絕處
背上火辣辣的疼,我苦笑著趴在地上,這可是我第一次受皮肉之苦,果然不是當英雄的料兒。饑餓還真是古今中外通用的一種刑罰,如今我也算威武不能屈了吧。為了節(jié)省體力,我整日閉目養(yǎng)神,懷錯好幾次顫顫巍巍地拿手指探我的鼻息,弄得我哭笑不得。也許是從前的底子好,也許是這幾日沒有下雨,總之背上的傷居然好得很快,總算松了口氣。要知道在這時候惡化可不是鬧著玩的。一連將我們關了有三四天,竟真沒人來送水送飯。懷錯早就餓得青青白白,我也是勉強支撐而已。我倒是有心勸懷錯投降,可無奈他說什么也不肯低頭,那兩個太監(jiān)也再沒出現過。
我百無聊賴地趴在窗臺上往外看,見到那些跑的、跳的、飛的、爬的,都恨不得捉過來吃掉。完了,完了,難道我竟最終餓死在這里?失神的盯著空中盤旋的老鷹,我又開始了一天的工作。
“公子,你就答應了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失業(yè)是小,餓死是大,難道你真的為了那點兒權勢,連。。。。。。”我突然住了口,那鷹好生奇怪,竟一直在上空盤旋,有點兒不對勁。我側耳細聽,果然聽見一陣哨聲,那鷹應聲而下,消失不見。
我繼續(xù)看了好久,腦子快速運轉:古人豢養(yǎng)鷹不是什么新鮮事,貴族士族就愛通過各種方式顯現自己的權勢。既然有信鴿,為何不能有信鷹?我來到這里許多天,竟是第一次見到鷹,必是傳送消息無疑。事情要有轉機!我激動地跑到懷錯身邊,附到他耳邊輕聲說:“公子,我看見傳信的鷹了!”他聽了我的話,抓住我的手,抿緊了嘴唇。
我的心沉了下去。這時候找宿業(yè)白說我后悔了,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我握著懷錯的手,就勢在他身邊坐下。窗外的天空陰沉沉的,恐怕又是一場大雨,房子里一絲涼風也沒有,潮濕悶熱的空氣讓人心生不耐。難道就是今天嗎?我側過頭,端詳著懷錯,長嘆一聲,他真是個榆木腦袋。死,對我來說,可能是大夢一場后的覺醒,對他來說卻是一生的終結。上天若是偏愛他,就不該讓他幼年中毒被廢,也不該讓他少年得志后葬身荒野;上天若是不偏愛他,就不該讓他劫后余生,也不該讓他活得如此光彩奪目。我將頭輕輕搭在懷錯肩膀上,又不敢用力,生怕他一個受不住把我自己給摔了。此時此刻,竟有點兒安心靜謐的感覺,讓我想起了幼時和木芙一起在屋頂上辨識古代的星宿時的情景。那時她對星星不感興趣,卻對爬房很有一套,我們兩個相依偎在屋頂上。我費力地找著銀河、牛郎和織女,她卻靠在我肩膀上睡著了,在高高的屋頂上,安心的睡著了,那時我就暗暗發(fā)誓,要對得起木芙這份無可比擬的信任。
懷錯也將頭斜靠在我頭上,用右臂攬住了我的腰。我微微一笑,還挺浪漫,好像在拍廣告片,互相陌生的俊男靚女在鏡頭前擺出一副深情款款的樣子,誘惑那些少男少女去掏錢。在哪里聽過一句話,世界上并不存在真愛,所謂的愛,不過是為了賣尼龍襪而被廣告商創(chuàng)造出來的,真是狠毒犀利。
轟隆隆的雷聲似乎把大地都撼動,利劍一般的閃電將蒼穹劃破了一個大口子,滾滾雨水傾盆而下,雖然還只是傍晚,天空卻早已一片漆黑。
“懷錯,你覺得咱們是不是該建一個諾亞方舟了?好大的雨啊!”我輕松地說著,一邊抹了抹落在臉上的雨。懷錯也被從屋頂上滲透下來的雨水澆了個透,他拿起我的手,寫道:“什么?”我哈哈大笑:“你不是聞名天下的天才兒童嗎?連這個都不知道?等到了地府,一定要跟緊了我,姐姐帶你去個好地方!”他也無聲地笑了,微微點了點頭。
不知已經過了第幾個閃電,門終于被打開了。先進來的是宿業(yè)白,他披著一件濕透了的蓑笠,看也沒看我一眼,走到旁邊盤腿坐下。然后是那個小童,一手提著一盞防水的燈,一手拎著一個食盒,引著兩個太監(jiān)進來。我不由握緊了懷錯的手,他則輕輕掙脫了我的手,站了起來。
“公子不要怪雜家心狠。怎么說也是看著公子長大的,雜家也就是嚇唬嚇唬公子罷了。要怪就怪南池、北霜二位太頑固,這才惹怒了那一位。唉,本來可以好好解決的事兒,被你們一折騰,居然就要人命了。”
我也站了起來,攥住了懷錯的手,此時情景如此之悲壯,我都想要加點兒背景音樂了,不過暴風驟雨驚雷也是不錯。
“好,廢話少說,大家都痛快。歡兒,拿來。”
小童從食盒里端出一碗黑色的湯藥,走了過來。我想要接,卻被他躲了過去。
“姐姐莫非還急著死?三爺,你也不勸勸。姐姐,你別怕,這藥就是一個人的量。今后在三爺面前還請美言幾句啊!”
我猛地回頭看宿業(yè)白,他亦神情淡定地回看我。
“公子。。。。。。”我猶猶豫豫地開口,卻被他一把推開。懷錯面色鐵青,雨水順著他的額角留下來,他仿佛在哭又仿佛在笑。我心中莫名一痛又一松,便放開了懷錯的手,走向宿業(yè)白。我與懷錯本就是萍水相逢,說起來這一系列的倒霉事還都是因他而起,本就與我無關,如今我也無需為他送死,皆大歡喜。我在心里拼命的安慰自己,咬著牙不讓眼淚留下來,懷錯不過算是個朋友,我也不會傻到不求同生、但求同死的地步。
宿業(yè)白拉過我的手,將蓑笠解下來,披在我肩上。我暗暗冷笑,站在他身后不再抬頭。暴雨更大了,遠遠傳來轟隆隆的聲音,一陣狂風吹來,將屋里唯一的光源吹滅。不過持續(xù)不斷的閃電仍然將每個人的面孔都照得清清楚楚。懷錯已經接過碗,太監(jiān)又在他耳邊說些什么,我卻無暇關注,此時我將全部精神都集中在傾聽外面的聲響。外面的聲響已與先前的聲音大不相同,屋里的幾個人沒有注意,站在窗邊的我卻燃起了一絲希望:泥石流!
這里接連幾天暴雨,又接連幾天暴曬,今日的瓢潑大雨也許就是最后一根稻草。是死局,卻也是絕處逢生。聽著越來越近的轟轟聲響,我心跳如雷,近了,近了。余光瞥見懷錯端起了碗要喝,急忙上前幾步一把拍下,黑色的藥汁撒了一地,碗滾到一個太監(jiān)的腳下。他神情狠毒地瞪著我,道:“你找死!”
我也不回答。外面已經隱隱可以聽見人在奔走呼號的聲音,屋中的幾個人顯然也聽到了,互相交換了一下焦急地神色,我則再一次握住了懷錯的手,就讓我們賭一把吧,輸給大自然我無話可說。
那太監(jiān)似是料到我們心中所想,怒喝到:“宿三!你還等什么,把他們給我砍了!”我渾身一僵,居然漏掉了他!宿業(yè)白緩緩抽出寶劍,一步步逼上前來,我則拉著懷錯一步步后退。旁邊太監(jiān)還在不住的怒吼,夾雜著越來越近的巨響,逼得我頭痛不已。
“木奴!你過來!別。。。。。。”不等他說完,我揪住一個太監(jiān)的衣領,將他推在宿業(yè)白身上,拉著懷錯跑進了暴雨中。
大自然的怒吼與人的尖叫交織在一起,如同末日來臨。我不由雙手抱頭,跪倒在地上,“頭好疼!好疼!”好像有個人在我的顱腔內揮斧亂砍,又好像有人在腦子里點燃了一把火,我從沒有過這樣劇烈的頭疼,一時間竟忘了身處何地,只想找個錘子砸開我的腦袋。懷錯焦急地搖晃著我,不知從哪里拿出了一個米粒大小的藥丸塞進我嘴里,頭痛立刻減輕了不少,我緩了一口氣,無暇探究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趕緊站起來,拉著懷錯就往左側的山坡上跑。閃電無情的刺向地面,借著那一瞬間的亮光,我回頭一看,嚇得肝膽俱裂。哪里還有什么房屋建筑,現在全是一片泥漿瓦礫,泥石流如同剛被釋放出牢籠的巨獸,到處吞噬著一切!
我拉著懷錯拼命跑著,心里卻是一片絕望,敢和自然抗衡,純粹是找死。可憑借著一點兒求生的欲望,我現在說什么也不能放棄!懷錯一路上跌跌撞撞,我也顧不得是拉著他、還是拖著他,只是一味向前跑,向前跑,只要還有一口氣,就不能停下來。滾滾的泥石流幾次要將我們淹沒,都被我們躲了過去,我又希望又絕望。跑了一陣,漸漸聽到了咆哮的水聲。看見展現在眼前的怒號的河水,我完全傻掉,面前是惡狼,背后是惡鬼,難道天要亡我?剛想沿著河流往上游跑,突然感到背上一陣尖銳的酸痛,竟是被一塊石頭砸到,我慌亂地回頭,看見奔騰而來的泥漿、夾雜著石頭,腦子里面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