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觸
在經(jīng)過家庭醫(yī)生全面的檢查過后,秦云喝下了一杯可以安神的牛奶,終于放棄掙扎睡了過去。
一路上她都在嚶嚶哭泣,哭盡了委屈,哭盡了害怕,卻無論如何都哭不盡腦海里深深映入的畫面,在倉庫大門關(guān)上前一刻的畫面,幻化成可怕的血紅與慘叫,生生撕扯著她的腦袋。
秦城站在窗前看高掛的明月,蹙起的眉心始終都沒有撫平,淡淡的視線下是無痕的冰冷。
臥室里恢復(fù)了安靜,傭人送走了家庭醫(yī)生,順帶關(guān)上了房門。
這一夜,秦云連睡夢中都逃不開夢靨,睫毛輕顫,弓起身子縮在被窩里。
這一夜,秦城在臥室陪她到天亮,修長而挺拔的身姿佇立窗前,不動分毫。
天際一點點開始泛白,接著漸漸轉(zhuǎn)為粉紅色,然后變成橙紅色的彩霞,忽然天邊出現(xiàn)了一道發(fā)亮的光,是那樣耀眼。
大約過了半個小時,太陽終于掙脫了大地的懷抱,躍上了天際,浩瀚的云海被太陽的紅光一照,色彩斑斕。
五彩的陽光仍舊照不亮一雙黑暗冰冷的眼眸,睫毛下的深邃隨那光亮愈加幽遠。
秦城合上眼簾,一并關(guān)上了眼底的危險,徒留眼下的陰霾。
床上的女孩沒有醒來,美麗的霞光溫暖了她的臉龐,風(fēng)干了淚漬,安撫了她不安的身體,總算不再夢靨纏繞,深深熟睡過去。
春日的暖驅(qū)散了她心上的冷,帶走了不安,逐漸踏實下來。
秦城轉(zhuǎn)身走近床邊,俯身用完好的指腹擦干她眼下殘留的濕潤,動作輕柔,不舍把她弄醒。
他知道她對自己的埋怨,埋怨他的殘忍,埋怨他的冷血。
可是她不知道,為了她,他已算是仁至義盡。
又一次給她掖好被角,秦城才踱步離開了臥室。
客廳里,唐繼悠哉的品著Joe奉上的咖啡,眉峰微揚,頰邊生笑,一副愜意慵懶的樣子。
在放下杯子時,他看到了正從樓梯上下來的秦城,便問,“小丫頭怎么樣?還好嗎?”
這時Joe及時奉上咖啡,待秦城坐下后,指骨分明的修長手指稍稍一勾,一杯濃厚而帶些焦糖味的咖啡端坐于他掌心,抿下一口,過了一會兒開口,依舊言簡意賅,“嗯。”
“嗯是什么意思?好還是不好?”唐繼又問。
“事情辦的怎么樣?”秦城不欲多談,岔開話題。
唐繼瞧他不想回答的表情,也不執(zhí)著,“都被送進去了,給他們多留了一口氣,不過…”語氣一頓,嘴角斜翹,劃開一個優(yōu)雅的弧度,“快了。”
能惹到他們的人,下場一般不會很理想。
秦城自顧自喝咖啡,沒理會他的弦外音,靜待后續(xù)。
唐繼想了想又說,“不過,他們好像并不知道幕后那人的真實身份,一直都是用電話聯(lián)系的,那人答應(yīng)事成之后付給他們500萬,事成之后自會有人來與他們碰面。可是沒等到那人出現(xiàn)就被我們抓到了,再打過去電話號碼顯示是空號,經(jīng)查實這個號碼在昨天下午就已經(jīng)消掉了,使用人資料也查不到。”
秦城慢慢摩挲著杯子外壁,上好的骨瓷杯杯壁上有一朵淺藍色花朵圖案,藤蔓繞杯身一圈,自然盤繞,仿佛天成。
這是自秦云住進來以后才換上的杯子,一眨眼已用了許多年,杯壁上的鳶尾花有點褪色了,可經(jīng)絡(luò)還是那么分明。
“還有,那些人我已經(jīng)讓嵐送出境了,畢竟這里是C市,我們不好太過分,得罪了上頭對秦氏沒有好處。”
“嗯。”淡淡的一聲算作回應(yīng)。
“接下來你準備怎么做?”唐繼了解他絕不會僅止于此。
半晌,只聽他說,語氣是一貫的冷漠,“在里面處理掉那些人。還有,查一下近期被秦氏收購公司的所有動向。”
“你是懷疑…”唐繼遲疑。
“她不會與人結(jié)仇。”綁走她只是為了威脅他,這一點從一開始秦城就很清楚。
“好,我馬上去查。”唐繼品完最后一口咖啡,快速起身離開,目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辦,咖啡么,有的是時間慢慢品嘗。
秦城撥通一個號碼,“霄,給我調(diào)查陳賢的下落。”
“是。”對方收到命令后,很快掛掉電話。
秦城扔開手機,身體后傾靠在沙發(fā)軟背上,一夜未眠,于是合眼假寐,緩解太陽穴上此刻的緊繃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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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房子里充滿了血腥味,到處都是殘肢斷臂。滿室□□,有尖銳的,有沉悶的,很是痛苦。
眼前一人扭曲了五官,糾結(jié)著肌肉,無力的匍匐在骯臟的地上,他用僅剩的一點力氣在爬,像一條瀕臨死亡的狗一般向她爬來。
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只模糊的知道那人臉上丑陋的疤痕,血肉模糊的五指早已分不清哪個是哪個,彎曲的向她伸過來,一點點一點點的靠近她。
她避不開,也躲不掉,直到那人終于爬到了她身前,猙獰的臉努力的仰起。她驚恐的發(fā)現(xiàn),那人的雙眼快要掉出來,血紅血紅的眼珠子就那么落到她手中,卻扔不掉。
“啊!”
秦云終于掙脫了駭人的夢靨,猛地驚醒過來。十指顫抖的攤在身前,還好什么都沒有,沒有血,也沒有帶血的眼珠子。喉嚨處用力的吞咽一下,才抵住那股惡心,不敢再閉上眼睛。
傭人聽到了動靜,叫來了秦城,秦城打開房門,剛要走進去便聽到她的叫聲。
“不要過來!”秦云擁緊被子,一張小臉半埋在被中,一雙大大的眼眸直勾勾的盯住他,仿佛秦城的一舉一動都會令她尖叫。
秦城只在門口停了一下,幽深的雙眼也看緊了她,一步一步踏進臥室。
隨著他的腳步,秦云一點一點向床邊退去,到了退無可退,已經(jīng)退到了邊緣仍在退。
秦城大步跨過去,攔住了她快要跌下的身子,摟在懷里,任她哭任她鬧,任她掙扎,不動絲毫。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殺了他們?為什么要對他們那么殘忍?為什么?”秦云在他的懷里死命掙扎拍打。
掙扎累了,她也漸漸的安穩(wěn)下來,只低聲抽噎喃喃。
從始至終,秦城都沒開口說一句話,從始至終,他都在緊緊的擁著她,雙臂的力道剛好不讓她掙脫。
哭累了,她又睡了過去。
秦城稍稍放開,吻了吻她發(fā)燙的額頭,吻干了她帶淚的小臉,又吻上了那一張一翕的紅唇。
綁架過后,秦云開始發(fā)起了高燒,并且滴水不進,一時清醒一時迷糊,總在夢中驚嚇醒來。幾天下來人整整瘦了一圈,本就小巧的下巴此時更加尖了。
家庭醫(yī)生檢查過后,說是由于受到過度驚嚇導(dǎo)致高燒不退的情況,需要徹底清除她心底的陰影才能讓她改善這種狀況。
就目前來說,可以先配些安神鎮(zhèn)靜的藥給她,先穩(wěn)定她的情緒。
晝夜交替,時間一天天過去,高燒慢慢退卻,秦云也總算可以喝進半碗粥了,卻仍是抵觸秦城的靠近,雖然她毫無辦法阻止他的靠近,無言的抗拒卻是最好的方法。
這些天,秦城的臉色愈來愈黑沉,連一向嬉笑不羈的唐繼都敬而遠之,別墅內(nèi)的傭人更是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半分差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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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霄拿著一份資料敲門走進書房,站在桌旁靜候,斂眸屏息,很容易讓人忽略他的存在。
秦城翻開紙張,一目十行看完內(nèi)容又放下,電腦屏幕上的幽幽藍光照著他的臉,深刻線條顯得更加冷硬。
資料上顯示陳賢在離開C市后舉家遷住在M市的一個城鎮(zhèn)上,沒有了以前的富裕,可生活還算過得去,不愁吃喝,安安穩(wěn)穩(wěn)的待在M市頤養(yǎng)晚年。
“下去吧。”
秦城從抽屜內(nèi)拿出一盒煙,從里邊抽出一支煙,銀質(zhì)蓋子一開一合,幽藍的火苗竄上煙頭,點燃了煙。
他狠狠的吸了一口,一瞬間青煙繚繞,白色煙圈從唇邊翻出,一絲絲上升消散開,周而復(fù)始。
許久不碰的東西沒有一點變質(zhì),還是如此濃烈。他偏好這個牌子的煙,煙草味道醇厚冷冽,如同他這個人一樣。
其實,他已經(jīng)戒了煙,只不過每次心情不好的時候就會抽上一陣,而心情不好的時候幾乎都是與她有關(guān),這次也不例外。
當(dāng)抽完三只后,秦城走出了書房,徑直走向走廊盡處的房間,每晚他都會去看她,不管她是否睡著。
這次,他故意沒有洗去一身的煙味,坐在床邊看她入睡的臉。淡淡的煙草味道席卷了她全身,秀眉聚集一時便放開了糾纏。
睡時的她并不知曉,只有每晚聞到熟悉的氣息她才能踏實安睡一整晚,這已是不知不覺養(yǎng)成的習(xí)慣,即使她依舊抗拒他,即使她依舊疏離他,即使她什么不說。但她終究抵不住潛意識里的依賴,就算有著討厭的煙草味。
“小爸…”
撫上臉頰的手掌一頓,確定她只是在睡夢中淺淺低喃,秦城復(fù)描摹著她的削弱輪廓,眼神不復(fù)之前的凜冽,換上了另一副柔情。
微微一嘆,外人稱道的“秦先生”再一次妥協(xié)了。罷了,只要她好好的,其他的事情他可以不再追究,不再過問。
“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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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秦城穿戴整齊從樓上下來,早早便聽到餐廳里的熟悉聒噪。
唐繼霸占大半桌位置,自認姿勢優(yōu)雅的享用著Joe為他額外準備的早餐。通常閑暇時,他會三天兩頭過來蹭吃蹭喝,完全把這兒當(dāng)作自己的地盤,沒有一點自覺。
不過,秦城也懶得與他計較,只要不打擾到他的用餐,其實無所謂。
“Joe,下次記得把雞蛋煎的嫩一些,這樣我會更喜歡一點。還有這咖啡,退步了哦?”唐繼的挑剔一點都沒影響到一旁帶笑應(yīng)承的Joe。
“覺得不好可以回你自己別墅。”
唐繼挑挑眉,叉了一塊雞蛋白送入口中,“我給你辦事累了這些天,提一點小意見都不行?”
秦城端起手邊的杯子,看了他一眼,只一眼順利讓他閉了嘴。
唐繼故作無視,撇撇嘴,繼續(xù)享用盤中還能進口的食物。
安靜了一會兒,他便放下叉子,用備好的餐巾抹了抹嘴,說,“秦氏最近收購的公司在近期都沒有任何反常的現(xiàn)象,他們的資料我都傳到了你郵箱,你可以看一下。如果不是他們,你覺得會是誰?”
“不用查了。”
唐繼不解,問,“不查了?這可不是你的風(fēng)格!”看到他再次投來的視線,只好無奈的說,“好吧,這事兒由你決定。”
好像又記起什么似的,唐繼把旁邊的禮物盒推過去,“這個是那男生留在車上的,之前忙得忘記了,現(xiàn)在給你。”
禮物盒是路昱在機場送給秦云的,在秦云被綁走后就遺留在了機場,后來被程司拿到,又在那晚離開倉庫前留在了車上。
秦城看盒子的眼神沉了沉,并不說話。
唐繼見他不說話,也沒有多問。
如果沒有這個禮物盒,或許小丫頭就不會經(jīng)歷綁架,或許就不會是現(xiàn)在這種狀況。一切仿佛是多骨米牌,一塊緊著一塊,擋不住,也預(yù)知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