖,風卷起角落里一小塊碎瓷片,他小心地拿起,扔到一邊的凈盆內(nèi)。</br> 砸壞的東西要收拾干凈,不然會傷了她。</br> 李秋容如一條在雪地里尋覓食物的獵狗,眼神炯炯,找碎瓷片。</br> 上頭那個人靠在寶座上,整個身子都軟軟地倚著靠背,用手擋住眼睛,不時地發(fā)出一聲抽噎。</br> “老李……”她嗚咽道,“她懷孕了!這賤人她竟然懷孕了!還有容家的老狗,這么多年不上朝不問事,居然為她懷孕的事,向我求免她出使!他們一個個怎么能這樣欺負我?怎么能這樣欺負我!”</br> “太后。”李秋容垂下眼睛,“您也懷孕了,請保重鳳體。”</br> “我也懷孕了!”宗政惠霍然坐起,動作劇liè,完全不像一個即將臨盆的孕婦,“同樣是懷孕,可我得到了什么?我沒有丈夫關懷,沒有公婆呵護,沒有孩子貼心,我甚至不能就此休息,還得操心這宮、這朝廷,這天下!還得應付那些明槍暗箭,國家紛爭,還得面對他們一張比一張惡心的嘴臉!”</br> “太后。”李秋容還是那個巋然不動的腔調,“你沒有人間溫暖,可你富有天下。”</br> “我富有天下,為什么就得不到人間溫暖?誰規(guī)定兩者只能取其一?”宗政惠近乎兇狠地問他,“為什么?你說!為什么!”</br> 李秋容垂下眼,不說話。也不想提醒她,那一年,走出冷宮的時候,站在門檻上她不回頭,曾經(jīng)說過的那句話。</br> “我棄了傾心愛人,棄了父母親友,棄了一生幸福,棄了人間溫暖。我已經(jīng)失去了所有我該得到的,那就我就應該得到我真正想要的。我不會再輸。”</br> 人心……**是永遠沒有止境的。</br> 當有一日真正得到想要的,又會恨當初為此舍棄的太多。</br> “她竟然懷孕了……這個無恥賤人!裝一副貞烈模樣,骨子里男盜女娼!她怎么有臉進晉國公府?晉國公府也是越來越自甘下賤,這種事竟然也能包容?不怕自家成為貴族笑柄?容禰不是號稱最嚴厲方正?現(xiàn)在他的嚴厲方正去哪了?”</br> “太后,容家也是情形特殊,晉國公接連死未婚妻,京中仕女無人敢嫁,國公府為此已經(jīng)急得失去方寸,這時辰只要有人敢嫁他們都樂意,面子,哪有宗族延續(xù)來得重要呢?”</br> “無恥!放蕩!置世家聲名于不顧!置朝廷臉面于不顧!”宗政惠手掌重重在扶手上一拍,“請求我免她出使是吧?很好呀,我也不想她出使,干脆給我滾回來吧!老容還想偷偷摸摸密奏給我請求,我就直接下朝告回復他,就說太史闌懷孕了,允許不出使!看他們臉面往哪擱!”</br> “太后。”李秋容幽幽道,“您確定要公開昭告嗎?這樣誠然是傷晉國公和太史闌的臉面,但同樣傷朝廷臉面。而且……如果他們因此立即下聘成親呢?”</br> 宗政惠一驚,坐直身體,“對!你說得對!不能公開!一公開這對賊男女就真的成了!”</br> “其實老國公雖然密奏請求,想必也是老夫人給逼的,內(nèi)心里只怕也難免有微詞,聽說他已經(jīng)去信給容楚進行申斥,又要求出使回來立即成親。”李秋容道,“您放心,太史闌在這種情形下進門,不會有什么好日子的。容家只是因為她肚子里的孩子暫時妥協(xié)而已。”</br> “你說得對。不過我還是不愿她順利進門。容禰性子強硬,板正得像塊石頭,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兒媳婦。我要好好和他談談。”宗政惠唇角露出一抹森然的笑容,隨即又煩躁地敲了敲扶手,“不過也太麻煩了,他們值得我這樣費心?其實……我哦覺得,容楚的未婚妻可以繼續(xù)死下去。”</br> 李秋容垂臉,不說話,在心底嘆口氣。</br> 有些事,她想得太簡單了,容楚何許人也?他給你殺你才能殺,他不給你殺你殺不了的。</br> 老李炮制過三起未婚妻暴斃事件,原先和宗政惠是一個看法,可是自從那日晉國公府探病對峙之后,他終于知道了一個事實。</br> 有些人,是有底線的。之前之所以沒事,只是因為沒觸及他底線而已。</br> “老李,你最近有點奇怪。”宗政惠沒得到他的回答,終于正眼看了他一眼,“好像太沉默,心事重重的樣子。”</br> 李秋容吸了一口氣,心里不知道是苦澀還是歡喜。不知該埋怨她到現(xiàn)在才發(fā)現(xiàn)他的不對,還是歡喜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他的不對。</br> 還是應該歡喜的,這么多年,除了容楚,她何曾將眼光垂下,關心過他人的喜樂悲苦?</br> 她是天上的鸞鳥,只看云端的華光。</br> “太后。”他慢慢地,字斟句酌地道,“其實老奴覺得,沉默才是人間正道。”</br> “你是在勸我嗎?”宗政惠揚起下巴,“你這話對普通人很有道理,但是卻不當和我說。”</br> 李秋容又在心里嘆口氣——鸞鳥又露出尖利的喙,犀利而敏銳,充滿驕傲的拒絕。</br> 不過,她就該是這樣的。</br> “老奴,從來都是聽太后的。”他慢慢地道,“老奴沒有什么可以奉獻給太后的,不過這條命,陪到最后。”</br> “我在,誰能讓你死?”宗政惠眼角斜飛,凜冽一笑,“你不會是上次在容楚府里被嚇著了吧?放心,容楚不敢動你的。”</br> 她終于平靜了些,托著下巴癡癡出了一會神,忽然譏嘲地一笑。</br> “什么人間溫暖?我稀罕這個做什么?我得不到,沒關系,大家都得不到不就行了嗎?”</br> 她站起身。</br> “老李,派可靠的人,給大燕傳一個消息。”她緩緩道,“告訴他們,太史闌身負天授之能,經(jīng)大神通者推算為破軍天下之命,所經(jīng)之處橫掃諸國,是我南齊將來依仗要奪取周邊諸國的絕大殺器。太史闌興則南齊興,南齊興,則諸國亡。”</br> 李秋容抿緊了嘴,只覺得殺意寒冷,卻沒說什么,只問:“太史闌已經(jīng)免于出使,或者她不會去大燕?”</br> “她會去的。”宗政惠冷冷道,“她既然懷孕了,三公那三只老狗就一定不會讓她回麗京。呵呵,三公是什么意思?認為她是能抗衡我的對手,所以著意保護培養(yǎng)嗎?哈哈,那就走著瞧吧。”</br> 她彈彈指甲里的灰屑,神態(tài)輕蔑。</br> “想扳倒我?可以。不過,你能從大燕回來嗎?”</br> ==</br> 此刻齊燕交界擁雪關前,一支長長的隊伍正快馬馳過關卡。</br> 擁雪關守將剛剛放行了這一批過關的人馬,對方手持通關文書,表示己方是受南齊觀風使大人指派而來,原本就屬于出使隊伍,觀風使大人聽聞出使隊伍遭到襲擊,特意加派護衛(wèi)人員,趕往大燕,增強對國公大人的保護。</br> 理由充分,文書齊全,自然放行。那一批人怒馬如龍地卷過擁雪關,直奔大燕去了。</br> 隊伍里那個太史闌,并沒有露出本來面目,穿著斗篷,將帽子壓得很低,和護衛(wèi)們混在一起,這是大家的意思,既然國公苦心不希望太史闌出現(xiàn)在使節(jié)隊伍里,那太史大人就潛行躲在暗處好了。</br> 那個濃眉少年落在最后,在馬上左右顧盼,似乎對大燕山河很有興趣。</br> 隊伍順著出使人員的行路軌跡一路跟隨,發(fā)現(xiàn)出使隊伍也很快,快到令大燕接到朝廷通報的命令,想要迎接,出使隊伍卻已經(jīng)過了那市縣,直奔下一站了。</br> 太史闌這一支隊伍進入大燕疆域之后,并沒有通過任何繁華市鎮(zhèn),直接穿越山林小路,一路往大燕腹地而來。</br> 太史闌原本擔心進入大燕內(nèi)陸之后,容楚還會遭遇伏擊,所以跟隨在后,想要給他掠陣,好在大燕方似乎也沒真的喪心病狂,之后道路一直平靜。眼看著離燕京也就百里路程,太史闌終于沒有再走艱難的山林道路,走上官道,準備明日和容楚匯合。</br> 燕京不比大燕其余城鎮(zhèn),管理嚴密,她不匯入容楚的使節(jié)隊伍,是無法進入燕京的。</br> 這一晚在燕京郊縣景縣住宿,太史闌進城時,發(fā)現(xiàn)街上人流涌動,正驚詫大燕如此繁華,一個郊縣也有這么密集的人口,隨即便見人流都往一個方向去,人們擠擠挨挨,嘴里還嚷著,“柳神醫(yī)上京路過咱們景縣!開堂義診!有疑難雜癥的快點去,機會千載難逢!”</br> 大批的人涌過去,還有人問,“神醫(yī)雙璧來了一個,還有一個呢?神眼君珂呢?”</br> “君神醫(yī)據(jù)說上京啦,柳神醫(yī)就是去找她的吧?”一人急匆匆拉人而過,“有一個也好啊,別廢話,快去。”</br> 太史闌此刻正騎馬而來,她原先以為是不是容楚騷包的出使隊伍還沒離開,以至于引起騷動,還跟著走了幾步,不過蘇亞很快告訴她不過是個大夫義診。</br> 太史闌頓時失了興趣,轉身離開。</br> 此時天色也已經(jīng)暗了,她的聽力稍稍又恢復了些,太史闌拍拍耳朵,不明白光線怎么會對聽力產(chǎn)生影響?乾坤陣里的毒實在也太詭異了些。</br> 她忽然想到一個可能。是不是光線真正影響的不是她的聽力,而是她體內(nèi)的某些東西?據(jù)說有些食物吃進肚子里也會吸收紫外線,那么她吃進去的丹藥和那件衣領里的藥物,是不是也會受光線影響?是不是其中有個是解藥,有光線的時候被抑制發(fā)揮作用,沒有光線的時候才能慢慢發(fā)揮?所以她每夜的聽力也在慢慢變好?</br> 那是不是不需要李扶舟找出解決辦法,她遲早可以自然恢復?</br> 太史闌決定明天白天太陽最烈的時候把窗子遮起來試一試。</br> 她剛要進客棧,便看見一大群人又涌了過來,她以為還是去看病的,也沒在意,誰知那些人擦身而過時,其中一人道:“娘的!還有這樣的事!拿著錢嫖不到姑娘!”</br> “這還不算荒唐,荒唐的竟然是本地縣衙在那擋人!這算什么事兒?官府不給**?老子有錢你管得著嗎?”</br> “你沒見老孫衙役他們苦著臉啊?這種事誰愿意干?吃撐著了?不就是上頭命令,說有貴客要領略大燕女子風情,讓全縣頭牌今晚都不接客,趕去伺候著呢。”</br> “什么叫領略大燕女子風情,這話說得好生怪異。”</br> “因為對方是南齊使節(jié)嘛!”</br> ……</br> 正要進客棧的人們都停了停,然后眼光唰一下望向某個方向。</br> 另一邊,那個濃眉少年步子頓了頓,當先大步進了客棧。</br> 過了一會在房間里,蘇亞問太史闌,“早點休息?明日去和國公匯合?”</br> 太史闌唇角一扯,手一揮。</br> 現(xiàn)在就匯合!</br> 過了一刻鐘,兩個少年出了客棧,一個黑臉一個濃眉,相貌平平無奇,在客棧門口,那個黑臉拉住一個路人,問他,“你這里最漂亮的姑娘是在哪家院子?怎么走?”</br> “小哥要去開葷啊?不過今晚你就算啦。今晚全縣最漂亮的姑娘都在月華樓,被人給包了,你還是回客棧自己翻烙餅吧!”</br> “多謝。”黑臉一拍這快嘴的家伙,一翻身和濃眉上了馬,手一抖兩騎飆去,將路邊的家伙掀一個跟斗。</br> 那倒霉家伙爬起來,拍拍衣裳,“啊呸,沒教養(yǎng)。嫖不到女人,也不用這么撒氣吧?”</br> ……</br> 一刻鐘后兩匹馬停在月華樓門口,月華樓是城內(nèi)第一大客棧,由一位犯事的富翁的宅子改建而成。前頭酒樓后頭客棧。占地廣闊。今晚更是張燈結彩,流光迷離如水晶樓。只是燈火雖然熱鬧,卻沒有人流襯托,門口只挺胸腆肚站著一批帶刀衙役兵丁。不時有馬車停在門口,金鈴微響,香風陣陣,有嬌弱的女子被扶下車,出示粉色繡金邀請箋,或者一本正經(jīng)或者搖曳嬌笑著進去,四面的空氣都被一陣陣脂粉氣息淘洗得濃膩,門口的衙役們筆直地站著,眼光向前,眼角向著那些扭動的屁股,不時偷偷咽一口唾沫。</br> 遠處有百姓指指點點,掩口笑談——官府公開大規(guī)模召妓并派衙役站崗,大燕建國以來可算第一次,蔚為奇觀。</br> 濃眉和黑臉下了馬,望了一陣,把馬栓在路邊樹上走過去。</br> 在門口他們被攔住,對方甚至沒要求他們出示請柬,直接粗聲道:“男人不許進!”</br> 黑臉手伸入懷中,衙役們警惕地瞧著,黑臉的手拿出來,緊握的指縫里透出金光。衙役們的眼睛也亮了。</br> 黑臉拳頭攥得緊緊遞過去,不想衙役在猛吞幾口口水之后,還是萬分不舍地拒絕,“不行,不能。”</br> 黑臉愕然。衙役嘆口氣,“男人不許進入是嚴令,里頭全是女的,有限的男人互相都認識,進去一個陌生男人誰都能發(fā)現(xiàn),我可不能為你的銀子丟了飯碗。你們要是女的還差不多。”</br> 黑臉看濃眉,濃眉沒有表情地拉他轉身,兩人走到角落里。</br> 過了一會兒,月華樓內(nèi)一個女子在一間房內(nèi)找了個馬桶小解,順手將自己的請柬擱在一邊,等她從馬桶間出來,發(fā)現(xiàn)請柬不見了。</br> 又過了一會兒,大門口駛來一輛馬車,此時姑娘們多半已經(jīng)進去,眾守衛(wèi)都很詫異,這姍姍來遲的該是何等美人?</br> 車門開了,先跳下來一個丫鬟,眉目倒還清秀,就是半張臉上居然還有個胎記。</br> 眾人更興奮——按照慣例,越是美人越喜歡用丑婢,對比鮮明嘛。</br> 車門一開,先是一抹水藍色的裙角,裙子不長不短,正好遮住鞋子,裙角毫無紋飾,和那些姑娘們恨不得滿身插戴的風格不太一樣,不過衣料質料極好,隱隱透出月華般的暗光,使這遲來的美人,頓時透出幾分神秘的意蘊。</br> 眾人直勾勾地瞧著,有心等待美人露出繡鞋、然后是手、然后是提裙的美妙姿態(tài)、然后是胸、然后是**的臉……美人的妙處就在于,什么動作都是風情的,都是亭亭曼妙值得欣賞的,尤其分解來看,是能看出千般回旋的滋味的。</br> 結果……</br> 結果丫鬟并沒有伸手去扶反而走開了,美人也沒有款款提裙輕露繡鞋。</br> 她唰一下跳下來了。</br> 衙役們露出痛不欲生的表情——白瞎了一場等候。</br> 男人看女人,喜歡從下往上看,衙役們錯過了下車的美妙場景,就不想再錯過美人的身材和臉。</br> 身材……嗯,算高挑的。</br> 腰……嗯,扎束得很緊,算細,就是扎得太緊,少了幾分款款纖腰束一折的風情。</br> 胸……呃,倒也還行,不過和剛才過去的那些比起來,似乎挺拔有余高度不足……</br> 脖頸……看不見。好高的領子。嘿!一個風塵女子,穿這個嚴實干嘛?</br> 不過嚴實也有嚴實的好,有些風塵女子故意裹得緊緊得,越發(fā)顯得挑逗呢。</br> 視線向上移……向上移……</br> “哇嘔……”</br> 門前吐了一大堆。</br> 好一張花容月貌面如傅粉明眸皓齒云鬢花顏點痣如丹娥眉淡掃的佳!人!臉!</br> 花容月貌——花是喇叭花,月是下弦月。</br> 面如傅粉——足足有一斤!粉還是劣質的,一邊走一邊簌簌往下掉。</br> 明眸皓齒——眼睛應該算明亮吧,比一般人亮,不過被掉下的粉刺激,不停地眨。看著心里也抖抖的。皓齒……如果黑色也可以用皓來形容的話。</br> 云鬢花顏——頭發(fā)倒是又黑又密,可是那發(fā)髻怎么都歪到脖子那里去了?花顏……額上貼上幾朵花算是花顏吧?可是那花怎么也歪了?發(fā)髻朝左歪,貼花朝右歪,倒是對稱。</br> 點痣如丹——確實如丹!和一顆世面上賣得手指頭大的山楂丹差不多大!上頭還抖抖地豎著三根**的毛!</br> 好個佳人,令人一見**,從此但愿出家不做凡人……</br> 衙役們捂著喉嚨,氣息奄奄上前來攔,“兩位,這里今日不許散客……”</br> 他的話停住,瞪著面前粉紅繡金箋,眼睛慢慢睜大。</br> 這誰瞎眼了,連這樣的貨色都請來了?</br> 這請柬偷的吧。</br> 確實是偷的……</br> 手執(zhí)請柬的那個人,面無愧色,指尖夾著請柬,不耐煩地往衙役脖子上一抹。</br> 那衙役抬頭,就看見她的目光,忽然不能自控地打了個寒戰(zhàn)。</br> 明明劃過脖子的請柬毫無痛感,他卻覺得有瘆人的涼,好像這請柬真的如刀一樣越過咽喉。</br> 或者,如刀逼來的不是請柬,不過是這個人的氣息。</br> 衙役退開,有點茫然地看丑女進門,她不要丫鬟攙扶,行路的步子十分利落,把裙子也穿出了褲子的感覺。他忽然看見她的側面,分外挺直的背,明朗而微帶凌厲的線條,竟然有極特殊的風致。</br> 只是這么一眼,剛才的粉啊胭脂啊痣啊痣上的毛啊忽然統(tǒng)統(tǒng)不見,滿目里都是她颯然而去的背影。</br> 衙役們忽然覺得凜然。</br> ……</br> 太史闌進門,回頭瞧瞧衙役,衙役們正偷偷瞧她,兩邊目光對上,他們“唰”地轉頭,“哇——”</br> 又吐了。</br> 太史闌皺眉,心想趕時間,隨便闖進一家民居,要那老太婆給化的妝真那么丑?</br> 普通百姓家里沒什么胭脂水粉,她讓蘇亞在路邊攤買的,zhi量是差了點兒,涂得好像也多了點兒,不過她美貌如花的底子在這里,不至于吧?蘇亞不是表情一直很正常嗎。</br> 此時正好走到院子里一水缸邊,她探頭瞧了瞧。</br> 然后她捂住了胃……</br> 這神馬化妝技術,這么化妝比那些美人還顯眼!</br> 她掬水就想洗掉,忽然院子里一陣騷動,一大群美人從回廊里的小房間出來,急急往后堂去了。</br> 太史闌停住手,瞅著那群女人,小眼神陰森森的。</br> 一個大燕官員從她身后進來,步子急匆匆地,也沒瞧她,一邊走一邊吩咐屬下,“快快,再去找女人來,這位南齊大公真是難搞,搞女人就搞女人唄,還要過他的三關!”</br> “見過會嫖的,沒見過這么會嫖的。”另一人兩眼發(fā)直有氣無力地道,“說是玩女人誰不會?但要玩出花樣,玩出水準,玩出情調,才叫真正的不辜負美人香。嘿,聽見這話我真想一巴掌煽死他,他娘的,我大燕女人憑什么要給他這么玩?”</br> “沈相的命令唄,沈相這不陪著他玩么,不是沈相開口,誰理他?”先頭那官員冷哼,“不過這個神神叨叨的小白臉也真是難纏,玩不盡興就說咱大燕女人的品貌不好,下三流,遠不如南齊女子貌美體柔人間絕品。說九蒙貴族畢竟出身山野草莽,從云雷那個大山縫里打出來的鄉(xiāng)巴佬,以至于后代也洗不干凈的土腥氣,說話都噴著一口蒜味——你聽聽他說的什么屁話?”</br> “所以沈相說了,大燕女子不好,就找更好的來,務必要讓這位見過世面的南齊大公見識到我燕女的大氣優(yōu)美,只要他不怕被玩壞,咱們就陪著。不是我紅綃香斷,就是他精盡人亡!”</br> 最后一句殺氣騰騰,蘇亞打了個戰(zhàn)……</br> “要我說也奇怪,這位南齊大公不是號稱南齊第一青年名將嗎?說是武勛世家,少年高位,如何如何了得。怎么這么見面不如聞名?愛享受、愛玩樂、愛折騰人,在這里不過多住一天,我白頭發(fā)都長了三根!”</br> “啊呸,什么青年名將!”另一人不屑地吐了口唾沫,“沒聽過盛名之下其實難副?武勛世家嘛,家將多,老子有用,給搖旗吶喊,給安排幾場好打的勝仗,再給一批幕僚妙筆生花好好吹噓著,不就成就名將了?”</br> “哈哈,此言不虛!不過這位名將會不會打仗不曉得,倒是這酒國花叢將女子之軍,卻是一流高手啊。”</br> “哈哈!”</br> 一群人大笑遠去,走在最后的人還隨口呵斥了太史闌一句,“呆站在這里做什么?還不快進去!”</br> 太史闌想了想,也不洗臉了,扯了塊面巾,把臉給蒙上,對蘇亞招招手,跟著人群進去了。</br> 蘇亞提心吊膽地跟著她——太史大人不會想把國公吊起來打吧?或者想把這些女人吊起來打?</br> 太史闌倒規(guī)規(guī)矩矩,跟著人群走到后堂,后面是一排軒敞的屋子,燈火通明,絲竹悠揚,雕花隔扇里泄出淡淡龍涎的香氣和酒氣。不時有女子嬌笑聲從里頭傳來,隱約還有男人的大笑,聽來暢快得意。</br> 外頭還有一大堆鶯鶯燕燕在等著,個個踮著腳試圖窺探,神情艷羨。一些女子在整理裙子扶正頭花,一些在拿鏡子左照又照,還有些帶了樂器的,直接調弦低唱,試圖以動人歌喉,引得里頭貴人青睞。</br> 好一副聚眾玩樂百美圖。</br> 太史闌站到人群最后,此時院中光線暗,女子們又各自忙著賣弄風騷,也美人注意她。</br> “要進門過三關啊!”一個大燕官員走出來,手里揚著一堆紙條,“過來登記!登記就有紀念品發(fā)放,正宗南洋烏頭珠!”說著嘩啦一下,把整整一斗珍珠倒在銀盤內(nèi),珠子圓潤地滾動,女人們的眼珠子也在圓潤地滾動——南洋烏頭珠!有價無市!南齊大公竟然會隨便拿來打賞妓女!</br> 好大手筆!</br> 女人們呼啦一下便擁了上去。</br> 蘇亞垂頭——國公扮起紈绔很有天分,很有天分……</br> 太史闌盯著那些珠子——這么有錢干嘛給燕人?不知道給我做養(yǎng)顏珍珠霜?</br> “登記排隊過三關啊!”那人忙忙碌碌發(fā)完珠子,口干舌燥地宣布規(guī)則,“第一關,拿這珍珠射過那邊黃金頭梳的把柄孔眼。”</br> 他一指前方,眾人才看見院子一邊搭起了一個架子,架子上懸著一把黃金梳子,梳子兩頭有孔,一頭穿了繩子吊在架子上,一頭空著。那空著的孔大概也就手指大。地上淺淺地畫著一條線,距離那架子大概有一丈遠。</br> “站到那線后面去。”那人指揮,“把珠子往那孔里射,射中的就算過了第一關。”</br> 女子們原本很有興致地排隊,唧唧格格地笑著這貴人真有趣,進他的門比進大家小姐閨房還難,聽見這規(guī)則立即臉垮了——本來光線就不好,梳子又是懸空吊著的,被風吹得晃蕩不休,還隔著一丈的距離,孔眼和珍珠也就差不多大,這誰能射中?</br> 那架子后就是一條水溝,珠子射不中就會順水流走,這可是價值千金的南洋烏頭珠,剛拿到手還沒焐熱,就這么扔出去了拿不回來,想想都心疼。</br> 當下就有些特別小氣的,悄悄轉身走了,還有不少人猶猶豫豫留著,期盼進門之后會有更大賞賜。那人也不攔,道:“射中梳子的梳子也歸她啊。”</br> 這下大多數(shù)人更加堅定地留了下來,一迭連聲地道:“我來我來。”</br> “哎呀你別擠我。”</br> “哎呀你踩了我的鞋。”</br> 鶯鶯燕燕,軟語嬌嫩,院子里的脂粉氣濃得熏人,姑娘們嬌笑著開始捋袖子挽衣裳,露出蓮藕般潔白的胳膊,胳膊上翠玉釧黃金鐲襯得肌膚如水,養(yǎng)了一大群大老爺們的眼。</br> 太史闌不出意外地被擠到最后,她淡定地抱胸瞧著。</br> 不用看。射不中的。</br> 果然驚呼嘆息聲不斷,姑娘們哪有那個眼力手勁,就見珍珠劃過一道道烏光,咚咚砸入架子后的水溝,女人們的惋惜驚叫悔恨之聲不絕。</br> 水溝處在兩道夾墻之間,被架子遮住,窄窄的,只容一人進入,平常誰也不會進入這夾墻內(nèi)。</br> 不過此時水溝盡頭,有人蹲著,拿了個玉斗,正在一顆顆撈順水流下的珍珠。</br> “別漏了。”周七大護衛(wèi)坐在墻頭隱蔽處,瞇著眼睛吩咐,“一顆也不能少。”</br> 撈珍珠喲,這么難得的好珍珠,主子要留給太史大人做養(yǎng)顏珍珠霜的,怎么能便宜這些燕蠻子女人?</br> 玩玩她們而已。</br> 呵呵。</br> ……</br> 女人們都射完了。</br> 有兩三個運氣好,居然射中了,歡天喜地拿了黃金梳。大燕這邊再換上新的,周七遠遠地瞧著,毫不心疼——黃金梳是大燕沈相贊助的,因為國公說他沒錢了。</br> 最后輪到太史闌,周七探頭瞧了瞧,往屋檐上一躺,吩咐,“不用撿了。她不會把珠子留給我們們的。”</br> 太史闌拍拍蘇亞,示意,“交給你了。”</br> 蘇亞拿起珍珠,隨隨便便一彈。</br> 烏光一閃,眾人等著那聲“咚”,等了半天沒等著,也沒瞧見珍珠落入水溝的軌跡,再一看,珍珠竟然鑲嵌在那個孔洞里。</br> 孔洞要比珍珠大一些,要不然珍珠也不能穿過,但此時珍珠竟然嵌在里面,這是什么手法?</br> 眾女嘩然,都回頭瞧蘇亞和太史闌,眼見蘇亞不過是個丑陋的丫鬟,更加驚訝,有人打量太史闌,見她蒙著面,發(fā)髻東倒西歪,不禁冷哼,“哪家三流花館的女人,敢過來搶生意?”</br> 大燕那官員過去取下梳子,驚嘆地瞧了瞧,遞給蘇亞,蘇亞轉給太史闌,太史闌隨手往頭上一插。</br> 不拿白不拿。</br> 四面嫉妒的目光射過來,太史闌連瞧也懶得。</br> “恭喜四位。”那官員進門去稟報了第一關的情況,隨即出門來,笑道,“剛才國公喝酒輸了,這一道題輪到沈相出。”他展開紙卷,臉上的神色頓時變得又猥褻又曖昧。哈哈一笑,又一笑。</br> 周圍人也神情興奮。太史闌瞧著,覺得不好。</br> 聽容楚說,大燕這個沈相,私下里被稱作雪里白狐,這名號一聽就知道此人必然狡黠萬分,他能出什么好主意?</br> 果然那家伙嘿嘿淫笑了半天,吊足了胃口,才興奮地道,“請過第二關的姑娘,用胸夾起珍珠,行走一圈不掉落者勝。”</br> ------題外話------</br> 嘿嘿嘿嘿,有票嗎親,有票的親漲罩杯,胸夾珍珠不落喲。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