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面對岑沐子的提議,班主任黃文娟想了一會,猶豫著說:“通知陳淮桐去還要通過他們班,咱們只能建議。”
“三年2班是我們班結對的,但魏以煊是陳淮桐助學的,我覺得岑沐子的提議很好,即便他不能去,至少問問他有沒有什么要帶去的。我上回去的時候,魏以煊特別告訴我,他想陳淮桐了。”
高勤說著側過臉來,拉拉岑沐子的衣服:“是不是啊岑沐子?”
岑沐子心想,魏以煊告訴你的話,我怎么知道啊。可她還是很捧場的點了點頭。
“行吧,我跟他們班主任講一下。你們自己做好準備,跟家長把情況說清楚,如果家長不同意就不要堅持。現(xiàn)在是你們的關鍵時刻,也不能為了班級活動占用學習時間。”
“沒關系黃老師,”高勤笑道:“助學活動我從高一就參加了,轉眼三年了,和小朋友都有感情了。沒多久就要畢業(yè),以后想去看他們也不如現(xiàn)在方便,我挺珍惜的。”
“那就好。”黃文娟滿意說:“選你做年級代表,是學校對你的信任。”她頓了頓又說:“你先去上課吧,岑沐子留一下。”
高勤答應,瞅了岑沐子一眼出了辦公室。等她走了,黃文娟望著岑沐子笑笑:“高勤能選你去做助學,我挺意外的。”
岑沐子無話可說,于是點點頭。
“你最近都還好吧,我也沒顧上關心你。”黃文娟打量著岑沐子說。這個班她從高一帶到高三,高二分班時雖有調整,岑沐子卻一直在她班上。這屆學生什么模樣她都心中有數(shù),表面上看,岑沐子很普通,但在黃文娟看來,岑沐子是最特殊的學生。
她還沒有入學,關照她的電話從不同渠道打進來。校長特別叮囑,岑沐子的父母為國防科技做了貢獻,不能陪在孩子身邊,要學校照顧。
黃文娟起初很反感。在她看來,學生個個平等,誰也不能搞特殊化。她想像中的岑沐子是被嬌慣壞的孩子,誰知岑沐子正相反,凡事不言不語,看著本份老實,倒讓黃文娟心生憐憫。
“沒有父母在身邊,她也是可憐。”
抱著這樣的念頭,黃文娟對岑沐子很關照。特別是家長會,她知道岑沐子家里特殊,爺爺年紀大了,出門都不方便,坐在教室里開會更不可能。她于是把家長會改成家訪,轉眼也有三年了。
“我挺好的。”岑沐子小聲說:“謝謝老師。”
“其實高勤選你去我挺高興的。你要多和同學在一起,有困難互相幫助。你們很快就畢業(yè)了,等進入社會你就知道,同學情誼是最純潔的。”
岑沐子似懂非懂點點頭。
黃文娟又皺起眉頭:“可你為什么要帶陳淮桐去啊?你們倆家庭背景差不多,是不是約好的?”
“沒有!”岑沐子趕緊說:“真的沒有!陳淮桐不知道這件事。”
黃文娟疑惑著打量她,措詞道:“沐子,你有什么心事沒處說,就告訴老師,老師會幫助你的。”
岑沐子有點驚訝:“老師,我沒有心事啊,快考試了,我就想著考試呢。”黃文娟道:“那就好。我期望你們都有美好的未來。很多事不趕在這一時,將來有的是時間,你明白嗎?”
岑沐子不明白,但她點了點頭。
從辦公室出來,岑沐子直走到班級門口,才領會了黃文娟是什么意思。“她別是懷疑我和陳淮桐有什么吧。”岑沐子想:“這可讓高勤害著了。”
不過也沒關系。在岑沐子看來,沒有的事就是沒有,她沒什么好擔心的。回到教室坐定,高勤立即跑上來:“哎,黃老師說了什么?”
“沒說什么啊,叫我們注意安全。”
“注意安全這種事干嘛要把我支開說?”
高勤的眼睛在鏡片后發(fā)光,緊緊盯著岑沐子。岑沐子只好說:“她問我,你為什么要挑我去天柱山。”高勤哦一聲:“你怎么講啊?”
“你為什么不能挑我去呢?”岑沐子問。
高勤笑起來:“就是啊,我為什么不能挑你呢。你真這么跟她講的?”
岑沐子點點頭。高勤沖她做個厲害的表情,回座位去了。岑沐子能這樣同老師講話,高勤并不意外,在她心里,岑沐子根本沒有看上去文靜聽話,她是個帶刺的人,因而很少有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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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班的班主任問陳淮桐,想不想去天柱山小學,陳淮桐毫不猶豫答應了。出去玩誰不愿意呢。可為什么好事從天而降,陳淮桐并不明白,只當是老師感念,畢竟是他爸拉關系找到當?shù)卣麄鳉v青中學的助學事跡,才讓這一塊成為學校的亮點,為此,學校團委還拿到了市里的榮譽表彰。
“你跟美術班一起去,”班主任叮囑:“不要亂跑,不要惹事,有什么及時跟老師聯(lián)系。”
陳淮桐滿口答應。班主任又說:“五班的高勤和岑沐子也要去,她們是女生,你路上多照應。”
“高勤和岑沐子?”陳淮桐問:“只有她們去嗎?”。
“是啊,她們倆做年級代表。”
陳淮桐沒再問下去。相比高勤,岑沐子更讓他吃驚,她從不參加集體活動。是什么讓她改變呢,陳淮桐只能想到一個理由,沈暮成。
接下來的課,陳淮桐簡直坐不住。好容易熬到下課,他三步飛到四樓,站在美術班門口吆喝:“沈暮成!”
沈暮成從教室出來,陳淮桐一把攬住他說:“大事!大事!”
“什么大事?”沈暮成驚了驚。
陳淮桐不講,直把沈暮成拉到教學樓外面,還是在那棵松樹底下,這才附耳道:“岑沐子也去天柱山!”
聽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沈暮成開始沒反應過來,懵著眼睛看他。陳淮桐不耐煩說:“聽不懂啊?這次秋游只有你們班能去,但是呢,另外挑了三個去天柱山小學助學,就是我,高勤,岑沐子!”
“為什么是你們三個?”沈暮成脫口問。
“就是啊!為什么是我們三個呢!”陳淮桐道:“我不必說,助學的事向來少不了我,高勤勉勉強強吧,她成績好,年級讓她做代表也正常。可是岑沐子是為什么呢?”
“也許是她新聞稿寫的好,”沈暮成喃喃道:“咱們學校助學的事很多媒體都報道了。”
“我看不是!”陳淮桐大搖其頭:“她這人一向不參加集體活動,別說這種非正式秋游,就是正式的春游秋游,她哪次參加啊?”
“什么叫非正式秋游!可這次不一樣啊,要她發(fā)揮所長,寫的稿子興許能上報紙,又不是去玩。”
“那是你不了解她。”陳淮桐的觀點得不到認可,陰著臉說:“她這人不愛湊熱鬧,什么發(fā)新聞稿啊,助學啊,對她都是身外之物。”
沈暮成心里聳動一下,無所謂的問:“你很了解她嗎?”
陳淮桐不小心把自己帶進溝里,趕緊捋回來切入正題:“不是這個意思!我的意思是,她這次肯參加,八成是沖著你也去!”
被岑沐子的冰冷懟得心灰意冷的沈暮成,可沒有勇氣放任想像力。“不會的。”他趕緊否認:“她要是沖著我就不會那個態(tài)度了。”
“我說你是有點傻哎,感情是要慢慢來的。哪有你上去說,我喜歡你,她馬上說,我也喜歡你,然后你倆手牽手去登記,從此美滿幸福生活。哎我說,如果真有這樣的感情,那有意思嗎?”
沈暮成沒想那么遠,也沒想那么多,只沖著陳淮桐笑笑。
“所以!”陳淮桐大力揉捏他的肩膀:“不要灰心!還是有希望的!”
“你巴巴把我拉出來,就為了這件事?”
“是啊!我怕她想通了,你又放棄了,那豈不是,嗯,千古遺恨?”
“沒那么夸張吧。”沈暮成終于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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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怎么說,陳淮桐夸大聲勢的分析還是讓沈暮成心情好轉。他從昨晚就悶悶不樂,也說不出為什么,只是沒來由的不開心。
按說也談不上受傷,岑沐子沒有答應他什么,一切都還沒開始,可沈暮成難受得像溺在水里。原來被拒絕是這么難熬的,沈暮成想,他之前真沒嘗過滋味。
可是陳淮桐的一番話,仿佛在悶氣的屋里推開了窗,涼風習習而入,讓他心情爽快,整個人精神飽滿。他的微小變化落在顧慢慢眼里,不由打趣問:“陳淮桐給你吃的什么藥?早上來的時候耷拉著腦袋,跟你說話也不理人,他來找你一趟又滿面春風了?”
“請我看電影。”沈暮成笑笑說。
“什么電影?帶我一起啊。”顧慢慢說。
沈暮成看她一眼,進俱樂部看電影又不是買票,肯花錢隨你進多少人。但他不好說出來,于是岔開話題問:“我聽說你在師范大學兼職做模特?”
顧慢慢的笑容僵了一瞬,隨即恢復如初:“你聽誰說的?”
“我爸的學生,”沈暮成說:“在師大美術系做助教。”
“積攢點經(jīng)驗,”顧慢慢手指繞著長發(fā)笑道:“順帶也算上課了。”
“做模特挺辛苦的。”沈暮成感嘆。
“要換位思考啊,”顧慢慢嫵媚一笑:“當我知道模特的哪塊肌肉最吃力時,我就能更好的表現(xiàn)他。”
“你挺有天份的,”沈暮成由衷說:“上回咱班的作業(yè)我拿回去給我爸看了,他就說你畫的好,可他連你的名字都不知道。”
他說著笑起來,顧慢慢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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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術班的放學時間比普通班要早,沈暮成因而磨嘰著不肯回去。做值日的同學問他怎么還不走,沈暮成推說沒帶鑰匙,要等爸媽下班才能進門。同學索性請他代做值日,沈暮成很大方的答應了。
他做完清掃,排齊課桌,豎著耳朵聽了聽,三樓還是靜悄悄的。天黑的越發(fā)早了,他望著窗外的傍晚,透明的藍天上飄著淡紅的霞彩,這顏色漂亮的像岑沐子的小臉,像她害羞時雪白臉上浮起的紅暈。
他望著窗外出了會神,三樓傳來嘈雜的聲音。沈暮成趕緊奔下半截樓梯,伏身往下看看,好像是五班,有人從五班后門出來,往樓下走去了。
他立即跑回班級,飛快拿書包鎖門,趕去車棚取了自行車,緊接著走到校門口,倚在角落里等著。
大約十多分鐘,岑沐子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了,她低著頭,背著碩大的書包向校門走來。
她這樣子真可愛。沈暮成想,總有一天我能接過她的書包。
天完全黑了,沈暮成躲在陰影里,等岑沐子走出校門,這才推著車悄悄跟上,直到過了轉盤,他們走進金粉街,沈暮成才趕了上去,按了按自行車的鈴。
岑沐子飛快回頭,看見沈暮成,她像是在意料之外,又像是在意料之中,總之她眼神平靜。
“回家嗎?”沈暮成笑著問。
這話一定會被她懟回來吧,比如說,“不回家我去哪?”或者“我回不回家關你什么事?”沈暮成已經(jīng)做好被懟的準備。可奇怪的是,岑沐子并沒有懟他,只是點了點頭。
這微妙的態(tài)度轉變讓沈暮成驚喜交加,他不禁說了實話:“我以為你很討厭我,不想搭理我。”
岑沐子聽他說的老實,不由抿嘴一笑:“你這么說也不錯。”
聽她這樣半開著玩笑說話,沈暮成更加開心:“那你還同我說話?”
“你又不是洪水猛獸,難道吃了我嗎?”
“你這么想就對了,”沈暮成夸獎道:“如果你討厭我,就正式說出來,我會躲遠一點,不用你當我怪獸那樣躲著。”
岑沐子沒說話,腳尖撥開一枚并無大礙的小石子。沈暮成看著那枚無辜的石子咕嚕嚕滾得沒蹤影,追問道:“那你討厭我嗎?”
“不喜歡也不討厭。”岑沐子抬起頭看著遠處,路兩旁的燈都亮了,灑出的燈光像做了拱形走廊,而他們,在這條長廊里慢慢前行。
沈暮成忽然就聰明了,他微笑著不再問下去,轉而道:“聽說你要去天柱山啊。”
“你怎么知道的?”岑沐子看了他一眼,忽然皺眉嗔道:“又是陳淮桐吧!”
“你跟陳淮桐可真默契啊。”沈暮成笑著說。
岑沐子嘴角彎了起來,飛快說:“你和顧慢慢不也……”
提到顧慢慢,昨晚那幕迅速浮了出來,她猛得打住了。
可這半截話,對沈暮成來說已經(jīng)足夠。他握著自行車龍頭站住了,看著路燈下的岑沐子,晚風指來,樹葉颯颯而響,幾片葉子吃不住風,輕輕飄落下來,可它們繞過了岑沐子,打著旋飄落在她腳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