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云初手中的手帕掉落,反手抓住他的手腕，不敢相信地道：“你手腕上的傷……好了？”</br>　　聞?wù)坎唤獾仵久迹抗饴涞阶约旱氖滞笊希磷×撕粑?lt;/br>　　她的手指輕輕碰觸他手腕上的傷疤,指腹帶著冰涼的溫度,讓他忍不住顫了一下。</br>　　疤痕印不淺,在晦暗的燈火照耀下,像是深灰色，摸著十分光滑，沒有任何凹凸感，不像是疤痕,更像是一道印記。</br>　　和以前死里逃生不同,這種突然而來的變化驚喜感太重,陸云初睫毛顫抖，抬頭看聞?wù)俊?lt;/br>　　他眼里也有驚喜，但更多的是說不出的感激。</br>　　他對陸云初勾起笑容，溫溫軟軟地笑著。</br>　　陸云初放下他的手腕,道：“你身上呢？”</br>　　聞?wù)裤读艘幌?他試圖感受一下身上的傷口，但長年累月的傷痛已經(jīng)讓他對痛感麻木了,無法感知傷勢是否有好轉(zhuǎn)。</br>　　“你把衣裳脫了,讓我看看你的傷口。”</br>　　聞?wù)繘]想到她會這么要求，或許因為此情此景并不曖昧，倒也沒有猶豫扭捏，痛快地脫下衣裳。</br>　　衣裳從肩頭滑落,堆到腰間,他身上錯落雜亂的疤痕格外明顯。</br>　　“都好了？”陸云初沒想到只是因為改變了劇情一點(diǎn)小小的走向,就能換來如此大的驚喜。</br>　　她的手落到聞?wù)啃厍白钌钭铋L的那道疤痕，指腹冰涼，觸到溫?zé)岬募∧w，會讓人生理性地一顫，繃緊肌肉。</br>　　聞?wù)亢粑S著肌肉的緊繃頓了一下，任她仔細(xì)的感受。</br>　　她的力道很輕，唯恐弄疼了他，輕輕滑過的觸感反而讓聞?wù)扛械诫y以忍受。</br>　　他低頭，目光隨著她的手指移動。</br>　　借著燭光，他看清了自己身體的模樣。白皙的皮膚上沒有幾處看得下去的地方，大大小小的疤痕，還不如當(dāng)初有傷的時候，這樣看著……格外惡心。</br>　　他猛地拉起衣裳，遮擋住自己的身體。</br>　　“怎么了？”陸云初以為自己摸疼了他，“意思是傷口好了，但是痛感還在？”</br>　　聞?wù)縿e過頭，抿著嘴搖了搖頭。</br>　　陸云初以為他是害羞了，沒說什么，只是開心地道：“太好了，原來我真的能誤打誤撞改變這么多。”她往床上蹦去，在上面攤成“大”字，小聲碎碎念道，“真是松了一大口氣，莫名地覺著達(dá)成了什么大的目標(biāo)，有種大功告成的感覺。”</br>　　她的姿態(tài)很稚氣，聞?wù)咳滩蛔u頭笑了，可眼里卻掩不住悲傷。</br>　　傷好了，她對自己的可憐又要少幾分。</br>　　他很清醒，自己能夠依托的，其實只有她的善心罷了。若是憐惜耗盡，她又憑什么留在他身邊呢？</br>　　陸云初打了個滾，對聞?wù)繐]揮手：“快去洗漱，然后過來睡覺，多睡覺疤痕才能消得快。”</br>　　聞?wù)可眢w一僵，站起身來對她笑了笑，轉(zhuǎn)身出門，剛一出門，臉上的笑意就散了。</br>　　寒風(fēng)吹起他的頭發(fā)，借著月光，他摸著自己手腕上的疤痕，眉目清冷，像是揉進(jìn)了冰雪。</br>　　怎么就好了呢？</br>　　他嘆了口氣，閉眼，努力摒除腦里不堪的想法。</br>　　他本以為自己洞察事實，內(nèi)心平靜無波，萬事皆問心無愧，卻不想還是有了私心，有了令人惶惶的想法。</br>　　陸云初在床上快要等睡著了，聞?wù)坎胚^來。</br>　　她聽到布匹摩擦的簌簌響，張開眼，發(fā)現(xiàn)聞?wù)恳呀?jīng)把燭火吹滅了。</br>　　她看不清聞?wù)康谋砬椋嗳嘌劬Γ洁斓溃骸懊魅盏仁绦l(wèi)長回來，咱們就走吧。”話說完，撐不住睡意，沉沉睡去。</br>　　聞?wù)孔谒韨?cè)，低頭看著她的睡顏，不自主地就帶上笑意，輕輕摸了摸她的頭頂。</br>　　翌日，連夜趕路的侍衛(wèi)長回來了，還未喘過氣兒就先找到陸云初。</br>　　“夫人，口信已遞出去了，主子應(yīng)該很快就會趕到。”聞玨一向英明神武，侍衛(wèi)長對他很是相信。</br>　　陸云初點(diǎn)點(diǎn)頭，聞玨雖然很討人厭，但是在大事上還是拎得清的。</br>　　她不想和聞玨碰到，但不得不先按照原路線行走，等到確認(rèn)聞玨接受以后才能放下心來。</br>　　“你回去歇息一下，午食過后咱們啟程。”她定下安排。</br>　　侍衛(wèi)長點(diǎn)頭，轉(zhuǎn)身走了，沒走幾步，又突然回過頭來對陸云初道：“二夫人，你是個好人。”</br>　　他猝不及防地來這么一句，陸云初忍不住笑了：“怎么說這話？”</br>　　侍衛(wèi)長知道陸云初和聞?wù)看诵械驼{(diào)，盡力在避開聞玨的耳目，他一直猶豫著要不要向聞玨遞消息，但他雖然是聞玨的下屬，被分到聞?wù)康脑鹤永铮魅吮愠闪岁懺瞥鹾吐務(wù)浚荒鼙持鳎瑧?yīng)當(dāng)緊守口風(fēng)，便歇了遞信的心思。</br>　　沒想到陸云初竟然為了尚不確定的危機(jī)，主動聯(lián)系了聞玨，實在和往日里的她不符合。</br>　　他有些臉紅：“您心地善良，待人溫和，坦誠大方，而且……”</br>　　他結(jié)巴了，陸云初補(bǔ)上：“而且做飯也好吃是嗎？”</br>　　她這樣打趣消解了尷尬，侍衛(wèi)長放聲笑了。笑了幾聲后，他收斂笑容，對陸云初抱拳：“屬下先去收拾收拾。”</br>　　陸云初揮手：“去吧去吧。”</br>　　他們這樣有說有笑的交談，氣氛和諧，聞?wù)勘静幌肼牐葑痈粢舨睿@些聲音全數(shù)鉆進(jìn)了他的耳朵。</br>　　他無比憎惡這個內(nèi)心泛酸的自己，厭惡自己的無能為力。</br>　　他發(fā)不出笑聲，沒法同她一起說笑，更說不出好聽的話語，只能在紙上寫下蒼白的字句。一個月兩個月也好，時間長了，誰不會膩呢？</br>　　陸云初回來，聞?wù)空谒膬宰由蠈懽帧?lt;/br>　　這個冊子就是之前那本記滿了他們生活點(diǎn)滴的冊子，哪怕是枯燥無味趕路的一天，聞?wù)恳矔贸鰜碛涗浺环?lt;/br>　　陸云初才開始還挺好奇，后來發(fā)現(xiàn)全是一些事無巨細(xì)的流水賬后就沒了興趣。</br>　　她很想告訴聞?wù)浚沼洸皇沁@么寫的，寫得像個記事本回憶錄，以后看起來不覺得無聊嗎？</br>　　“聞?wù)俊！彼_口打斷他，“我們中午出發(fā)，現(xiàn)在先收拾一下東西吧。”</br>　　聞?wù)亢仙蟽宰樱酒鹕韥恚瑳]走幾步，忽然頓住身形。</br>　　“怎么了？”</br>　　他咬住牙關(guān)，看了看天色，心里一緊。但面對陸云初的提問，他只是佯裝正常地?fù)u搖頭。</br>　　陸云初知道他每次犯病都是在清晨，但昨天他身上的傷已經(jīng)好了，便沒有往這上面想，道：“我先去找阿月交代一下，一會兒回來。”</br>　　聞?wù)奎c(diǎn)頭，見她轉(zhuǎn)身，驀地松了口氣。</br>　　等她一走，他立馬忍住疼痛走到門前，插上門。</br>　　痛感來得沒以前兇猛，但還是讓他痛得跪在地上。比起以前麻木的自己，他越來越像個活人了，想吃飯，想睡覺，想和陸云初一起看月亮?xí)裉枴?lt;/br>　　變成活人讓他精力不像以往一樣充足，讓他腦里有了拋不開的繁雜思緒，讓他變得脆弱了不少。</br>　　陸云初回來時發(fā)現(xiàn)屋門緊閉，有些疑惑。聞?wù)恳郧皳Q衣服也不鎖門啊。</br>　　她拍拍門：“聞?wù)浚阍诟墒裁矗趺存i著門？”</br>　　屋內(nèi)沒有動靜，陸云初也沒著急，站在門口等著聞?wù)窟^來開門。</br>　　結(jié)果等了一會兒屋門還是沒開，她加重了拍門的力道：“你在睡覺嗎？”不應(yīng)該啊，剛才已經(jīng)起來了。</br>　　她心里涌起不祥的預(yù)感：“你是不是發(fā)病了？”可是他們經(jīng)歷了這么多，聞?wù)坎粦?yīng)該發(fā)病時躲著她，她明明已經(jīng)表明了態(tài)度，他不應(yīng)該還是這樣。</br>　　她繼續(xù)拍門，屋內(nèi)人始終沒有回應(yīng)。她怕他發(fā)病時磕碰到了，發(fā)生了什么意外。</br>　　偏偏人家屋子又不能踹，她繞了一圈，從窗戶里翻了進(jìn)去。</br>　　看到單膝跪地的聞?wù)浚懺瞥跸仁撬闪丝跉猓又念^冒起了無名火。</br>　　“聞?wù)浚∧阍趺椿厥拢　彼哌^去，“你知不知道我有多擔(dān)心你，我還以為你磕著頭了——”</br>　　她看到了聞?wù)可n白的臉龐，本就沒有多少血絲，此刻面色像是沒了生氣。他好像聽不見陸云初的聲音，直到她靠近，他才若有所感地睜開眼，眼里全是茫然的霧氣。</br>　　她氣頓時消了，正要走，聞?wù)繀s拽住她，摸了摸她的腿，確認(rèn)她是真人。</br>　　這個動作讓陸云初又好笑又摸不著頭腦，她把裙角扯出來：“你往床上去躺著，我不靠近你。”</br>　　聞?wù)慷Q嚴(yán)重，已經(jīng)分不清環(huán)境和現(xiàn)實了，陸云初說什么他都聽不見，只能看見她模糊的人影。</br>　　他這次抓住了她的手，忍著疼痛在她手上寫道：你沒走嗎？</br>　　這四個字耗盡了他所有的力氣，寫完后他就再也支撐不住了，摔倒在地面上。</br>　　陸云初無奈：“我走哪去？”想到聞?wù)糠覆r會有些恍惚，她沒有多想，把聞?wù)糠龅酱采虾笸碎_。</br>　　路過桌子時，正巧桌面的冊子攤開著，陸云初的目光掃過，突然發(fā)覺有什么不對勁的地方，回身仔細(xì)地看了一遍。</br>　　聞?wù)坎辉偈怯涗洭嵥榈牧魉~了，開始寫下自己的心情。關(guān)于心情的描述很少，字字句句都透露著堅信她會離開的想法。</br>　　她有些難以置信，怪不得他剛才會生出那樣的疑惑，原來是一直這般沒安全感嗎？</br>　　聞?wù)款^埋在被褥里，看不見臉，和以前一樣地躲著她，不讓她看見他犯病時的面孔。</br>　　陸云初又無語又氣，大步走過去，用力把他翻過來，撩開他額前的發(fā)。</br>　　什么推拉什么欲擒故縱，陸云初全部不要了。</br>　　聞?wù)勘犙郏劾镆黄F。</br>　　“看清我是誰了嗎？”</br>　　他愣愣地眨眨眼，一會兒才反應(yīng)過來，輕輕點(diǎn)了點(diǎn)頭。</br>　　“知道我是真實的嗎？”</br>　　聞?wù)坑置Ｈ涣艘粫海惺艿剿终频臏囟龋劈c(diǎn)了點(diǎn)頭。反應(yīng)過來后，立刻想要側(cè)頭，不讓他看見自己犯病時丑陋的面目。</br>　　他這個動作徹底激怒了陸云初，她捏住他的下巴，朝他嘴唇狠狠地吻了下去。</br>　　聞?wù)坎粍恿耍梢哉f他渾身上下的力氣都沒了，連抵抗疼痛的力氣都沒有留住。</br>　　他眼里的霧氣散去，緩緩瞪大眼，連呼吸都忘了。</br>　　這不算什么吻，更像是個印章，她甚至還咬了咬他的下唇：“痛嗎？痛就記得了。”</br>　　一點(diǎn)兒也不痛，她沒舍得用力，感覺其實很微弱。但聞?wù)烤尤桓杏X不到那些劇烈的疼痛，只能感覺到她帶來的感受。</br>　　像是煙花在腦里胸腔里炸開一樣，渾身上下的筋脈都涌過熱流，心臟快要爆炸了，螞蟻爬過般，嘴唇又癢又麻。</br>　　他眼里又涌起了霧氣，和剛才疼痛的水汽不一樣，這一次染紅了眼角。</br>　　他沒有懷疑過這個吻的真實性，因為他確信自己不敢在夢境里肖想這一切。</br>　　他傻傻地看著她，明明只是碰了一下，他就呆成這樣，連眼里的水汽也染上嫵媚。</br>　　陸云初威脅道：“你下次還敢這樣，我就……”沒什么好威脅的，她磨了磨牙。</br>　　不找借口了，她又埋下頭，繼續(xù)了一輪剛才的動作。</br>　　什么矜持什么試探都不要了，我可是穿書的惡毒女配，我要霸道無禮，強(qiáng)取豪奪！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