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中日月之初見宿業(yè)白
那二人走后不久,又有幾個人進(jìn)來,其中兩個拖腳抱頭的把我抬到一個搖搖晃晃的小船上。不過劃了幾分鐘,又把我拖到一輛馬車?yán)铩.?dāng)聽到馬蹄圪垯圪垯的聲音時,不由一陣喜悅,終于到岸上了。悄悄掙開眼,懷錯正躺在我旁邊,周圍并沒人守著。我掐了他一下,沒反應(yīng),再用力掐了一下,還是沒反應(yīng)。莫非他倒霉地吃到正品迷藥了?
耳邊傳來陣陣鳥鳴獸啼,泥土的氣息撲面而來,馬車走得磕磕絆絆,不時聽見樹枝掃過車頂?shù)穆曇簟N覀冞@是入山了?山路果然崎嶇,我勉強(qiáng)用力依靠在車廂的一角,對上下亂撞的懷錯深表嘆息。走了一陣,天上突然下起傾盆大雨來,噼噼啪啪打在車頂,一會兒一個驚閃,一會兒一個響雷。心中難免有點(diǎn)害怕,便伸手抓住懷錯,將他拖到我旁邊,有個活人好壯膽。
大約行了一炷香的時間,馬車終于停下,我趕緊裝昏迷。一個人打開了門上的鎖,揪住我的脖子,一把將我摔倒地上,又一聲“噗嘰”,懷錯也被丟下來,半壓在我身上。我正面朝下,浸在泥水里,又不敢挪動,正苦不堪言。旁邊懷錯搭在我肩上的爪子動了動,然后整個人開始掙扎。我趕忙也學(xué)著,□□了一聲,翻過身來,做朦朧狀,然后尖叫一聲:“公子!”,一躍而起,環(huán)顧四周,顫顫地問道:“這是哪里!不是在船上嗎?怎么會!公子!”
懷錯從來只是穿著狐裘大衣,往日在人群里一站,絕對是鶴立雞群、富貴榮華。今天那狐毛吸足了泥水,沉甸甸地往下墜,他就像剛剛打完滾的野豬一樣。旁邊的幾個人早忍不住哈哈大笑,說了許多刻薄話,懷錯鐵青著臉,抿著嘴,摸索著要站起來,誰知那大衣礙手礙腳,又讓他跌了幾回,一旁看熱鬧的“瞎子、瞎子”的喊著,有個人竟伸出腳踩住他的狐裘,故意使他爬不起來。
我在一旁看得又心酸又膽顫,在船上這些人還不曾惹我們,到了這里竟露出丑惡嘴臉了。往后不知還有多少委屈!也顧不得害怕,一把抓住他的手,用力想把他拉起來。一個人一腳踹到我腰上,嚷著:“臭娘們,掃興!”
這下?lián)Q我壓著懷錯倒在泥水里了,腰上針扎一樣疼,旁邊懷錯還想起來,我一把抱住他,開始嚎啕大哭。
“怎么回事!”一個陌生的聲音傳來。
眾人紛紛退到一旁,齊聲道:“三爺!”
我繞過懷錯的肩膀,透過淚水打量這位“三爺”。心中驚嘆,這年頭,綁匪都這么正氣凌然嗎?
那三爺身材挺拔,裹著一件黑色大氅,更襯得面如美玉,目似明星,尤其他的一雙斜飛的劍眉、冷然犀利的鷹鉤鼻,無端讓我想起喬峰、令狐沖來。說他是武林正派的領(lǐng)袖還可,說他專管殺人越貨,竟是無人相信!
他擰起眉毛,嚴(yán)厲地掃了泥人一般的我和懷錯,我故意一哆嗦,將頭埋在懷錯肩膀上。
“懷錯是我們請來暫居幾天的貴客。若是再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別怪我不客氣!”
周圍的人連連應(yīng)了。他走過來,輕輕松松地將我們二人托起。
“公子還請見諒。”可看他微微揚(yáng)起的嘴角,似乎也很享受懷錯此時的窘境。
懷錯是什么人?一對耳朵天下無雙,這點(diǎn)兒諷刺連我都聽出來,何況他!我趕緊抱緊他的左臂,生怕他一個發(fā)怒,做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來。果然,他抽了抽自己的手,沒抽出來。我默默在心里大喊著:懷錯,淡定!更抱緊了他的手臂。他無奈地轉(zhuǎn)過頭了,沖我露出一個安撫的微笑。
懷錯的美貌和他傳奇的經(jīng)歷并稱于世。傳聞他的母親,也就是楊國皇后,年輕時是三國第一的美人,深得楊帝寵愛,所以懷錯才會一出生就被立為太子。以前,我要么忙著管理大大小小的事務(wù)、與懷錯只是上下級關(guān)系,要么是懷錯暴躁發(fā)怒、對我橫眉豎目,哪里見識過他的微笑?不由目眩神迷,被他趁機(jī)找回了自己的手臂主權(quán)。
懷錯毫不在意周身的泥漿,反而瀟灑地一拱手,開口說了幾個字。我本來還在為他用美人計(jì)而生氣,此時見了他不卑不亢的舉動,心中一動,開口道:
“無須多禮。”
自從信誓旦旦要做應(yīng)廉第二以后,我很是苦練讀解唇語這一門艱難的課程,配合著懷錯實(shí)驗(yàn)了幾番,倒還是成果頗豐。只要他說得慢,我基本上能夠翻譯出來。只是有一點(diǎn),懷錯縱然孱弱,但也是堂堂七尺男兒,開口出女聲。。。。。。嘖嘖,不提也罷。
那三爺揚(yáng)起眉,看看我,又看看懷錯,笑道:“懷公子身邊還真是能人輩出。既然如此,我也放心了。來人,領(lǐng)公子去房里。”
這時我才注意到在參天古樹背后,坐落著十幾間木屋,周圍圍著一圈竹編柵欄。不禁瞠目結(jié)舌,這算什么,野營?高墻在哪里?崗哨在哪里?后來,才明白,這個地方野獸出沒、古樹參差,背靠懸崖峭壁,只有一條小徑可供出入,方圓十里內(nèi)又有能人異士布下陣勢,常人根本逃不出去。
我和懷錯的木屋靠近左側(cè)的籬笆,離大門很近。旁邊住的就是三爺,其余人大部分安置在背靠峭壁的一眾木屋里。屋里設(shè)施很簡陋,一床一桌一凳,再無它物。床上鋪也不是被子,而是一床稻草,散發(fā)出陣陣霉氣。
我愁眉苦臉地領(lǐng)著懷錯在凳子上坐下,剛要訴苦,看見他渾身顫抖、牙齒打戰(zhàn),趕緊將他濕漉漉的狐裘扒下來,里面的衣服倒還沒濕透。
“公子,你可能夠忍幾天凍?這衣服須得三四天才干。。。。。。”話沒說完,一陣涼風(fēng)從破陋的窗戶里吹進(jìn)來,懷錯的臉立馬變成青色,我趕緊又把衣服給他披上,他便打了個大噴嚏,牙齒咯咯吱吱的響著,卻什么也不說。我看他這副可憐樣,又想起他揚(yáng)言要?dú)⒈M百里一族時的狂妄,果然風(fēng)水輪流轉(zhuǎn),誰能想到他最后得靠我這個掛名仇人呢?
“公子,你先在床上躺會兒,我去找找有沒有什么衣服。”他點(diǎn)點(diǎn)頭,我將那堆稻草鋪均勻了,替他把靴子脫下,用力擰了擰那大衣,蓋住懷錯身上。
如果不是處在受制于人的境地,我倒是要欣賞一番此處的風(fēng)光了。與后世被開發(fā)的自然風(fēng)景區(qū)不同,這里是純粹的大自然,唯一的人工痕跡,也完全被滿目綠意所掩蓋。只是站在院子里,颯然而至的涼風(fēng)攜著雨后的清新涼意,讓人精神一振;遠(yuǎn)遠(yuǎn)近近的鳥鳴此起彼伏,偶爾一黑影掠過天空;幾只野兔子在籬笆外面蹦蹦跳跳,歪著頭好奇的看著另一旁的人。
“姑娘可還滿意?”我正陶醉著,忽聽得一個聲音從背后傳來,嚇得后跳了一步,轉(zhuǎn)頭一看,卻是三爺。
我擠出笑容,做了個福,輕聲道:“見過三爺。”
他含笑看著我道:“不敢當(dāng),百里小姐。”
我驚駭?shù)乜粗恢我猓瑥?fù)又低下頭,柔柔的說:“前塵往事,三爺休提。西湖有辱門楣而已。”
他負(fù)手踱步到我前面,望著遠(yuǎn)處,不再說話。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層巒疊嶂,霧氣氤氳,如夢如幻......
“咳咳,三爺,不知可有幾件舊衣裳,公子體弱,山里又冷。”我猶猶豫豫地問他。他回過頭來,指著旁邊的一個木屋道:“倒還是有幾件冬衣,你去找找吧。”說罷,又轉(zhuǎn)過身去。
這個三爺真是古怪,我推開他的房門,里面又是一番景象。雖然都是一樣大小的木屋,他的倒是五臟六腑俱全。壁上懸著一把寶劍,桌上擺著筆墨紙硯,床上被褥齊全,旁邊立著一個木柜。打開一看,果然有幾件冬衣收在里面,趕忙挑了兩件,關(guān)上柜子,走了出來。
也顧不得道謝,奔回懷錯的屋子。卻見他面色通紅,似是不妥。我用手背探了探,果然發(fā)燒了。糟糕!這時候生病,不死也得脫半層皮!趕忙將狐裘拿下,又把外衣中衣脫了,用冬衣將懷錯裹得嚴(yán)嚴(yán)實(shí)實(shí)。
“公子,你覺得怎么樣?好點(diǎn)沒?”我這輩子加上輩子身體硬朗,沒得過病,也不知如何照顧病人,看著懷錯難受的樣子,十分著急,又沒有辦法。晚上,山里的溫度簡直到了零下,懷錯卻好似火焰山。
我咬咬牙,小聲說道:“公子,得罪了啊!”然后利落地跳上床,嘴里念叨著:“狗血退散,狗血退散。。。。。。”便摟住懷錯。
夜里睡得都不安穩(wěn),他似乎做了噩夢,咯吱咯吱咬磨牙,口里說著胡話,我這個冰棍早被他這個火爐捂熱了,他便到處亂踢被子。我急得點(diǎn)起燈來,舉到他臉上一看,嚇了一跳,懷錯的臉忽白忽紅,熱汗淋漓,用牙使勁咬著下唇,都流出了血。我趕緊搖搖他:“公子,快醒醒!”誰知他力氣比平時大了幾倍不止,一揮胳膊便將我推倒在地上。我揉著自己的腰,忽然想到東雪曾經(jīng)說過,懷錯因?yàn)橛啄陼r被下毒,大約是因?yàn)槎舅匾恢绷粼隗w內(nèi),一點(diǎn)小病就可以引發(fā)大災(zāi)。我又將燈離他更近,果然懷錯的嘴唇隱隱泛著青紫。這哪里還只是發(fā)燒!
“公子!你等著,我去叫人。”擱下燈剛要離開,突然懷錯直起身,伸出一只手猛地抓住我的手腕,一口咬了下去。
我疼得直叫,也顧不得別的,一個手刀砍在他脖子上,他才軟軟地跌回床上,沒了聲息。我就這燈看著手腕上的傷口,整整一圈牙印,全都咬出了血,不禁怒火萬丈,恨不得也咬回去。可看到懷錯終于安安靜靜躺在稻草里睡覺,心中卻是著實(shí)送了一口氣,便只是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低聲罵道:“屬狗的!”再伸手探了探他的額頭,比方才似乎好些了,大概是運(yùn)動了這一遭,發(fā)了汗吧。用袖子抹了抹自己的汗,我重新爬到床上,把被子各處都掖好了,倒頭便睡。
第二日清晨,嘰嘰喳喳的鳥叫把我喚醒。支起身來,揉了揉眼睛,又去探懷錯的額頭,卻被他一扭頭躲開了。我打了個哈欠,翻身下床,問:“公子可好些了?讓我試試溫度吧。”說著也不管他怎么躲,一只手扳住他的頭,一只手摸到額頭上。謝天謝地,竟然真的好了。剛要開口,懷錯“啪”的一下打落我的手。
我略略清醒些,不解道:“怎么了?還有哪里不舒服嗎?”
懷錯也不搭理我,猛地翻過身去。我瞥見他通紅的耳尖,略有所思。他雖然看起來愛風(fēng)流、會風(fēng)流,估計(jì)也只停留在理論階段,畢竟他的身體素質(zhì)擺在那里,心有余而力不足啊。我撓了撓頭,雖然懷錯有才有貌,我卻沒興趣做他的第n房小妾,更別說我百里木奴這個身份了。這狗血的美女救英雄或是患難生奸情的情景設(shè)置萬一生了效,豈不是無趣。于是,便緩緩說:
“昨日公子燒得好厲害!把西湖嚇個半死,又老是把被子踢開,不得已,奴婢才上了床的。”看著他略略側(cè)過的耳朵,我面帶笑容、口帶悲戚:“昨日為了公子,我把清白什么的都不顧了,公子一定要為奴婢做主啊!”懷錯直起身來,臉上更紅了。我嗚咽著道:“還請公子日后告知我夫君,說西湖忠心為主,并沒有做對不起他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