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
動物園里又是人山人海,每個人都嘰嘰喳喳在說話。我在人群中擠來擠去,想湊到最前面去看到底有什么新鮮玩意兒,竟惹得這么多人來看。終于被我擠到最前面,連帶著一路的罵聲。我心安理得地從兜里拿出一瓶水,大灌了幾口。原來大家在看獅虎山里的一個籠子啊,我有些失望。籠子擱在黑乎乎的一個洞里,也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我拍著欄桿對不遠(yuǎn)處的工作人員喊道:“看不見,看不見!把籠子推出來!推出來!”剛開始那人還不搭理我,后來越來越的人學(xué)我,一起喊著:“推出來!推出來!”架不住這陣勢,還真有工作人員跳了進(jìn)去,把籠子推了出來。眾人一陣歡呼,我戴上眼鏡,定睛一看,竟是一個披頭散發(fā)的人,穿著古代的衣服,垂頭斜靠在籠子邊上。“什么啊!怎么是人啊!”我心里奇怪,可旁邊的人卻很是興奮,拿起東西來砸向籠子:“抬起頭!抬起頭!”籠子里的人沒反應(yīng),工作人員便拿了一根木棍戳來戳去。我很是憤慨,大喊道:“你這是犯法!”沒等工作人員回應(yīng),籠子里的人緩緩地抬起來頭,我看著那人,覺得似曾相識,不由伸長了脖子。后面不知是誰推了一把,我竟掉了下去。
獅虎山中的老虎紛紛圍了過來,我嚇得向上面求助,那些人卻只是拍手大笑。很快,我被逼到籠子旁邊。一只手從籠子里伸出來,輕輕牽住我的手,我暫時忘了那些老虎,回過頭去瞧。那人是個很漂亮的女孩,但是眼睛里卻盛滿了悲傷與恐懼。我越看越覺得好像認(rèn)識她,便輕聲說道:“你是誰啊?”她聽了我這話,一下子涌出淚水來,我莫名有種心疼的感覺:“你沒事吧?我這就放你出來。”她聽了,一下子又笑了。我那手觸摸了一下籠子門上的鎖,那鎖連同籠子竟然不見了。我正驚訝不已,那個女孩抱住我,在我耳邊道:“姐姐,有老虎!”我理所當(dāng)然地接受了這個稱謂,恍惚間覺得我就是這個“姐姐”。
這時,我們二人已經(jīng)被老虎團(tuán)團(tuán)圍住,剛才的人都不見了蹤影,偌大的獅虎山靜悄悄,只有老虎喘氣的聲音。
“姐姐!老虎,怎么辦!”
“別怕,讓我跟老虎的頭領(lǐng)說一聲。”我信心滿滿地沖著虎群喊道:“嘿,你們要吃我嗎?”
一群老虎聽了,交頭接耳了一陣,讓出一條路來,我心中一喜,回頭說:“來,我們走吧。”便要拉著那女孩出去。她急急拽住我的手,指了指前方,一副很害怕的樣子。我不解地回過頭去,卻看見了一個熟人。
“懷錯!你也在這里?”
懷錯微笑著向我們走來,竟是睜著眼睛的。我稀奇地盯著他流光溢彩般的眼睛,不由問道:“你的眼睛好了?”
他竟然開口回答道:“沒有。我現(xiàn)在什么也看不見啊。”
我笑道:“少來了!明明你的眼睛就是好了嘛,你的嗓子也好了。”
他又搖了搖頭:“我的嗓子也沒好。”
我無語,這也算睜眼說瞎話了吧。“那些老虎難道聽你的話嗎?”
他點了點頭:“是啊。”
“那正好,我要回家了,麻煩讓它們讓個路。”
懷錯一揮衣袖,那些老虎果然乖乖的蹲在他身后,不再動彈。我對那女孩說道:“來,我們走吧。”她先是看了看那群老虎,然后欣喜地說道:“姐姐,咱們走!”
沒等我們走幾步,兩只老虎突然暴跳起來,一左一右咬住女孩的胳膊,飛速將她向后拖。
“姐姐!救我!姐姐!”
我心急如焚,連忙跑到懷錯面前:“你快讓那些老虎松口。”懷錯依言吩咐,但是那兩只老虎竟是不聽。很快,一人二虎消失在遠(yuǎn)處。我心痛不已,不由脫口而出:“木芙!”
當(dāng)我醒來的時候,很是呆了一陣。又夢見芙妹了,最近這是怎么了?后知后覺的環(huán)顧了一下四周,不禁瞠目結(jié)舌。我竟然還活著!太陽公公灑下溫暖的陽光,暴怒的河水換了一副淑女的模樣,昨日的一切仿佛只是一場夢魘。我抱著一截粗壯的樹干慢慢的沿著河岸漂流,旁邊是懷錯,他很明顯還沒清醒過來,卻還是緊緊攥著我的手。那時我都嚇傻了、嚇昏了,難道是他救了我?我劃著水向岸邊挪,好人有好報啊,懷錯你果然命大。
水面上有個什么東西向這里游過來,我瞇著眼一看,竟是一只小猴,好像是以前在營地喂過的那只。突然覺得人生是如此美好,不由咧著嘴笑道:“過來,過來。”果然是那只,比以前臟了許多,唯有額頭上的一撮白毛還勉強識別出是它。小猴興奮地在懷錯頭上跳來跳去,我連忙將它抓過來,懷錯卻醒了。他蒼白著臉,四處亂摸了一下,我笑嘻嘻開口道:“公子可是在找我?” 他聞言,舒了一口氣。經(jīng)歷了昨日的生死洗禮,我早把懷錯當(dāng)做患難之交,更別說我的命沒準(zhǔn)還是他救的呢。
“我們竟然能活著逃出來,必有后福、必有后福。誒!小猴!別!”小猴似乎很喜歡懷錯的腦袋,趁我不注意竟一躍蹦到他頭上,四處亂抓。懷錯一只手抱著樹干,一只手去驅(qū)趕,哪里管用。我忍著笑,趕緊將他從水里拉起來:“這里水不深,咱們走吧。”
這里古樹參差,野草滋蔓,似乎沒被泥石流破壞多少,處處可見活蹦亂跳的猴子,似乎有種穿越到花果山的感覺。懷錯的狐裘大衣早被水沖走,我們二人俱是渾身濕透、拖泥帶水。領(lǐng)著他到一棵樹下坐下,終于緩了一口氣。這里還真是熱鬧,簡直是猴子的世外桃源。
恍惚地看了好一陣,我才飄忽的開口說道: “公子,咱們這回可是陷在深山老林里了。”嘴上雖然著急,心里卻莫名有些興奮。誰都有過效仿魯賓遜的夢想吧,在一個與世隔絕的地方,建立自己的世界。機緣巧合,我也許可以不受世俗世界的約束,做一個叢林王者?看看旁邊虛弱的懷錯,任命地嘆了口氣,人家魯賓遜有身強體壯的星期五,我只有一個命垂一線的病秧子,比不了啊。
懷錯能堅持走到這里已屬不易,現(xiàn)在他靠在樹干上休息,胸口的一起一伏告訴我他還活著。我擔(dān)心地摸了摸他的額頭,自己手腳冰涼,也查不出個所以然來,只盼望著老天既然放我們一馬,就好人做到底吧。
小猴在樹上玩了好一會兒,又跳到我肩上。我將它摘下來抱了一會兒,四處環(huán)顧,竟沒見到母猴的身影。以往母猴都會不遠(yuǎn)不近的盯著自己的孩子,這次怎么這么久沒出現(xiàn)?低頭看了看渾身臟兮兮的小猴,嘆了一口氣:“這么說,你今后就要跟著姐姐混了?”我將它舉起來搖了搖,“叫你什么好呢?”它以為我跟它玩耍,高興地手舞足蹈。我看著看著就想起了動畫片《寶蓮燈》里的一只小猴,于是拍了拍它的頭:“好吧,你以后就叫沉香吧!”
眺望著看不見邊際的森林和天邊的火燒云,生還的喜悅之情逐漸被茫然無措代替。山風(fēng)寒冷刺骨,凍得我牙齒打戰(zhàn),懷錯倒是沒有如我一般戰(zhàn)栗,卻更讓我擔(dān)心。他斷斷續(xù)續(xù)醒來幾次,我喂他吃了些果子都被他吐出來。眼看著他生命流逝的滋味不好受,我心里著急,突然想起上次他發(fā)高燒糊涂間喝了我的血,第二天竟也好了。不管是巧合還是別的,也顧不得那么多了。找了片葉子接些露水,忍痛咬開了自己的食指,擠出幾滴血滴在水里,慢慢托起他的頭給他喂了進(jìn)去。小猴沉香不知從哪里跳出來,抓著我的衣襟嘰嘰呱呱的比劃了半天。我心疼地拍開它的爪子,這件與我同甘共苦的衣裳早就破爛得不成樣子了,哪里禁得起它這么虐待。沉香見我不理它,又竄到懷錯肚皮上翻跟斗,竟然把懷錯驚醒了。
看見他驟然蹙緊的眉頭,我連忙道:“沒事沒事,是小猴在淘氣。你現(xiàn)在覺得怎么樣?還想再睡會兒嗎?”
他攀著我的肩膀緩緩站了起來,靜靜呆立了一會兒,懷錯身子瘦弱,我一個女子扶著他竟然毫不吃力。抬頭看著他疲憊的面容,心里涌起一股憐憫之情,不管他曾經(jīng)是怎樣的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現(xiàn)在他只是個可憐人而已。
楊國的宮廷斗爭我雖然未曾詳細(xì)打聽過。但是從古至今上演的一幕幕爭權(quán)奪勢的戲劇,猜也猜得到。楊國皇后縱然有天人之姿也難以永遠(yuǎn)艷冠群芳,更有傳聞楊后并非楊國兵馬大元帥洛克敵之親女。楊帝年輕時亦以姿容俊美聞名,卻非情深意重之人,更好追逐酒色聲樂。他年年下令各地進(jìn)獻(xiàn)秀女,連我遠(yuǎn)在呂國深閨也略有耳聞。當(dāng)初帝后情深意濃時,懷錯是天之驕子;百里遜用毒后,居然隨即昭告天下廢除太子楊懸,雖說是必然之勢,但是如此輕率未免令人心寒。南池、北霜雖為懷錯之仆,卻不愿以懷錯性命為先,寧可犧牲懷錯也不愿放手權(quán)力,她們二人的背后又會是誰將他當(dāng)成了棄子?
懷錯不語,我也不語,兩個人就如同雕塑一般站在參天古木的陰影半晌。沉香則又開始到處搗亂。懷錯輕輕推開我的扶持,循聲抓住小猴的尾巴,將它提了起來。這下它可炸了毛,不住地亂踢亂蹬。
我笑著道:“公子,這小猴跟咱們可有緣呢。我給它起了個名字叫沉香,怎樣?”
懷錯長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左臂一動似乎要把它扔出去,我還未來得及阻止,他卻又將沉香緊緊抱在懷里,面容冷峻,似與尋常不同。
我詫異得瞪著他,伸手摸了摸沉香的腦袋,想讓它安靜下來,誰知它掙扎地更厲害。懷錯右手忽地抓住我的爪子,開口道:“好名字,好。”我看他咬牙切齒的模樣,忍不住偷偷笑了。聽見笑聲,他也慢慢緩和下來,將沉香遞給我,卻不放開我的手。小猴到了我肩膀上總算乖巧起來,抱著我的脖子不知道吱吱嗚嗚說些什么。一陣?yán)滹L(fēng)吹來,我哆嗦了一下,懷錯則松開手改攬住我的肩膀。驀然間,全身的緊張疲憊和對未來的擔(dān)憂消失的無影無蹤,面對如此青山綠水、畫意詩情,人總是忍不住要放縱自己,何況懷錯本就是生得賞心悅目?我側(cè)過頭細(xì)細(xì)描摹他的側(cè)臉,默默從一數(shù)到二十,然后開口道:“公子,我們不如結(jié)拜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