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6章
自那日讀書室驚魂后,魏清源就事務(wù)繁忙了起來,竟接連幾日沒有外出。這天夫子找到他,說學(xué)堂內(nèi)文具和口糧都所剩不多了,請他務(wù)必抽空出門一趟,及時補充起庫存才好。于是下課后,魏清源同吳拙甫打了聲招呼,便走上了街頭,然后輕車熟路地走進了姚記。
姚記的小伙計歷來精明練達,這日卻對他分外熱絡(luò):“魏公子來了,小姐候您多時了?!闭f著將他引到后廳。
這是魏清源第一次被請進姚記的后廳,聽說這是只有開設(shè)了大戶頭的客戶才能入內(nèi)議事的。他走進門,只見姚承塵正翻著一本閑書在吃茶,旁邊的喬師爺一如既往在看賬簿,只抬頭看了一眼來人,便繼續(xù)低頭忙于計算。
“清源,快過來坐,我有東西要給你?!币Τ袎m熱情地招呼魏清源與她隔一盞茶坐下。
方才的伙計走入內(nèi)間,不一會兒捧出一個包裝精美的紙盒。姚承塵伸手接過紙盒,將它在魏清源面前打開:“這是歙縣胡記產(chǎn)的徽墨,你看上邊的紋樣,何等精美。這方墨限量出產(chǎn),總共只有一百塊,不知你喜歡不喜歡,我就擅自做主為你備著了。”
魏清源一陣堂皇,連忙起身拱手:“姚小姐這是做什么?我只是學(xué)堂一個跑腿的伙計,這種厚禮我可受不起啊!”
“受得起受得起,上次你替我解圍的事情,我還沒來得及謝你呢!”姚承塵招招手讓他坐下,“快坐下,嘗嘗我們剛到貨的新茶?!?br/>
但是魏清源還是不肯落座,他面有難色,繼續(xù)推卻著這份昂貴的禮物:“姚小姐,你也知道的,我讀書不精,這種好東西給我純屬是浪費了?!?br/>
姚承塵豁達地擺擺手,表示魏清源太過自謙了:“一方墨而已,清源言重了。書生有書生的用法,商賈也有商賈的用法,既然是限量生產(chǎn),那我倒是覺得,把它贈與你比贈與任何一個書生更有用途。你不要感到不好意思,這都是你應(yīng)得的。你快坐下吧,我還有事情想要問你。”
聽到姚承塵這樣說,魏清源便順勢想起了那日的場景,不過他守口如瓶,從未向任何人提起過這樁奇聞。見姚承塵仍要用他,便半推半就著收下了禮物:“那我就厚著臉皮收下了,謝謝姚小姐記掛。敢問小姐今日為何事找我?”
“其實還是那天的事?!币娢呵逶词障露Y物,姚承塵便笑著放下心來,這下可以直言不諱地向他打探事情了,“沈公子他在學(xué)堂讀了這么久的書,想必你也十分了解他的情況。我想向你打聽一下,他現(xiàn)在的學(xué)識進展到了哪種程度?或者說,以書生們的習(xí)慣來講,他下一步會如何打算呢?”
姚承塵所問之事與魏清源心中的猜想無異,果然還是與沈念卿有關(guān)。不過,答案如此顯明的問題,她不直接問沈念卿,卻轉(zhuǎn)著彎的來問旁人,可見是事有不順。看那日兩人交談的情況,出現(xiàn)這樣的局面并不令人感到意外。
“姚小姐,一般來講,學(xué)堂的書生大多不是為了識文斷字,他們都是在準備參加當朝的科舉考試,進朝為官。至于最終名次的高低,官職的大小,就只能憑個人本領(lǐng)了。我們學(xué)堂內(nèi)有幾位書生已經(jīng)先行通過了鄉(xiāng)試,現(xiàn)在就等著參加會試了。還有一些書生家境較好,通過鄉(xiāng)試后會前往京師有名的書院去進修,據(jù)說名額有限,所以可能需要托一些關(guān)系。”
“那沈念卿呢?他現(xiàn)在是什么情況?”
“據(jù)我所知,沈公子年領(lǐng)比我略長,在學(xué)堂已經(jīng)待了七八個年頭,學(xué)習(xí)異??炭?,但是至今仍未通過鄉(xiāng)試,所以恐怕他暫時還需繼續(xù)學(xué)習(xí)?!?br/>
姚承塵略感意外,一個看起來腦子里只有詩書禮義的人,怎么會學(xué)習(xí)了這么久之后仍然沒能通過鄉(xiāng)試呢?“他這里,”姚承塵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沒什么問題吧?”
魏清源笑著擺了擺手:“那倒不是,悟道有早晚,個人能力不一,悟性也不一。有十二三歲就中舉的神童,也有五六十歲才中得秀才的大器晚成之人。依我看,沈公子頭腦悟性并沒有什么問題,可能只是差一點應(yīng)試的運氣,說不定哪天就突然考上了。”
“不過……”魏清源記起了一些坊間傳聞,但是他遲疑著不知該不該說出口。
“清源,有話但說無妨,你今天所說的話不會走出這間屋子?!?br/>
魏清源顧慮地看看一旁扔在撥動籌珠的喬師爺,不知他究竟有沒有把二人的談話聽進去。
“姚小姐,我不知您是否聽說過沈府的二公子,也就是沈公子的弟弟?”
姚承塵努力回想著:“可是沈老爺續(xù)弦所生的那位?我不太了解他的事。他與此事有何關(guān)聯(lián)?”
魏清源將頭湊向前去,壓低了聲音:“坊間傳聞這位沈二公子自幼聰慧,沈老爺重金聘請教書先生私下授課,效果非凡,年前已經(jīng)通過了鄉(xiāng)試,現(xiàn)正在家中準備會試。沈府眾星捧月,將城內(nèi)和鄰縣最好的先生都請來,專心致志教導(dǎo)神童,就指望著他一飛沖天呢?!?br/>
“竟有這等事?既然請了先生,為什么不一并教授兩個兒子呢?”姚承塵后知后覺地想起自己從剛知曉婚約一事時便知道這位沈二公子的存在,但是卻一直有意無意地沒有關(guān)注此人,沒成想他的經(jīng)歷卻成了關(guān)鍵信息。這樣看來,沈老爺厚此薄彼的事情恐怕早就在坊間傳開了,那他們的婚約……
“嗯……這個嘛,隱約有聽過沈夫人較為嚴苛和潑辣的傳聞,沈公子家中既然已經(jīng)請了老師,他自己還外出前往學(xué)堂讀書,恐怕是與這位夫人脫不了干系?!?br/>
魏清源小心地斟酌著用詞,但是姚承塵依然領(lǐng)會到了他的意思,就是說這位后娶的沈夫人刻薄又挑剔唄,為了自己兒子能夠壓前夫人的子嗣一頭,費盡心機吹枕邊風,爭奪沈老爺有限的精力,這種事從前不時聽到丫鬟和用人們提起,在大宅院里也見怪不怪了。不過現(xiàn)如今此事輪到了沈念卿的頭上,對姚承塵來講又具有了不同的意義。
去沈夫人或沈老爺面前為沈念卿分辯是不可能了,姚承塵只得另想辦法。她靈機一動:“那依你看,如果我們請學(xué)堂內(nèi)的老師單獨指點沈念卿,或者找鄉(xiāng)試的考官指點他,會有幫助嗎?”
魏清源想了一想:“若能得到他們的幫助,自然會對沈公子大有助益的?,F(xiàn)在城中的大戶人家,沒有不請考官赴宴的,學(xué)堂里的學(xué)生,也沒有不向夫子行好處的。個人的學(xué)識只是像這茶葉一般,不可或缺,但是夫子和考官的提攜卻似這無形無味的水,缺少了這碗水,茶葉的醇香要什么時候才能被賞識到呢?”
姚承塵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方墨也算是沒有白送:“好,你的意思我聽懂了。那你能不能幫我張羅此事?”
魏清源連忙笑著擺手道:“姚小姐,你太高看我了,我只是個學(xué)堂打雜跑腿的,我哪有那樣的本事。不過我可以幫你引見一下學(xué)堂管事的夫子,我想他或許更熟悉其中的路數(shù),你看這個方法如何?”
“那自然是再好不過了?!币Τ袎m舉起茶碗,以茶代酒,與魏清源隔空碰杯,慶祝他們達成合作。
魏清源也舉起茶碗,用相應(yīng)的禮節(jié)回應(yīng)著。
“老師,依您看我這件事處理得如何?等不如動,我的動向?qū)??”魏清源走后,姚承塵就忙不迭地向喬師爺拿主意。她知道,雖然他一直在旁邊佯裝看賬簿,其實注意力全都放在二人的談話上,他說著要任其自由發(fā)展,其實心里是很想為承塵把把關(guān)的。
喬師爺抬起頭來,神情算不上明朗:“小姐,等不如動,這句話是沒錯的。至于動向嘛,就要看你們二人如何相處了。對有的夫婦來講,這個動向是對的,對另外一些夫婦來說,這個動向又是錯的。而對同一對夫婦來說,有的時候這樣決定是對的,有的時候又是錯得離譜。所以你的做法能不能得到他的理解和歡欣,還是要看你們兩個人是怎么溝通的?!?br/>
“哦?老師,您這還沒有婚配,怎么懂得這么多夫婦長夫婦短的,原來您閑著沒事干凈研究這些了!”喬師爺這一席話堪比繞口令,說得她云里霧里,全篇只捕捉到了“夫婦”二字,其余一概沒有聽懂。
“你這沒正形的,又來拿我取笑?!眴處煚斞鹧b慍怒,但是飛揚的嘴角出賣了他,“老夫的意思是說,就像我們與別家商戶訂立契約一樣,與其盯著條款一條一條看對不對,不如多去登門拜訪,把每一個條款都套在日常的生意里,想想它們劃不劃算。”
“但是……但是他不理我呀,”姚承塵想到這里,又委屈地撅起了嘴,“我想著,能不能用這個辦法先幫幫他,讓他感受到我的好意,然后愿意跟我說話呢?”
喬師爺視線望向窗外,他嘆了一口氣,指節(jié)敲擊著桌面,沒有再說話。
店中的伙計走了進來,道是前廳有老客戶來訪,自己拿不準回扣的點數(shù),喬師爺便隨他出去前廳處理生意了。后廳只剩姚承塵一人,她坐在桌前,手托著腮,也學(xué)著喬師爺方才的模樣望向窗外。雖然他方才沒有明說,但是姚承塵也從他的神情中隱隱約約感到這項謀劃有失敗的征兆,心中登時不安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