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小姐,你確定凜小姐是這么教的嗎?”學(xué)堂巷外,兩名丫鬟跟隨著姚承塵坐在馬車上。
“確定確定,你們小姐我這么絕頂聰明,包準(zhǔn)一教就會?!币Τ袎m一邊不住地挑起車廂的簾子,向外張望著,一邊篤定地回答道,“她昨天不是說了嘛,淑女不能步行不能騎馬,要乘坐馬車,才有大戶人家的儀態(tài)和氣派,你們看看我,今天沒有給姚家丟臉吧?”
她的話乍一聽很有道理,但是仔細想想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對勁。兩名丫鬟的臉上不禁掛上了幾絲憂慮。
“來了來了!”姚承塵邊說邊激動地躍下馬車,跑了幾步后想起了顧梅凜的交待,正所謂名門閨秀,應(yīng)當(dāng)“輕步緩行,儀態(tài)萬方”,所以急忙慢下了腳步,挺直腰桿,然后徐步向沈念卿走去,仿佛她今日不是專程守候在巷口,而是出門散步與對方不期而遇似的。
但是她的表情可不是這么說的。她臉上掛著仿佛老友間闊別已久的興奮和雀躍,遙望沈念卿的眼神熱烈而純粹,任誰看都是目標(biāo)明確的傾慕者,與沈念卿臉上冷漠的、決絕的、凜凜不可犯的表情形成鮮明對比。
兩名丫鬟追趕著她的步伐,不遠不近地跟在身后。
“我怎么感覺沈公子今天有點不對勁?”
“有嗎?昨天不還答應(yīng)得好好的?”
但是姚承塵完全被臆想中的順利展開蒙蔽了雙眼,只字沒有聽到丫鬟們的討論。前一天夜里軍師顧梅凜走后,她徹夜在帳中打著如意算盤,以為只消按照顧梅凜的指點先如此這般,再那般如此,便能順利搞定此事,從此過上暢快人生。因此此刻她的頭腦里已經(jīng)勝利在望,什么細節(jié)變化都注意不到。
她走到沈念卿面前,雖然努力作出羞赧的表情,但是依然遮不住內(nèi)心的欣喜:“沈公子,今日書讀得如何?要不要跟我一起用飯?”
沈念卿看著姚承塵從幾丈外一路走來,對她的步伐和表情都了然于胸,對即將聽到的問候也早有準(zhǔn)備:“姚小姐,還是不了,我今日已經(jīng)用過飯食了。”
“那明天呢?”
“明天也……有約在先了?!?br/>
“明天也不行的話,后天呢?如果你不愿意跟我一起用晚飯,午飯也可以的,實在不行的話,早飯?早飯你總有時間吃吧!”兩個丫鬟聽了姚承塵連珠炮一般的追問,暗暗在心中搖頭,凜小姐說過,在男人面前咄咄逼問乃是女子之大忌,萬萬不可。但是很顯然,姚承塵此刻熱血上頭,只能間歇回想起零散的知識點,無暇全方位多角度顧及顧梅凜的訓(xùn)導(dǎo)了。
“姚小姐,”沈念卿沉下聲來,仿佛下定了什么決心一般,“我近來學(xué)業(yè)繁忙,無暇顧及其它……”
“那,不方便一起用飯的話,能跟我一起散步嗎?我想跟你聊一聊婚約的事情?!币Τ袎m想起顧梅凜說的,女子應(yīng)當(dāng)溫柔體貼,善解人意,趕緊補上了別的選項,順便遞出一個調(diào)皮的眼神。
沈念卿喉結(jié)上下滾動,似乎是要啟齒什么艱難的事情,他頓了頓,只能開口說道:“姚小姐,你我恐非良配,婚約的事就當(dāng)是一場誤會吧,請你不要再來了。”
姚承塵湊在眼前的臉龐由興奮轉(zhuǎn)為失望,繼而又涌上諸多的不解。沈念卿唯恐自己再跟對方交涉下去會說出不得當(dāng)?shù)难赞o,昨夜家中無聲的風(fēng)雨仍然在他心中激蕩著,他覺得自己是話本中那個孤苦無依、無處申訴的孤兒。他趕緊說了一句“請回吧”,便快步離去。
姚承塵只覺眼前的一幕似在夢中,丫鬟們常說,夢中的事是反的,所以夢到不好的事情,就一定是要有好事發(fā)生了。但是當(dāng)她回轉(zhuǎn)頭去,看著沈念卿拂塵而去的背影,卻怎么也無法說服自己此時身在夢境。丫鬟們推推她的胳膊,輕聲喚著:“小姐,小姐,沈公子要走了?!币Τ袎m回過神,追了上去:“哎哎,沈念卿,你別走,你給我說清楚……”
但是沈念卿聞言只是加快了步伐,他急于逃離此地,逃離所有困擾著他的凡間俗事,逃進書本中去,逃進孔孟之道中去,只有在那里,他可以完全沉浸于與自己毫不相干的思考之中,暫時獲得一方寧靜。
姚承塵本就對此男女戀愛之事不太擅長,她感到沮喪又失落,但是很不甘心,想要追上前去,卻不小心踩到衣飾的飄帶,摔倒在地。精心裝扮的衣帶,此時卻成了阻礙她追趕沈念卿的絆腳帶。她摔在地上,胳膊和腿都摔疼了,但是沈念卿還在頭也不回地加速離開現(xiàn)場,一股怒氣瞬時沖上她的心頭:“沈念卿,你沒有禮數(shù)!世家大族就是這樣教育子女的嗎?讀書人就是這樣為人處世的嗎?喂!沈念卿,你給我站住……”
“小姐,你摔疼了嗎,你還好嗎,小姐……”兩個丫鬟手忙腳亂地將她從地上扶起,三個人眼看著沈念卿快步轉(zhuǎn)過街角,頭也不回地離開了。
姚府,承塵閨房。
顧梅凜幫忙扇著扇子:“消消氣消消氣,成親這種事,哪有這么倉促的,就算是買菜也要講究個你情我愿嘛,你別著急,咱們慢慢來?!?br/>
“買菜?是我買菜還是他買菜?他怎么這么不尊重買主?”姚承塵急火攻心,開始胡攪蠻纏。
“你買菜你買菜,喝口溫茶消消氣。心急吃不了熱豆腐,既然直言被拒,那咱們還是再想想別的曲折辦法,看能不能有回旋的余地?!?br/>
“什么曲折辦法?你快說,我快被這個悶葫蘆給氣死了!”
“好,好,你聽我說……”顧梅凜伏向姚承塵的耳邊,告訴她不如這般行事,然后便可得到那般成效。
姚承塵聽罷滿意地點點頭:“好,不愧是你,果然點子多,我明天就去執(zhí)行?!?br/>
“切記:儀態(tài)勝過語言,要用你的肢體說話,讓他去感受你的情緒,不要再像連珠炮一樣把他轟走了?!鳖櫭穭C補上幾個要點。
“好,我記住了,保證圓滿執(zhí)行,不會有差錯的?!币Τ袎m纖手一揮,向顧梅凜做出保證,“這次你就放心吧!”
沈念卿沒有想到這么快又見到了姚承塵。他原以為自己好話歹話說盡,對方一定非常憤怒,覺得很受羞辱,不會再來了,沒想到這日課后又見到了姚家的馬車。
雖然或許確有婚約一事,但姚家姑且也算是城中的大戶,他家的獨女想找什么樣的姻緣沒有,為何非得吊在他這一棵樹上。這著實令他費解。不過既然道理已經(jīng)說清楚了,他也就沒有什么可局促或者猶疑的事情了,所以他神色如常地從馬車前經(jīng)過,往家中走去。
果不其然,姚承塵和她的兩個丫鬟早就等在巷口了,還是一樣的位置,還是一樣的人員,一切仿佛重演了一般。只是這日姚承塵一改往日的聒噪,見到沈念卿不但后沒有打招呼,反而當(dāng)沒看見他似的,轉(zhuǎn)身向車上走去,兩個丫鬟攙扶著她踏上了腳凳。
沈念卿正在心中狐疑,忽聞身后墜地的聲音。他一回頭,只見姚承塵仰面躺在地上,兩個丫鬟高聲叫著:“小姐,你沒事兒吧?你的腿是不是摔斷了?”那聲音,分明就是叫給沈念卿聽的。
沈念卿不知自己何德何能,竟能勞煩姚府小姐專程趕來演這么一出。他略作遲疑,想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還是不要再與這位小姐產(chǎn)生瓜葛為妙,于是轉(zhuǎn)身準(zhǔn)備離開。
姚承塵見狀掐了一下丫鬟的胳膊,丫鬟忙開口道:“請問是沈府的公子嗎?我家老爺與尊上乃世交,我家小姐摔跤了,現(xiàn)在站不起來,可否請公子施以援手呢?”
沈念卿無奈地轉(zhuǎn)過身,看著地上目光炯炯的三人,裝摔跤的不裝摔跤了,扶小姐的也忘了扶小姐,全等著他作出反應(yīng),然后繼續(xù)把戲演下去。
他只好拱了拱拳:“抱歉,男女授受不清,請恕我無能為力。告辭了?!?br/>
“這……這……小姐,咱們怎嘛辦?”
“還能怎么辦,早就被看穿了,快扶我起來吧?!币Τ袎m氣急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去店里看看?!?br/>
聽完姚承塵的控訴,喬師爺和徐掌柜樂得合不攏嘴,笑得根本停不下來。
“行啦,你們怎么笑得沒完沒了的,我也知道自己挺可笑的,這幾日我都不像我自己啦?!币Τ袎m心不在焉地品著新到貨的秋白茶,心中五味雜陳。
“原來你這幾日不見人影,是去忙活這件事情去了?!?br/>
“那可不,我要是不先拉攏好沈念卿,干別的不都白干嘛,反正到時候就分給兩位堂兄了。到那時,我就要獨自上街要飯咯,兩位老師也得另謀高就咯!”
徐掌柜端來剛做好的桂花糕:“那你可得趕快想辦法,我和喬先生的老年幸福就寄托在你一人肩上了?!闭f罷朗聲笑了起來。
姚承塵捏起一塊糕點放在口中:“我這不是正想著呢,就算是我喝西北風(fēng),也不能讓您二位老來也跟著喝西北風(fēng)啊?!?br/>
“哦?那你可有什么眉目?除了去劫道和摔跤之外?”喬師爺邊說著,又要笑出聲來。
姚承塵眼珠滴流亂轉(zhuǎn),指尖敲著桌子沉吟了片刻:“既然軟的不行,那咱們就來硬的吧?!?br/>
喬師爺挑挑眉毛,對姚承塵的果決不置可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