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計(jì)
很快,閉塞的魯鎮(zhèn)中人人得到了滿意的答案,女人被這些悲催婉轉(zhuǎn)的故事情節(jié)吸引,少不得同情一番。第二天,不少女人來找我聊天,便順勢讓懷錯華麗麗登場,霎時引來驚聲一片,上至老嫗下至女娃娃,無一不被懷錯的姿容傾倒。雖然他自被我推出后,一直保持著陰沉不語的形象,但多虧了我昨日的鋪墊 ,眾人非但不以為意,反而心疼這個“命途多舛”的少年郎。我早躲到了門外,隔著窗子看懷錯珠環(huán)翠繞、不勝厭煩的樣子,忍不住笑起來。
“小姨,你還真狠心。”一個童聲傳來。不用問,自然是智善。經(jīng)過這幾天的相處,才發(fā)現(xiàn)以前竟錯看了他,以為是個嬌嬌弱弱的祖國花朵,誰知心機(jī)智謀不亞于大人,行為舉止與廟中時大為不同,只是在魯鎮(zhèn)眾人看來,不過是略聰慧些的一個小娃娃。我也曾問過他,他不以為意道:“以前小姨不過是過客罷了。現(xiàn)在我可是跟著小姨了,自然懶得裝那么久。”從此我暗地里就叫他龍小云,昨日更是趁機(jī)將這個名字宣揚(yáng)出去。
智善,也就是龍小云同學(xué),抱著沉香站在我旁邊,幸災(zāi)樂禍道:“小姨丈不會突然犯病吧!被那群女人的香味熏都熏死了。”面對這個與眾不同的孩子,我除了后悔攬來個禍害外,最大的疑惑就是小云怎么也不像是慧嚴(yán)那老和尚教養(yǎng)出來的,結(jié)合慧嚴(yán)死前的話語,免不得心驚,于是暗中疏遠(yuǎn)他。
小云自然感覺得到,反而覺得勝了我一般,更加張狂,連懷錯也不放在眼里,時不時和我唇槍舌劍一番。今日見他來搭話,自是打起萬分的小心,雖不怕小孩子的惡作劇,但是他若是一哭一鬧,我昨日的苦心就白費(fèi)了。想到此,拼命搜刮出一個和藹可親的笑臉,柔聲問道:“小云可吃午飯沒?家里還有些菜,小姨去給你熱熱吧。”說完,不等他回話,拔腳就走。小孩子是魔鬼,還有魯鎮(zhèn)變相的未成年保護(hù)法,我還沒熬到教導(dǎo)主任的年紀(jì),自知唯有走為上計(jì)。
這戶的原主岑大娘身體倒是硬朗,對我們的“入侵”也沒表示太大不滿,只是跑到村長家罵了半天,嘆為觀止。正當(dāng)我擔(dān)心她回頭罵我們,她卻利利索索地吩咐我整理起屋子來。我逃到廚房,岑大娘正在里面摘菜,我連忙趕過去道:“大娘別操勞了,交給我吧。”她不信任地看了我一眼,仍舊低頭干自己的活計(jì):“你們這樣的女娃我見多了,正是戲文里說的,‘十指不沾陽春水’,我這些鍋碗瓢盆也是用了一輩子,還想用到我入土喱!”
我笑嘻嘻道:“大娘要是肯教導(dǎo)我,我雖愚笨,也是能好好替大娘干活的。”見慣了懷錯的冷言冷語和小云的機(jī)靈古怪,這個老太太倒是頗對我胃口。
“今兒我瞧著,怎么這么多人來咱家啊!”岑大娘伸脖子看著門外,“那鑄兒媳婦、旺兒媳婦、升兒媳婦都來回了好幾趟了!”
我忍著笑,邊洗刷碗筷,邊說道:“昨個兒我說夫君有些疾病,她們好心替我瞧瞧。姐姐們是見過世面的,也好幫忙請大夫什么的。”
岑大娘聽了,擰著眉毛:“小娘子,你家男人可得自己看著點(diǎn)兒!長得那么俊呦!老婆子我八十多年都沒見過比得上的。”
“大娘說哪里去了,他不過生的比別人略微齊整些。”
“嘿,小娘子可別嫌我老婆子說話難聽。那模樣,就是戲臺上最紅的角兒、穿最漂亮的衣裳也比不過。倒是小娘子你都配不上那模樣喱。”岑大娘搖頭晃腦地哼起曲子來。我無奈道:“自然我這輩子是比不過我夫君了,誰讓我不過是他家買的沖喜媳婦呢?”
“小姨!你不說給我熱飯么?我都等你好久了!”廚房門口突然冒出來一個抱著毛絨絨小猴子的善財童子,咬著手指、怯生生地扒著門往里看,眨巴眨巴眼睛,晶瑩的淚珠你追我趕的滾下來。
老天!別!你這個小冤家啊!果然老太太見了,登時大怒,轉(zhuǎn)過身沖我吼道:“小娘子你有時間和我閑聊,怎么不給哥兒盛碗飯!”然后慈愛地拉著小云進(jìn)來,“來來來,奶奶給你留著好吃的那。”我恨不得抓著自己的頭發(fā)大叫三聲:妖孽速速顯形!小云就是瞧準(zhǔn)了我要做模范社區(qū)住戶的決心,屢次與我作對,真是躲也躲不過。
“不,奶奶,我要吃小姨做的飯。”小云沖我露出一個大笑臉,我虛弱的瞪回去。老太太發(fā)話:“也是,小娘子你別天天這么閑著了,有空給孩子做飯!”
給孩子做飯、給孩子做飯、給孩子做飯、給孩子做飯...... !我淚流滿面,滿打滿算我才十五歲的花季雨季啊,風(fēng)花雪月還半點(diǎn)兒未見,就要給孩子做飯?!
等我被熏完、嗆完,端著一盤炒菜一碗粥出來時,小云正坐在門口和沉香玩耍,聽到聲響,回頭沖我甜甜一笑:“小姨,我好餓啊!所以就在王嬸家吃了哦。”每見到龍小云同學(xué)一眼,我就覺得自己老了一歲,只盼著能躲就躲。所以聽了這話,也不回,只是點(diǎn)點(diǎn)頭,又把飯菜端回去。他見了,笑容慢慢隱去,突然將沉香置過來,小猴子嚇得抱住我的手臂亂晃,把飯菜摔個稀爛。我氣急,幾步上前想要教訓(xùn)他,小云仰著小臉,洋洋得意地看著我,似乎在說:來打我啊!眼角瞥見幾個女子說說笑笑往這邊來,便忍著氣,大踏步邁過小云身邊,頭也不回的串門去了。
何謂十室九空?大概就是這樣吧!我無語看著自家門庭若市的景象,再看看村中各家空蕩蕩,終于信了魏晉時候推崇美男的風(fēng)潮果然不是瞎編。唯一剩的一室就是蘇無絹,這倒是出乎我的意料,初見時明明被懷錯所吸引,怎么現(xiàn)在卻都不去探望?
掀開簾子,我輕聲道:“蘇妹妹在家嗎?”
蘇無絹正依靠在窗前不知凝神想著什么,見了我,連忙下來,挽我到炕上坐下,又小心翼翼拿出一個茶碗,我小小驚呼了一下:“可是鬼青?”她驕傲地笑了:“果然姐姐是識得的。”復(fù)又哀嘆道:“當(dāng)年家里全套的鬼青,如今我手里就剩這么一個完整的了。”我謹(jǐn)慎的接過,仔細(xì)把玩了一番,又沖著日頭細(xì)細(xì)觀賞,里面果然有個狀如人臉的花紋。這鬼青最是難得,來歷也嚇人,說是每做成一套瓷器,必要投一人進(jìn)爐,才能在器壁燒出最精妙的鬼臉。當(dāng)初幫懷錯管理財務(wù)時,也曾有人獻(xiàn)上來一套。
“姐姐嘗嘗這茶水。”蘇無絹倒茶、遞水的動作如行云流水,恍惚間陋室化作清幽茶室,我與她相對而坐,共享靜謐。我自然是俗人,只覺得茶水余香在口,心中贊嘆,竟遇到這樣一位大家閨秀,倒襯得我粗鄙了。又見無絹亮晶晶的美眸看著我,似乎等我評價,心中犯難,我哪里修習(xí)過茶道?若是露了馬腳,失了她的看重,又是大憾。便又輕抿一口,做沉思狀,問道:“妹妹這水可是從何而來?”
蘇無絹哪里料到這一問,疑惑道:“就是山中泉水而已。姐姐可是嘗出不妥?”
我連忙搖頭:“哪里,只是覺得這樣的好茶,定是配了好水。”
無絹聽了,急問道:“這泉水最是清冽甘甜,莫不是不好?”
“妹妹別急。你的茶自然是絕好的了,只是想起當(dāng)初我家妹妹最愛繁瑣的,非要收梅花上的雪。那年只收了一甕,埋在桃樹底下,總共吃了一次,后來她離了我們,也就漸漸忘了。今日喝妹妹的茶,竟有些當(dāng)年的滋味,故有此一問。”話畢,抬頭看蘇無絹,卻是眼圈發(fā)紅,嚇得忙問:“妹妹這是怎么了?”
她強(qiáng)笑著,拿手帕擦干了眼淚,道:“無事,只是恨沒與姐姐早相識,也能見識一番。”我笑道:“這有何難?魯鎮(zhèn)里果樹、花樹也有幾棵,咱們自然也可以...... ”
無絹默默的絞著衣襟,半晌才道:“這些事,若是被他知道了,又不得消停了。”我語塞,回憶起劉大牛的樣子,確實(shí)不像看得起這些風(fēng)雅事的人,想問她如何嫁給這樣的人,復(fù)又想到她一介弱女子攜母逃到此,其中辛酸不必說,就是這件事也未必是她自己愿意。我也曾見過蘇無絹的母親,出乎意料,面貌雖然相似,性情卻大相徑庭,喝酒賭錢無一不做,要不是蘇無絹氣質(zhì)非凡,我還以為是在冒充千金小姐呢。但這畢竟是旁人家事,我也插不得嘴,又說了些閑話,見她精神不振,我也就尋了個借口告辭了。
繞著魯鎮(zhèn)轉(zhuǎn)了幾圈,挨到天黑才回去。此時人走茶涼,月如鉤,唯有一地瓜子皮默默訴說著今日的壯烈。我墊著腳,悄悄掀開門簾,里面漆黑一片,大松了口氣。無聲無息地脫了衣服,抱著被到床上,剛要躺下,被一陣大力推下床。還好我一直繃著神經(jīng),才沒摔個筋骨斷裂。
“這是怎么了?還沒睡?”我心虛地開口。等了一陣,沒人回答。摸到床沿上坐下,果然懷錯又伸出爪子來推,我一把攥住,按在床上:“有話好好說,夫君你這是做什么?”
“你倒是不知?我且問你,你都造了些什么謠!”懷錯怒氣沖沖地吼向我。我才想到竟忘記提前告訴懷錯他“杯具”的人生了,連忙問:“你沒亂說什么吧!”
懷錯大罵道:“你這個賤婢!今天我非要...... 非要...... ”他“非要”了一陣,似乎找不出什么詞來。我好心接道:“非要打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