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易
果然如東雪所說,他們并沒有過于為難懷錯,甚至也沒限制他的行動。不過離了應(yīng)廉,懷錯真成個廢人了。我往日不曾在他身邊服侍,不知道他喜好,更看不懂他的唇語,只是每日問他三句話:“吃飯?”“出恭?”“喝水?”。懷錯這幾日脾氣暴躁,動不動就摔東西,要不就是嘴唇蠕動半天,做出一副破口大罵的樣子,可惜我什么也看不懂。
遇見東雪幾次,她正眼都不瞧我。我也總是躲著人走,生怕有人覺得我晃來晃去礙眼,一刀把我殺了。大船的航向改沒改,我看不出,只是每日出去遠眺,看見過幾個停泊著船只的港口。但這船是一味前行,一點沒有停下的意思。當(dāng)日在呂國備下了足夠五百多人行走半月的口糧,如今這船上不過十幾人,半點沒有停船補給的意思,心中不由有些著急。
懷錯雖然看不上我,但是我卻離不了他。早早把鋪蓋拿到他房里,在他床旁打地鋪。不管他砸東西、罵人、鬧脾氣,我一概不應(yīng),只做一個木頭人。可這船飄飄蕩蕩許久,著實讓我心中恐慌,懷錯是唯一知道事情始末的人,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也只能求助于他。
晚上,服侍他睡下,熄了燈,自己也躺在地上。睜眼到三更天,側(cè)耳傾聽了一陣,方悄悄爬起,湊到門邊、透過門縫看了看,沒人在外面,于是又折回來,爬到懷錯床上。懷錯直起身,一把掐住我的手,我暗道:就知道你沒睡。于是使了個巧勁兒將他推到在枕頭上,用肘子壓住他,輕聲說:“別動!”
剛才動靜有些大,我屏住呼吸,轉(zhuǎn)過頭去看外面,等了一會兒,才放下心來。低頭剛要開口,見懷錯正急急忙忙說著什么,一副惱羞成怒的樣子。我怔了一下,還真是貌美如花、嬌羞無限啊。此時的場景確實有些詭異,懷錯整個人都被我壓到在床上,手腳都被我鉗制著,一個面色通紅,一個目光癡迷。。。。。。
心里暗道:你急什么?難道還怕我強了你?我裝作無意,狠狠的用肘子戳了他一下,“西湖有事要請問公子。”懷錯終于停止折騰,皺著眉頭側(cè)過耳朵。
“公子可知道這船要到哪里去?我先前還看得見來往船只,近五日越發(fā)沒了人煙。公子真的信他們?”我看懷錯沒有回答的意思,又開口說道:“公子,我知道你不信我。東雪的事兒在前,我也不氣你。可是我對天發(fā)誓,我這輩子遇到你之前,連百里府都沒出過。你還不知,那追隨你而來的瓊櫻已經(jīng)被他們殺了。我絕對不是這個派、那個派的,我也絕對不會投靠那些人做奸細的,信不信由你!應(yīng)廉這樣的能人雖然難得,可天下不止他一個聰明人。我百里木奴愿意當(dāng)公子身邊的第二個應(yīng)廉!那些人如果守信也就罷了,如果中途出個什么變故,公子逃不過去,難道我就逃得了嗎?”
看懷錯不似先前那般生氣,心中一喜,再接再礪道:“木奴雖是個女子,但也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雖懂得知恩圖報的道理,但是我還要和公子談個交易。若果真事有不測,我百里木奴在此立誓,絕對以保護公子性命為先!代價很簡單,我要我的賣身契和百里家的宅子的房契。”忠仆戲碼的,料定懷錯再不信,倒不如讓他以為我是個趁機圖利的小人。懷錯自恃聰明、尊貴,必定以為這樣的人更好控制,如此,他信我、用我,皆大歡喜。
懷錯點了點頭,要開口。我鬼使神差用手指按住他的嘴唇,心里一抖,裝出一本正經(jīng)的語氣來,道:“公子先別開口,我還沒說完呢。”然后,若無其事的拿開手。
“除了那兩樣,我還要黃金五百里,還要討公子一個承諾,家妹木芙、木梨與我失散,公子神通廣大,希望能幫我打探出她們的下落。還有。。。。。。”懷錯皺起了眉頭,我趕緊把話說完:“還有公子你每夜不睡覺,將來真要有什么事情,怎么支持的了?”說完一個翻身滾下床,鉆進被子里。一夜無話。
接連幾日,我都在甲板上觀察。一日,又路過一個碼頭,趕緊回來細細寫把情形在懷錯掌心。他似乎有所了然,神情放松下來。我扯了扯他的衣袖,高聲說道:“公子可要喝些茶?”然后又低聲說:“你知道這是哪里?”
他微微頷首,我心中也略感安慰。剛要給他倒杯水,看見東雪走了進來,嚇得連忙退到懷錯身后。
“公子今日可好?”
懷錯揮揮手,我連忙將茶盅遞了過去。他抿了抿,擱在了桌上,又不知從哪里翻出一把扇子,氣定神閑的扇了起來,也不理她。
東雪見了,轉(zhuǎn)頭對我說:“西湖妹妹服侍公子倒是盡心盡力,怕是瓊櫻也趕不上吧。”
我心中突的升起一股氣,不由諷刺道:“我和瓊櫻半路出家的和尚哪有你會念經(jīng)!”東雪面色變了變,笑道:“妹妹平日最是個察言觀色、見碟下菜的妙人兒,今天怎么敢頂我的嘴?倒是件奇事。”
我隱約覺著東雪不會下手害我,便決心從她那里套出些什么來,但又不好和她講交情,想了想,哀聲說道:
“平日里你也不會殺人放火,可見知人知面不知心!瓊櫻有什么罪過,你們非要殺死她?不過是囚禁公子幾日,連她一起關(guān)起來,又能怎樣!她一個女孩子,連個墓碑也沒有,就這樣去了!”我哭得淚流滿面,“你好歹等到了岸上再殺她也不遲!可憐她孤魂野鬼,一定會找你們算賬!”
東雪板著臉道:“不是妹妹你把她丟到海里的嗎?那時你怎么不想著等到岸上不遲?”
我跳起來,指著她的鼻子道:“這船走半年,等她臭了、爛了、腐了,你哪里還容她留在船上!往日我們?nèi)艘黄鹜嫠#憔鸵稽c舊情也不念!”
東雪盯著我,輕聲開口:“既然你這么想死在土里,明天我就讓你如愿如何?!”說完,轉(zhuǎn)身摔門而去。
回過身,看見懷錯開口說了三個字,我竟也能分辨出來:“你瘋了。”我笑著搖搖頭,想到他看不到,也懶得解釋,自行去廚房端菜去了。
東雪到底有沒有意識到我的目的?如果她知道是我在暗示問她何時上岸,那她剛才那番話是真是假?廚房里有幾個人在悄無聲息的吃飯,見我到來,只是略掃一眼。
當(dāng)一個人習(xí)慣于剝奪別人的生命的時候,他對世間行走的生靈也失去了興趣。將一個冷血的殺手當(dāng)做間諜,放在懷錯身邊,無疑是個大錯。先不說懷錯本人敏感機智,就是應(yīng)廉也不是省油的燈。世人都說冷血殺手,可沒人說過殺手是天生的演員。怎么可能不被懷錯發(fā)覺?唯一的解釋就是東雪還不曾沾染血腥,或者她還沒有麻木到草菅人命的地步。
我與她同吃同住幾個月,她跟隨懷錯幾年,難道一點痕跡也沒能在她心中留下?我思索著,邊把飯菜收進飯盒里。突然想起了小矮星彼得,他背叛了自己的朋友,投奔了伏地魔,卻因為一念之差被伏地魔殺死。那一念是他殘存的良知、殘存的對朋友的愧疚、對哈利救命之恩的感激。雖然只是一點點,卻是可以致命或是救命的。
拎著飯盒回到房里,擺開碗筷。我從小也算錦衣玉食慣了,面對這些勉強稱之為飯菜的東西只覺得難以下咽。懷錯倒是沒有抱怨過,安安靜靜地把碗里的飯菜都吃了,不由對他有所改觀。他本來臉上就帶著病態(tài)的蒼白,經(jīng)歷了此番波折,感覺更如同雪人一般,配著他那鮮紅欲滴的雙唇,竟好似吸血鬼。我假裝嚇得抖了一抖,笑著對他說:“公子,我把你的頭發(fā)豎起來吧。”懷錯的頭發(fā)自打我見到他開始就是披散著的,縱然別添一段風(fēng)流倜儻,但在我看來白慘慘的滲人,也不方便。
他撂下碗筷,搖了搖頭,起身回到床上躺下。我只得失望地把一個紅頭繩塞回到荷包里。這幾日我早就不再費力打理自己的長發(fā),只扎一個馬尾了事,一甩一甩的,充滿力量,這么久以來的壓力束縛一掃而空。
今夜的風(fēng)特別大,我取出一床厚被鋪在他身上,又拿了一床薄被擱在我床上。那錦緞的被子雖然嶄新,卻有一處開了線,便倒了一些油在燈里,準備拿針縫一縫。期間東雪和其他幾個人照例來房中巡視了一回。
縫到一半,我靈機一動,想到了一件事情,趕忙找了件衣服披上,護著燈,走了出去。外面的風(fēng)刺骨無比,接連打了幾個噴嚏,生怕燈火滅了,趕忙加緊幾步走到自己的房間。我在當(dāng)百里家的大小姐時,沒關(guān)心過錢財問題,為仆為婢后方知世道艱辛,很是攢了些碎銀子。翻出一個小木盒子,用手帕把銀子全部包起來,揣在懷里,又回到懷錯房間。
那個頭小的銀子就縫在懷錯的腰帶里,個頭略大的則塞進我的汗巾子里,外面有衣服遮擋著,應(yīng)該是看不見的。忙完這些,才吹滅了燈睡下。
第二日果然如東雪所說,船轉(zhuǎn)向一處岸邊靠近,早有人端來兩碗褐色的藥讓我們喝下。我順從的喝了,又將懷錯灌了,把他按在床上,自己則趴在床沿,閉目等待藥效。可左等右等,自己的神智還是很清晰,耳朵也聽得到外面人的說話聲。忍不住想笑,別迷藥也有假冒偽劣廠家吧。
不知又過了多久,船的速度慢慢降下來,人聲也漸漸響起。門口外,那個“大哥”說道:
“喂了?”
東雪回答道:“五個時辰前就喂了。大哥要留幾個人?”
“一個娘們兒一個殘廢,能用幾個?我叫老七、老六、老八各領(lǐng)五個手下來辦。媽的,老子還得在這水上漂幾天。”
“大哥既然不留下,不如換了老六,讓我管著他們吧。這次的事兒雖然容易,上面給的錢卻不少,要是被他們知道只派了這幾個下面的人,少不得還有一番理論。”
“鶯子啊,哥哥這么多久不見你,還盼著和你好好親熱親熱呢!那地方你又不是沒去過,哥哥哪兒舍得讓心肝兒你去啊。”
接著是一陣拉扯氣喘的聲音,我暗罵:白日宣淫!真心盼望著藥效快點到來,否則等會兒他們要是把持不住,再到這屋里來云雨一番,我可沒那聽床腳的愛好。
“大哥。。。。。。鶯子也想著你啊!別、別,等這事兒完了,想怎么玩兒還不都隨你!如今,大哥!你好好聽我說!老二他們看我們得了這么個美差,心里不知恨成什么樣兒呢!幸而老爺子看好大哥,沒把他們的挑撥當(dāng)回事。咱們可不能在最后一步丟了棋啊!”
“呸,有娘生沒娘養(yǎng)的王八羔子!等我上了位,第一個除的就是他!你說的也有理,還得你看著才好。不行,你閱歷還是不夠,不如讓老三留下。”
“大哥!。。。。。。”
“行了!我心疼你,你就接著,別給臉不要臉!”
“是。”
我假睡在一旁,聽得心驚膽戰(zhàn)。東雪想留下卻沒能留下,換了個貌似又有閱歷、又得賊首信任的“老三”,所去的似乎也是什么不好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