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剎那芳華
青園外。
“青冷,你可知道你青家的第四女嗎?”邢止戈從青園南面出來,已有一位男子在旁等候,這男子生得風靈毓秀,氣質(zhì)宛若輕云出岫,淡漠而內(nèi)斂。
這男子自然是青家大少爺,青冷,他聞言道:“一個月前她就進了青府,只是臣并未見過。”的確,青府偌大,青府男子居前庭,女子居后院,而青冷又沒有青暖那樣的閑情逸致,若不是今日邢止戈要來青園,他根本不會踏入后院,與青肆自然是難以相見。
邢止戈冰泉般的眼眸仿佛溫融了一樣,他道:“你回頭和翰林書院的祭酒說,本殿下會接這次的琴科。”
“是。”青冷應聲,那原本沒有表情的臉上不禁露出些許的驚訝,“臣可否斗膽一問,殿下剛才見過她了嗎?”
邢止戈竟然會為了一個女子去做他百般推辭的事情?他向來是對誰都不會假以辭色的。
邢止戈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他只是“嗯”了一聲,再無其他。
青冷跟在他后面,心下暗嘆,妹妹,他終是沒有對你動心。
其實青伊也懇求過他讓他勸說邢止戈接琴科,青冷為此想了許多理由,不過如今,卻是一條也用不上了。
綺品齋。
青伊接過紫蘇手上遞來的胭脂與頭油,看了看鏡子中的自己,勾唇一笑,她生得明麗美艷,人人都夸贊她,許多官家小姐都嫉妒她,但腦海中突然出現(xiàn)青肆那張絕世美顏,無論她怎么比,都會被她比下去。
她不甘心,她青伊是堂堂嫡長女,憑什么一個妓子所出的庶女竟處處搶她風頭?
一想到青肆那頭及踝的墨發(fā),心中的嫉妒開始瘋長,她打開那瓶頭油,一陣清香撲鼻而來,她不禁心曠神怡,略微擦了一點在頭上,她烏亮的頭發(fā)又更加光澤,那抹芬芳比她用過的任何頭油都讓人沉醉。
紫蘇看著青伊上了頭油,擦了胭脂,眼神中帶了一絲渴望與羨慕,可青伊完全沒有要分給她的意思,她忽覺有些失落,垂下頭來。
“紫蘇,你待會兒去和碧拂說,讓她從青肆那里多弄一些制成妝品。”青伊滿意地看著鏡子中美艷無比的自己,吩咐道。
“是,奴婢現(xiàn)在便去。”紫蘇眼中劃過一絲不滿,朝門外而去。
誰知,她去的方向竟是梅玉居的后門,不多時,她就來到了門口,敲了敲門,一個清秀美貌的丫鬟開了門,她一見紫蘇,神情微變,立即將她拉進了后門內(nèi),急忙問道:“怎么了?”
“碧拂,小姐還要上次那粉。”紫蘇道。
“知道了,但是要等一個月,下個月送到小姐那兒去。”碧拂從容應答。
此時,紫蘇仿佛在猶豫什么,最終還是小聲問道:“那粉,到時候就直接給我吧,我正好要把粉送到玲瓏齋制成妝品給小姐。”
碧拂眼中劃過一抹了然,還有一絲極淡的笑意,但紫蘇并未發(fā)現(xiàn),“也可以,到時候就送過去。”
“行,那我先走了。”紫蘇笑著離開了,留在原地的碧拂關上后門,進了青肆房里,恭敬行禮,道:“剛才大小姐派紫蘇來取粉,紫蘇竟然說讓我把粉直接給她。”
“紫蘇啊,青伊的貼身丫鬟,她也想要吧,好,茱萸,你給她送之前,記得先到青伊那里說一說。”青肆正在繡女紅,正是她一直在繡的七尺布。
碧拂,也就是茱萸應聲,“是,小姐。”
她了解紫蘇,這人是個鼠目寸光的性子,又愛貪小便宜,如今對青肆的粉起了想法也是意料之中。
不錯,茱萸本是青伊的貼身丫鬟,受命伏于青肆身邊,將青肆的一舉一動都定期匯報給青伊,上一世也是如此,她同樣也發(fā)現(xiàn)了,只是不像如今直接點出來,但茱萸是個極聰明的人,也許她不忠心,但她表現(xiàn)得相當忠心,因此青伊才會將她派來這里,事實上,茱萸本來就是青伊手下最有能力的丫鬟。
青肆忽的笑了笑,笑容極淺,卻極美,她道:“你覺得是“茱萸”更好,還是“碧拂”更好?”
茱萸微怔,這幾日替青肆辦事,她也漸漸了解到,這位四小姐要比大小姐還會把弄人心,分局析勢,也更深不可測,所以,無論出于自保還是之后的榮華,她都只剩一條路。
“茱萸。”茱萸恭恭敬敬地道,眼底再無遲疑。
“好,那你去辦事吧。”青肆輕聲道,眼底無瀾,對于她來說,不存在信任或是不信任,也不需要忠心或者不忠心,只要逼得人不得不成為她的棋子,不得不忠于她,便不必擔心棋子倒戈。
茱萸剛離開不久,茯苓便踏了進來,提到茯苓,事實上,上一世的茯苓一直對她很忠心,但成為她的陪嫁丫鬟進了宮后,卻趁機爬上了邢止戈的床,真是可笑,茯苓位升貴人,后來卻被青伊給害死了。
“小姐,你的銀針。”茯苓將銀針遞給青肆,俏臉有些蒼白。
青肆接過,用帕子斂去銀針上的血跡,放在燭火上烤了烤,收回衣袖,看著茯苓退了血色的臉,道:“你處理得很好,不必多慮。”
“是,小姐。”茯苓一怔,不愧是小姐,當她到米菱齋時,撥開草叢,盡管紅袖中了銀針,但也只是昏迷,并沒有死,她拔出銀針后,想起青肆說的“其他的,你自己權衡。”,她知道青肆讓紅袖做的一切,也知道紅袖是極為忠心的,于是,她思忖了一會,做出了最正確的決定。
她將紅袖拖到后院的一口井中,將她淹死了。
如今回想起來,后背仍然一陣發(fā)寒,胃間翻騰,強忍著嘔吐的欲望。天啊!她殺人了!她殺人了!可為什么小姐如此平靜?她真的是人嗎?
青肆那淡然靜默的神情越看越讓人后背發(fā)涼,骨髓冰冷。
“世間事無非是幻,世上人何必認真,這件事別太放在心上,有時候,人死了要比活著更好。”青肆淡淡道,她的語氣平靜地可怕,一記一記敲在茯苓心頭。
茯苓垂下頭,不敢說話。
“備車,我要進宮一趟。”青肆放下手里的針線,對茯苓道,她忽的記起來一件事情。
“是,小姐稍等。”茯苓恭敬地道,立即退出門去。
不過片刻,青肆便乘了馬車出了青府,直奔皇宮而去。茯苓沒有跟著去,青肆性子本就淡,少了一個人也不會覺得孤獨,何況,她已然不會輕易地去相信任何人。
馬車車輪翻了一圈又一圈,輾過路上飄落匍匐的桃花,不過多久,便到了皇宮,青肆持有瑜妃贈她的通行令,因此進出毫無問題,她進了皇宮便讓車夫回去了,不管她再如何善于控局,她畢竟是一個女子,面對不信任的男人,她寧可依賴自己。
青肆對皇宮可謂是了如指掌,過了五拱的白玉橋,便是太和殿,這是皇帝與大臣們商討國是的地方,再往前走,是金鑾殿,外國賓客招宴之殿,也是平時冊封嘉獎之殿,而再往走一些,便是養(yǎng)心殿,皇帝的書房兼住所,這些是前庭,大臣可以自由通行,但再往后,便是后宮了,太后,公主,妃嬪皆住在其間,外臣是不能入內(nèi)的。
如今這皇宮,似乎與上一世也并無不同,只是這一世,這深宮后海里一切的沉浮跌宕,再與她毫無瓜葛。她步至瑜妃所在的玉鸞宮,得了宮女的報信后,她才從容不迫地走進去。
但她進去后,卻發(fā)現(xiàn)了另一個人的存在,那個人她上一世曾聽聞過,長平公主邢烈,性格火爆潑辣,卻并不違公主的禮儀,她不驕橫,卻也不矜持。
后來邢烈是怎么死的呢?她不太記得,因為上一世與她的交往實在是太少了,似乎她在嫁給邢止戈的時候,她與她說過一句話,“你要嫁的人,不應該是他的。”
為什么邢烈會說出那樣的話呢?上一輩子她到死都沒有想明白,而邢烈,在她成為皇后之前,似乎也死了。
青肆仔細地回想了一下,邢烈上一世好像是被送往天麗和親,但是還沒到天麗,就傳來了她被匪人所害的噩耗。
她忽然覺得有些可惜。
明明那樣一個性情豪爽直率的女子,偏偏死得那么凄慘。
憑什么那些惡毒邪佞的小人卻活得逍遙自在?
邢烈在于瑜妃對弈,她的頭發(fā)梳得一絲不茍,一身錦衣算不上多么精致,卻顯得極為高貴,只是她坐在羅漢床上,雙腿交疊,右腿搭在左腿上,悠悠地翹著,白凈的面容上,一雙柳眉下是瑰麗的鳳眸,同樣是鳳眸,她的眼睛卻比青伊的更美,高挺的鼻梁下是勾起的紅唇,實話說,長樂公主并不算絕色,但她的特質(zhì)卻極為吸引人,右眼下有一顆朱砂痣,見之忘俗。
“參見瑜妃娘娘,長平公主。”
青肆微微躬身,側目看向棋盤,顯然,瑜妃占據(jù)上風,雖然邢烈的棋風火烈果決,卻比不過與瑜妃綿藏的暗勁,再下,怕是會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