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2、第八十二章
天氣突然陰沉沉, 烏云籠罩,像快要塌下來一樣,那座古樸陳舊的城池漸漸被甩遠,成了一個小黑點。
沿路上有不少逃亡的人, 拖家?guī)Э? 背著沉重的包袱蹣跚往鶴壁的方向走。偶爾也會遇到些騾車和牛車, 鳳池又窮人口又少,馬車這種富貴人家的東西是沒有的。
姜聞音他們的馬車就顯得太過扎眼了, 好在陸無暇安排的護衛(wèi)各個身強體壯, 看著就不好惹,沒人敢對一行人起不良動機。
傍晚的時候, 突然刮起了狂風, 官道兩旁的樹木被吹的嘩嘩作響, 纖細的樹干彎曲著, 仿佛下一刻便要被折斷, 徐琰調(diào)轉(zhuǎn)馬頭來到馬車外面, 扶著快要被大風吹走的斗笠, 大聲道:“小姜姑娘, 看樣子快要下暴雨了, 這附近沒有驛站, 我們要找個地方避雨。”
姜聞音自然同意,暴雨天道路泥濘,雨幕遮擋視野, 淋雨趕路不僅人受不住, 拉車的馬兒也受不了。
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還沒走上幾步,黑漆漆的云遮天蔽日, 天空就像是破了個大洞一樣,瓢潑大雨突然落下來,噼里啪啦地砸在馬車上。
風吹起馬車的簾子,黃豆大的雨點從窗戶和門口鉆進來,寒月忙把門窗關(guān)上。
找到避雨的地方,已經(jīng)是半個時辰以后了。
徐琰找的地方是處破道觀,外面的院墻雖然已經(jīng)倒塌,但主殿保存的還算完好,姜聞音還看到三清像前放著幾碟干癟的果子,香爐里也有殘香,看來周圍的百姓會偶爾來上香。
徐琰請姜聞音下車進主殿避雨,然后帶人把馬車趕進旁邊的側(cè)殿里,生火的生火,做飯的做飯,各自忙碌起來。
看他們穿著濕衣服忙碌,自己身上卻連衣角都沒濕,姜聞音心里過意不去,讓徐琰他們先把身上的衣服烤干,自己領(lǐng)著寒月和錦娘準備晚膳。
說是幫忙,但寒月姐妹卻不讓她做事,只讓她坐在旁邊休息。
姜聞音沒有堅持,坐在旁邊看她們忙。
暴雨已經(jīng)下了有一會兒,不見半點停下的跡象,姜聞音望著外面發(fā)呆,在晚飯終于做好時,白茫茫的雨幕里突然多了幾道牽著馬的人影。
徐琰很快也注意到了,因為外面動靜并不小。
“這他娘的鬼天氣,雨說下就下,老子躲在樹下差點被雷給劈沒了,換了幾棵樹都不管用,就盯著我劈。”
姜聞音心想,躲在樹下不劈你劈誰,不過換了幾棵樹還劈你,想來不是一般的倒霉,還十分得雷公青睞。
“指不定就是你罵老天爺,所以才差點被雷給劈了。”
外面的人聲漸近,“放你娘的狗屁,我才不信這些東西,咦,這里已經(jīng)有人了,看起來還是個大戶……”
人影走到道觀門口,發(fā)現(xiàn)了主殿里面的火光和側(cè)殿里的馬車,站在門口小聲商量了些什么,然后直直地朝主殿走來。
人走近了,姜聞音發(fā)現(xiàn)這群人牽的不是馬,而是騾子,并且有點眼熟。
等一個小麥膚色,吊兒郎當?shù)那嗄晏ь^,她便認出來這群人就是昨天傍晚看到,在客棧對面沽酒的一群人,不是她記性好,實在是這個被稱是柳都尉的男人太油膩,和老板娘調(diào).情的畫面讓人印象深刻。
柳玨也看到了她,停在門口眼神直勾勾的。
正殿入門便是三清像,石像或手指虛拈,或手持太極圖,或捧著芭蕉扇,姿態(tài)各異,仙氣渺渺。石像正下方坐著一女子,鴉青長發(fā)梳做墮馬髻,墜著支明珠蓮花頭鏤雕步搖,杏色上襦衣襟處露出抹晶瑩白皙的脖頸,湘妃色千折裙上繡著海棠花,外披一件銀白披風,遮住了纖細風流的腰肢。
外面風雨交加,暮色沉沉,破舊的道觀里出現(xiàn)這樣一位美人,若不是在鳳池見過,柳玨怕是會以為是眼前是什么山野精怪化作的美人。
寒月皺眉,側(cè)身擋住門口這群人不加掩飾的目光,打發(fā)徐琰去交涉,“讓他們?nèi)?cè)殿,不要打攪小姜姑娘。”
道觀里有好幾座側(cè)殿,除了被他們用來安置馬車的地方,還有兩處無人避雨的,只不過屋頂漏雨。
徐琰走到門口與來人交涉,沒說幾句,就聽到先前那個險些被雷劈的壯漢大聲道:“后面的側(cè)殿破破爛爛,屋頂都在漏雨,狗都不呆的地方叫我們?nèi)ゴ簦俊?br/>
“廢棄道觀里漏雨很正常,你們不愿意去側(cè)殿,那就自己找避雨的地方。”
“好啊我們自己找,我看這里就挺不錯!”壯漢沒把徐琰放在眼里,提著刀大搖大擺地往正殿里走。
還沒進門,坐在門口的護衛(wèi)們便站起來,齊刷刷地抽出腰間佩劍,冷冷地攔住壯漢。
“嚯,你們知道我們老大是誰嗎?他可是中天王親封的都尉,你們識相的就趕緊騰地兒!”壯漢嚇了一跳,反應(yīng)過來后拍拍柳玨的肩膀,狐假虎威道。
原來是裴濟親封的都尉,可在鳳池時這位柳都尉話語間,可對裴濟不怎么恭敬。
他們不是要駐守在鳳池?怎么在這里遇上了。
姜聞音慢吞吞地掰著手里的白面餅,將其掰成一小塊一小塊放進碗里,邊豎著耳朵聽門口的動靜。
這群人不好得罪,否則他們接下來的行程會有麻煩,她猶豫要不要帶人挪到后面,把正殿留給柳玨他們,卻見他拂掉肩上的胳膊,看著自己的方向說:“在下中天王部下都尉柳玨,既然這里已經(jīng)有人,那我們?nèi)?cè)殿便是,部下無禮,望姑娘海涵。”
姜聞音很干脆的回答:“好。”
柳玨仿佛被噎到了,在原地站了會兒,看了眼那抹被侍女擋住的身影,有些遺憾地轉(zhuǎn)身離開。
“小姜姑娘,他們這下是不是在說自己是小狗?”錦娘正眼巴巴地盯著火堆上的肉湯,突然歪頭問。
姜聞音捂住她的嘴巴,“噓,人還沒走遠呢。”
錦娘這孩子,就是喜歡瞎說大實話。
“錦娘也沒說錯呀,這話可是他們自己說的,可和咱們沒關(guān)系,他們聽見了也沒關(guān)系。”徐琰坐到錦娘身邊,憨憨地撓頭。
“那個姓柳的眉眼狠厲,不是什么善茬,你們都收斂點別惹事。”姜聞音低著頭專心掰餅子,掰完后往碗里盛了些肉湯,再撒上點胡椒和茱萸末兒,一碗熱騰騰的肉湯泡餅吃下去,身體都暖和了。
她不會因為柳玨一副浪蕩公子的模樣,就小看他,小看人是會付出代價的。
柳玨帶著人去了側(cè)殿,期間過來幾次,要不是借正殿里沒被雨水淋濕的干草,要不是借鍋燒水,偶爾還不露痕跡地打聽一行人的身份和行程。
徐琰長得雖然憨厚老實,但這點心眼還是有的,跟柳玨哥倆好的聊了半天,但什么也沒透露。
晚上睡覺前,姜聞音讓徐琰安排人守夜時,多加留意柳玨一行人。不過柳玨的人頗為乖順,竟然沒有在夜里來正殿,一夜無事。
次日清晨雨過天晴,太陽從山的那邊升起來,姜聞音還在吃早飯,柳玨等人就已經(jīng)收拾好東西準備出發(fā),并且來正殿詢問是否要一同出發(fā)。
徐琰婉拒,表明自己一行人還要再等會兒才能出發(fā),可柳玨卻像是沒聽出來其中的拒絕之意,提出可以等候他們一起出發(fā)。
“他們要一起那就一起吧,左右不會同路多久,到鶴壁后必定會分開。”姜聞音心想,到了鶴壁他們就會繼續(xù)往西走去冀州,而柳玨等人是裴濟的部下,必定不會跟去冀州。
后來柳玨手下的人透露,他們確實要去鶴壁,因為裴濟要帶著起義軍去鳳池,將鶴壁交給了柳玨。
既然拿不準柳玨的意圖,那就以不變應(yīng)萬變。
眾人又休息片刻,然后動身出發(fā),出發(fā)前衛(wèi)娘子拿了頂幕離給她,然后牽著寧瑜的手上了馬車。
一連走了三日,柳玨都沒表現(xiàn)出什么不良動機,除了喜歡湊到姜聞音身邊搭話,每日送上一束花外,并沒其他出格的地方。
只是這一行為,讓寒月姐妹十分厭惡他,只要看到他靠近,必然露出防備的表情,攔著他不讓他接近姜聞音。
抵達鶴壁這日,太陽已經(jīng)落山,已經(jīng)忍到不耐煩的徐琰立即便要與柳玨分別,“鶴壁已經(jīng)到了,柳都尉想必急著要去向中天王復(fù)命,我們就此分別吧。”
柳玨騎在騾子上,嘴里叼著一根狗尾巴草,笑瞇瞇地說:“今日天色已晚,你們不如隨我進城修整一晚,讓我做個東道主招待你們。”
“不必了,我們還要趕路。”
柳玨不意外,他的目光中在身后那架不起眼的青色油布馬車上打了個轉(zhuǎn),舔了舔嘴唇,眼里滿是遺憾。
可惜了,若不是急著回鶴壁復(fù)命,他還能再陪陪這個小美人。
不過這小美人倒是脾氣大,自己討好了好幾日,沒有一點被打動的意思,還是滴水不漏,半點也不像十五六歲的小姑娘。
“冒昧問一句,姜姑娘去冀州有何事?”柳玨還是不甘心,這么漂亮的美人不多見,錯過了可不知道何時才能遇到這樣的。
徐琰皺眉,想催促他離開。
姜聞音卻撩開車簾,回答道:“去冀州尋親。”
柳玨挑眉,沒想到她會搭理自己,心情好了許多,將方才生出讓守在城門口的將士把人攔下的念頭按下,“相逢即是緣,不知姑娘尋的人府上何處,來日在下若是去冀州,也好登門拜訪。”
“呸,說的冠冕堂皇,不要臉。”寒月低聲罵道。
姜聞音面不改色地說:“冀州蓼城楊柳胡同,最里面那戶人家便是。”
柳玨重復(fù)了一遍,懶洋洋地笑道:“我記住了。”
姜聞音朝他點點頭,放下車簾讓徐琰繼續(xù)出發(fā)。
等離鶴壁遠去后,錦娘好奇地問:“您剛說的,是姜姑娘提前為您準備好的住處嗎?”
“不是。”
“那是什么地方?”
姜聞音面不改色道:“瞎編的。”
等柳玨真去找的時候,就會發(fā)現(xiàn)蓼城根本就沒有楊柳胡同這個地兒,就算有自己也不住那里。
錦娘:“……看您說的那么鎮(zhèn)定,我還以為真有那么個地方。”
“不鎮(zhèn)定,柳玨可不會放我們走。”
錦娘瞪大了眼睛,然后生氣地罵道:“虧他長的人模狗樣,竟然圖謀不軌,還是小姜姑娘你機智!”
姜聞音被夸的飄飄然,嘴角忍住不上揚。
天色漸晚,一行人剛才沒有進鶴壁投宿,現(xiàn)在只好在距鶴壁不遠的一處村子投宿。
進村子的時候不巧,姜聞音乘坐的馬車和一個騾車險些撞上,馬車里的女子橫眉冷眼,不耐煩地想讓姜聞音下車賠罪。
雙方即將起沖突時,那架里面坐的夫人突然開口,為姜聞音一行人說了話,才平息這場沖突。</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