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0 章 第40章
狂風吹走了厚重烏云,翌日天朗氣清。</br> 各家各戶都把衣裳被子拿出來晾曬,有說有笑的,畫面十分閑適。</br> 陸云初推門而出第一眼看到的就是這幅畫面,臉上染上笑意,回頭對聞湛道:“這種鄉(xiāng)間生活也不錯。”</br> 聞湛跟著出門,太陽曬到面上,他不由自主瞇了瞇眼,翹起嘴角。</br> 見陸云初出門,阿月不知從哪出來,小心地問:“貴人早食吃些什么?村里還有一頭豬,如果貴人要吃肉的話,我們就現(xiàn)在把豬給殺了。”</br> 陸云初看看天色,現(xiàn)在也不早了:“我隨便吃點就好,晌午再生火做飯。至于殺豬……”她看向阿月,見她眼里都是期待,便道,“殺了吧。”她們養(yǎng)豬也不吃,最后也是送到城里賣,不如賣給陸云初,省了跑腿的功夫,還能多得點錢。</br> 要殺豬了,村里一下子熱鬧起來。</br> 陸云初被這種熱鬧感染,跟著他們的隊伍往前走,后來被凄慘的殺豬聲勸退,默默退了回頭。</br> 聞湛站在門口等她,見她回來,臉上露出“早已預料到”的笑意。</br> 陸云初無奈地聳聳肩,正要說什么,侍衛(wèi)長過來叫住了她。</br> 陸云初回頭,和侍衛(wèi)長耳語了幾句。</br> 聞湛臉上的笑意消失,肩膀一垮,眉眼都耷下來了。</br> 他回屋,把那本擾亂他心神的話本拿出來,塞到了馬車最里面。</br> 等和侍衛(wèi)長說完話,陸云初回頭,發(fā)現(xiàn)聞湛不見了,在附近找了一圈,見他在馬車上窩著,不知道在想什么。</br> 陸云初敲敲馬車壁:“聞湛?”</br> 聞湛正在想事兒,她一出聲,嚇了他一跳,“嘭”的一聲,腦袋撞到了馬車車頂。</br> “你坐在這兒干什么?”</br> 聞湛搖搖頭,表示無事。</br> 按以往的相處方式,陸云初是會追問到底的,但今日她只是點點頭,“嗯”了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了。</br> 聞湛看著她的背影,逐漸蹙起眉頭。</br> 而陸云初表面淡定,一轉(zhuǎn)角,立刻偷偷探頭往馬車方向瞧。</br> 玉娘說第二步就是要欲擒故縱,忽近忽遠,讓他感覺沒人在身邊嘀嘀咕咕以后不習慣。</br> 幸虧隔著馬車,陸云初看不見聞湛臉上落寞的神情,否則一定立刻變臉,貼到他身邊膩乎了。</br> 她往回走,正巧碰到阿月。</br> 阿月臉上有些尷尬,對陸云初道:“貴人,我們囤的白米不夠了。”其實就算夠,也不是陸云初他們能吃的。稻殼未脫,都是些碎米陳米。</br> 陸云初愣了一下:“我們馬車上有,不必擔心。”</br> 阿月松了一口氣,剛才侍衛(wèi)長塞給她好大一塊兒銀子,嚇得她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生怕伺候不周道。</br> 她臉上掛上笑意,朝村里平坦的空地走去,陸云初跟在她旁邊,和她閑話家常:“你們平日都吃些什么?”</br> “豆菽飯。”阿月答道。</br> 正好走到空地,只見空地上鋪滿了花花綠綠的豆子。</br> “你們平日就吃這些?”</br> “會摻米進去。”</br> 陸云初點頭,順嘴說道:“你可知豆子有很多種吃法。豆皮、豆花、豆腐、豆干……烹飪方法不同味道也不一樣,比如煮豆皮、炒豆皮、煎豆皮,鹵豆皮——”說到這兒,她話音一頓。</br> 她只是順嘴就說了,但對阿月說,未免有種“何不食肉糜”的感覺。</br> 她轉(zhuǎn)頭愧疚地看向阿月,卻見阿月瞪大眼,一幅驚訝的表情:“貴人在吃食上真有研究。”</br> 她沒生氣就好,陸云初放下心來,不好意思道:“算不得,只是貪嘴罷了。”</br> 阿月看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咽下了腹中的話。</br> 陸云初決定中午吃頓好的,要早早的準備。她同阿月說了一句,阿月便帶她去了村里廚灶搭得最好的人家。</br> 吩咐大丫鬟和侍衛(wèi)把馬車上的糧搬下來,在村里婦人的幫助下,陸云初開始準備午飯。</br> 蒸上米飯,廚房頓時溢滿了熱騰騰的米香味,吸一口全是幸福的感覺。</br> 因為陸云初打算同大家一同吃飯,便準備做些分量足,做法不那么精細的大鍋飯。她想了想,最終決定做酸菜白肉燉粉條。</br> 酸菜白肉燉粉條是以酸菜、豬五花肉和粉條為主的一道菜,還放了血腸、凍豆腐,燉了一大鍋,看著就實在。粉條吸收湯汁以后膨脹變粗,咕嘟咕嘟地跳動著,把湯也弄得濃稠,一眼看去,滿滿的都是料。</br> 酸菜的味道尤其霸道,酸中透著咸,鉆入鼻腔,撩得人舌根發(fā)癢,直冒口水。燉肉用柴火是最能催味兒的,在小火燜燉下,酸菜的酸香味浸入所有的食材,悠悠揚揚,飄出廚房,傳遍院子。</br> 院子里圍得人越來越多,小童吸著味兒,被大人發(fā)現(xiàn)后一哄而散,過一會兒又繞了回來。</br> 直到酸菜白肉燉粉條做好,已經(jīng)趕走了好幾撥小孩了。</br> 陸云初也餓了,對周圍幫忙的婦人笑著道:“叫大家都過來吧。”</br> 她們愣住,不明白陸云初的意思。</br> “蒸了這么多米飯,我們也就三十多個人,怎么能吃完?”</br> “這……”她們本以為可以蹭點湯底給孩子吃的,沒想到貴人如此大方。</br> 她們拿不出主意,你看我我看你,最終還是趕來的阿月道:“那就謝謝貴人了,讓孩子們都過來吧。”</br> 無論此次分量夠不夠,大家都先緊著小孩。</br> 一碗白米飯,一碗酸菜白肉燉粉條,光是聞著就覺得渾身舒坦。小孩們迫不及待,抱著飯碗往地下一蹲就開始狼吞虎咽。</br> 酸菜冒著熱氣,放入嘴里,濃郁的咸鮮味頓時讓牙根一癢。白肉不負其名,肥肉部分多,看著白嫩嫩軟乎乎的,脂肪浸潤了湯汁,被酸菜的酸味刮去了油膩感,吃著只剩葷肉的香氣。五花肉肥肉相間,口感豐富,吃一口肉,配一口酸菜,實乃絕配。</br> 再普通不過的豆腐也變得美味異常,孔隙吸收了湯汁,夾起來沉甸甸的,還在滴水,放入口中,嫩滑酸香,非常下飯。而粉條燉煮得軟爛,將酸菜和白肉的精華吸收,軟糯有嚼勁,十分入味,不僅下飯,還飽腹,光是吃粉條也是幸福的。</br> 不愧是東北日常菜,越是日常,吃來越有溫馨的美味,暖心又暖胃。</br> 小孩吃得笑逐顏開,大人也忍不住露出笑意,大家悶聲吃飯,恨不得把腦袋埋在碗里。</br> 阿月朝陸云初走過來,一幅有話要說的樣子。</br> 陸云初停下手里的動作,問她:“你想說什么?”</br> 她支支吾吾半天,小麥色的臉上透出薄薄的紅暈:“夫人,你、你是好人。”</br> 這話把陸云初逗笑了,看來是有事相求:“一頓飯的事,算什么好人。”</br> 阿月瞧了她一眼,深吸一口氣,鼓起勇氣:“夫人,你上午說豆子很有多吃法,能告訴我嗎?”她說完立刻補充道,“若是不行就算了,您可千萬不要生氣。”</br> 陸云初沒想到會是這事兒,她點頭:“當然可以,反正我也沒事兒,下午教你可好?”</br> 她這么痛快,阿月倒沒意料到,驚訝地看著她,反應過來后也不扭捏,笑出一口大白牙:“好,當然好。”</br> 到底還是個孩子,一高興了就蹦蹦跳跳的,轉(zhuǎn)身就竄出了廚房。</br> 陸云初無奈地笑了笑,給自己和聞湛盛了兩碗酸菜白肉燉粉條,直接澆到米飯里。美味的湯汁不拿來拌飯實在是對美食的辜負,酸菜湯滲透進飽滿的大米,讓大米也染上酸香咸鮮的滋味,用勺吃最是過癮。</br> 她還是在馬車里找到的聞湛,對他道:“聞湛,出來吃飯了。”</br> 聞湛探頭,臉上神情依舊帶著苦惱,像是遇到了什么難以解決的困惑,見到陸云初,眉頭稍微松開,眼里不自覺就露出了笑意。</br> 陸云初往車轅上木板一坐,把碗遞給聞湛,腳在空中晃悠。</br> 聞湛同她并排而坐,接過大碗,嗅了嗅味道,眼前一亮。拿起勺往口里送了一口,臉上染上驚艷的神色。</br> “喜歡?”</br> 聞湛點點頭。</br> 她開玩笑地打趣道:“你什么都喜歡,世上有你不喜歡吃的嗎?”</br> 聞湛捧著碗,呼呼地吹著熱氣,聽到這話轉(zhuǎn)過頭來,眼睛笑得彎彎的,搖搖頭。</br> 陸云初道:“那是你吃的東西還不夠多。”</br> 聞湛微微歪了下頭,這話說的有道理,他贊同地點點頭。</br> 她們相處的時候,總是陸云初說話,他安靜地聽著,用笑容回應。今天也是如此,兩人并排坐在木板上,眼前是連綿的山峰,山頂綴著未化的白雪,在和煦的日光照耀下染上了一層暖色。</br> “剛才阿月找我,讓我教教她做豆子的方法。”陸云初絮叨道,“我感覺……奇妙又難過。”</br> 聞湛微微抬眉,表示不解,示意她繼續(xù)說下去。</br> 這倒讓陸云初不好說了,她摸摸后脖頸,含糊不清地道:“只是覺得,她們都很淳樸,都在很認真地生活。”</br> 聞湛聽了贊同地點頭,但無法理解她的感受。</br> 他拍了拍她的肩膀,讓她不要難過。</br> 陸云初拋開心頭的萬般滋味,對聞湛笑了笑,埋頭吃飯。</br> 下午她找到阿月,除了基礎的做法以外,認真地教了她很多做法簡單但味道很好的菜。</br> 阿月對此表示十分感激,沒過一會兒就和陸云初放松地交談了起來:“我想等翻了冬,去鎮(zhèn)上做點生意,賺點錢,這樣孩子們就不用老吃豆菽飯了。”</br> 她說完,不好意思地紅了臉,解釋道:“我知道賺錢沒那么容易,就是想試一試。鎮(zhèn)上的豆腐賣的貴,上次去,聽到價錢嚇了我一跳。我們這兒別的沒有,點豆腐的手藝倒是很不錯的。還有,聽說那些大戶人家愛吃山珍野味,等開春了,我就進山設陷阱捕獵……”</br> 她一邊認真地學習,一邊絮絮叨叨著關于未來的計劃,陸云初心里更不是滋味了。</br> 在故事里,她終究沒能等到計劃中的“開了春”,整個村子都成了無辜犧牲的背景板。</br> 除了豆子的做法,陸云初把能想到的廚藝都盡量教給了她,從醬油、醬料的制作到炒爆熘燒燜等烹飪方法,都細致地講了幾遍,只希望不識字的阿月能記下。</br> 幾日后的一個夜晚,陸云初睡得正香,聞湛突然坐了起來,驚醒了他。</br> 他對她比了個手勢,按了按背角示意她繼續(xù)睡,拿起箱子上的短匕推門而出。</br> 陸云初的睡意徹底沒了,她坐起來,抱著被子等著。</br> 沒過一會兒,遠處傳來刀劍碰撞的廝殺聲,時不時夾雜著撕心裂肺的痛呼。</br> 陸云初心臟砰砰跳,腦子亂糟糟的,下床,披上外衣,推開門外往外看。</br> 這里離村子入口距離不遠,但黑夜什么也看不清,她只能確定侍衛(wèi)們守著沒有讓土匪進村。</br> 她本想等著聞湛和侍衛(wèi)長回來,沒想到第一個等來的是阿月。</br> 她衣衫不整,頭發(fā)也散著,見到陸云初后松了口氣,氣喘吁吁道:“您沒事就好。快,跟我走,從村后上山。”</br> 她眼里的驚慌快要溢出來了,陸云初摸了摸她的頭:“村后肯定被堵住了,你沒聽到喊殺聲嗎”</br> 阿月的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我不知道,我一聽到動靜,立刻就來找你了。那、那……”</br> 陸云初連忙安慰道:“村后的屋子也住著我的人,應當是沒事的。”</br> 阿月這才放下心來,沒來得及多說,往村后跑去確認大家的安全去了。</br> 也不知過了多久,寒風把陸云初的臉都吹麻了,喊殺聲才漸消。</br> 聞湛先走過來,身側(cè)鋪滿了血滴,神色素然。</br> 見到她站在外面,他不贊成地皺起眉頭,快步走過來,想要讓她進屋。</br> 在快要靠近她的時候,他腳步一頓,意識到自己一身臟污,不應上前。</br> 他指指屋內(nèi),讓她進去。</br> 陸云初卻忽然上前,聞湛沒來得及退后,就被她一把握住了手。</br> “你受傷了嗎?”</br> 聞湛搖搖頭。</br> “侍衛(wèi)們呢?”</br> 他蹙眉,凝重地點點頭。</br> 他的手很涼,身上有濃妝的血腥味,陸云初想要說點什么,最后還是嘆了口氣道:“你先進去換個衣裳,暖和一下,等大家都安定下來,再打熱水洗洗。”</br> 聞湛點頭,現(xiàn)在也不是說話的時候。</br> 他進了屋,侍衛(wèi)長很快就過來了。</br> “大家傷得嚴重嗎?”陸云初第一句話就是問傷勢。</br> “不算嚴重,但上次受的傷還沒好,這次又添了新傷,這伙人不是善茬,下次再遇到……”</br> 他欲言又止。</br> 此時村里漸漸點亮了燈火,剛才躲在屋里的婦孺紛紛出來問詢情況,得知躲過大劫后,圍在一堆,合手叩頭感念上蒼。</br> 上蒼有什么好感謝的?</br> 蕓蕓眾生化為枯骨,只不過是成就男主攀上高峰的墊腳石。都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但在她看來,天地其實是有偏愛的,帝王將相,得天獨厚,可平凡卻又無比認真地活著的普羅終生就不值得被眷顧嗎?</br> 陸云初做了決定:“你寫信告訴聞玨此事。”告訴了聞玨,意味著她拐跑聞湛的事就會暴露,未來又卷入了不確定性因素。</br> 她嘆道:“務必不要告知他我和聞湛的路線。”</br> 侍衛(wèi)點頭,不容多留,轉(zhuǎn)身就騎馬往鎮(zhèn)上去了。</br> 陸云初有些擔憂,又有些挫敗,轉(zhuǎn)身進屋。</br> 聞湛正在擦拭手指上的血漬。他用的短匕,血難免會濺到臉上,血滴如花瓣散在蒼白的臉頰上,中間滑過一道血線,看上去有種詭異的美感。</br> 陸云初走過去,他立刻放下手帕,朝她看來。</br> 她順手接過手帕,趁著血漬未干,替他擦去臉上的血漬。</br> “我剛才可能犯了個錯。”她喃喃道。</br> 聞湛不解。</br> 她沒有解釋,只是道:“說是要逃離,卻慢慢地卷入其中。”</br> 她的情緒低落,聞湛感到難過,抓住她的手腕,想要握握她的手以示安慰。</br> 油光閃動,陸云初瞳孔陡然一縮。</br> 聞湛手上久久未愈的割痕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圈棕黑色的疤痕印。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