遮天
嘩啦啦一陣響動,一隊(duì)士兵匆匆跑過。
有人快步從回廊下穿過,來到了一間書屋前,門口守衛(wèi)朝他行禮,開門放他進(jìn)去了。
那人進(jìn)屋抱拳。
“石將軍?!?br /> 石安然應(yīng)聲轉(zhuǎn)身,微微一點(diǎn)頭。
“石將軍深夜讓屬下過來,可有要事?”
石安然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月過中天,風(fēng)過葉動。
“算不上,我也沒什么把握。就是隱隱覺得今夜不太平。”
“……是因?yàn)樵玳g發(fā)生的事么?武大人他……”
石安然擺擺手,道:“武絡(luò)鬧不出什么事,我擔(dān)心的是蕭夜辰?!?br /> 那人眼珠一轉(zhuǎn),立刻道:“將軍是覺得,洛王會謀反?”
“……”
石安然橫了他一眼,那人明白自己失言,忙住了嘴,改口道:“已按照將軍交代的,布好了防備,可是還需要什么準(zhǔn)備?”
“今晚穆言當(dāng)值,不出事最好,但若有萬一……你找人看著些,另外讓老五幾個(gè)多注意宮里的動向?!?br /> “是?!?br /> 望著他退走,石安然負(fù)手看著窗外的圓月,若有所思。
天牢外幾人埋首疾走,為首一人手中端著一個(gè)檀木盒。
到了天牢門前和守衛(wèi)簡單交談了幾句后,他們就把人讓了進(jìn)去,隨后一切又恢復(fù)到了暗夜的平靜。
陰影處蕭夜辰探出頭來,看著牢門的方向,猶豫著走了出去。
守衛(wèi)立刻將他攔下。
“王爺,請留步?!?br /> “讓開?!?br /> 守衛(wèi)上前一步道:“王爺,這兒關(guān)押的都是重犯,王爺千金之軀若是有個(gè)閃失,屬下不好交代?!?br /> 蕭夜辰道:“不必你交代,我自己會處理?!?br /> 說著他就往里闖,守衛(wèi)連喚幾聲攔著不放,惹急了,蕭夜辰反手便是一記手刀將他放倒。另一人撲上來阻,蕭夜辰側(cè)身避開,左手推右手劈,打的那人腳下趔趄,好容易站穩(wěn),未及轉(zhuǎn)身,蕭夜辰便從后擰住他的脖子,稍一使力人就倒了。
本想著趁夜來看看傾歌的情況,白日蕭文軒雖下令放人,但最后那耳邊低語讓他有些在意,誰知到了天牢,守衛(wèi)明擺了有意阻攔他進(jìn)去,這更加坐實(shí)了他心底的不安。
天牢光線昏暗,火光跳躍,先前進(jìn)去的那幫人早沒了蹤影。
蕭夜辰仔細(xì)查探著牢里的情形,一直走到天牢最深處,才隱約聽到一些動靜。
他貼在墻后平緩了一下,才微微側(cè)頭朝里窺視。
打先進(jìn)來的幾人都在,正聚在最里間的鐵牢中,檀木盒子已被打開,邊上倒著一些瓶瓶罐罐,灑了些藥粉。
其中兩人正一左一右拉扯著一個(gè)衣衫破碎的犯人,逼他張嘴往里灌著藥。那犯人垂著腦袋,長發(fā)落下看不清面容,破開的衣料下傷痕累累,血肉模糊,如今形銷骨立,怕是再禁不住任何酷刑。
“媽的,喝不進(jìn)去??!”一人罵道。
另一人伸手捏住他的下頜催道:“快,全喂進(jìn)去!”
那人立刻湊了過來,把藥往他嘴里塞,兩人折騰半晌,犯人扭動掙扎,死活不肯喝下去,吐了好些出來。
下一刻犯人臉上落下火辣辣的一巴掌,打的他整個(gè)人往后仰,又被狠狠的提了起來,蕭夜辰覺得,那手都快被扯斷了。
再等他們逼那人抬頭時(shí),借著火光,蕭夜辰看清了那人的臉,那一瞬腦海一片空白,只覺得頭頂發(fā)麻如遭雷擊。他幾乎發(fā)瘋般沖了出去,一手?jǐn)Q過那獄卒的手將他狠狠掀了出去,痛呼著,手骨就這么折了。
另幾人尚未回神,一人已被蕭夜辰踢飛出去,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撞上石墻才慘叫著停下。
余下兩人不敢多留,哆嗦著連滾帶爬的往外逃,卻不過幾步就飛了出去,哀嚎打滾。
蕭夜辰急的兩眼通紅,將那白衣人抱進(jìn)懷里,焦急呼喚:“傾歌!傾歌你醒醒!”
然而任他如何搖晃呼喚,懷中人卻毫無反應(yīng),臉色蒼白,身子冰涼。
蕭夜辰呼吸一滯,顫抖著去探他的鼻息,氣若游絲,幾乎就要在下一刻歸于死寂。
“不……不!傾歌,你醒醒,睜開眼看看我!”
可回答他的,是白衣人嘴角溢出的鮮血,在他蒼白如紙的膚色下觸目驚心。
蕭夜辰瞪大眼看著滿手鮮血,朝角縮在角落里痛呼的獄卒怒喝:“你們給他喂的什么!誰給你的膽子?是武絡(luò)下令的?”
那人哆嗦了一下,拼命搖頭,結(jié)巴道:“是,是陛下給的旨意……說是賜毒,誅罰?!?br /> “賜毒?八弟不是下令放人?”
“不是,是毒殺……”
后面的話蕭夜辰再聽不進(jìn)半句,緊抱著傾歌,在他耳邊一聲聲疾呼:“你等著,我這就帶你去出去,一定挺住,挺住了!傾歌,你不許食言,我說過會來找你的,你一定等我!都還沒有去看過石峰,沒有陪你游遍江南江北,沒有許你盛世長寧,你不許死!聽到?jīng)]有?。 ?br /> 或許是他太吵,又或是他碰到了傷口,傾歌的眉頭微微輕蹙了一下,卻仍舊沒有意識。但只這一下,蕭夜辰已欣喜若狂,立刻抱起他就往外沖。
可剛到前廳,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就將前路堵死。
這些人并非獄卒,也非巡防兵,而是石安然的府兵,此時(shí)此刻石安然正站在蕭文軒身后,神色肅然的盯著這邊。
蕭夜辰喝道:“讓開!”
蕭文軒看了一眼他懷里的男子,怒道:“為什么!你至今還是要護(hù)著他?”
“你讓開,我不想和你動手?!?br /> “我不讓!你要帶他走?你說過不會離開我的,你說過不再見他!你食言!”
蕭夜辰皺眉:“你背信在先,說過放他離開,卻為何又暗中派人來毒殺?”
“我……”蕭文軒一時(shí)語塞,看了看曲傾歌,又看了看蕭夜辰,咬牙道,“都是因?yàn)樗?,你才會這樣,他若是死了,你就會安心留在京城……”
少年指著曲傾歌問蕭夜辰道:“三哥我最后問你一遍,你是不是要帶他走?”
“是?!?br /> “三哥——”
石安然忽然上前攔在蕭文軒面前,神情嚴(yán)肅,帶著幾分責(zé)備,沉聲道:“陛下,這事的確是你做的不對。既然承諾放人,就不該反悔才是?!?br /> 蕭文軒一手推開他大喊:“你住口!這兒輪不到你說話!朕就是看不慣曲傾歌,要他死!朕乃天子,圣令之下,誰敢不從?”
誰也沒料到平日里綿言細(xì)語的少年,如今會說出這番話。
一眾府兵面面相覷,有些無措的看看石安然又看看蕭文軒,不知該不該聽令。
然而石安然沒說話,倒是蕭文軒怒了:“拿下他們!”
一聲令下,將軍府兵立刻朝蕭夜辰?jīng)_去,燭光映照下兵刃寒光閃爍,竟分毫余地也不留。
蕭夜辰將傾歌背起,推,擋,格,掀,徒手將長刀奪了過來,又聽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谋薪诲e(cuò)聲,在光線昏暗的天牢中,他的身影快如鬼魅。
石安然蹙眉。
蕭文軒尚在茫然中便被一道大力掀得后仰,緊接著頜下生疼,喉頭傳來窒息感。他下意識掙扎卻反被人帶入臂彎,擒住無法動彈。
石安然瞇眼:“洛王這是打算反么?”
蕭夜辰扣住蕭文軒的脖子,森然道:“讓開!否則我也不在乎拉一人殉葬!”
石安然亦是厲聲喝道:“你可想好了,你挾持的可是北瀟的皇帝!你這一出去,就是徹徹底底的謀逆,天下再容不得你!”
“石將軍是想和我搏一把么?”
蕭夜辰一聲冷笑,絲毫沒有退讓的意思,指下發(fā)力,蕭文軒的臉色立刻變得難看起來,痛苦的抬手朝石安然等人揮擺。
“讓,讓他們,走……”
斟酌再三,石安然也不敢妄動,抬手示意府兵退散,給蕭夜辰讓了條路。
雙方對峙著緩緩?fù)顺鎏炖?,一路退到空地上?br /> 石安然道:“你一人帶著他又能逃多遠(yuǎn)?這兒可不比你的洛城,只要你轉(zhuǎn)身,我立刻就能射殺你!我勸你老實(shí)放人,或許還能留一命?!?br /> 蕭夜辰一直警惕的盯著緩緩圍上來的府兵,而身側(cè)的蕭文軒此刻已哭的淚眼婆娑,泣不成聲,似乎早就忘了自己是何處境。
蕭夜辰從懷里摸出一個(gè)簡易的竹筒,擱嘴里咬下了蓋子。
未幾竹筒內(nèi)傳來滋滋聲后,被他使勁兒拋上了天,剎那炸開成絢爛的煙火,閃著紫藍(lán)的光墜落。
石安然抬頭,眼底映著煙火的光芒,泛著淡淡的藍(lán)色。
“看來你是有備而來的,咱們是不是該重新審視一下你這次回京的目的?”
蕭夜辰道:“我從未想過與你為敵?!?br /> “可眼下你的行為,我很難信你毫無所圖。放開陛下,尚可各退一步。”
蕭夜辰看了一眼身邊哭到眼神迷離的少年,想來是方才情緒激動的哭鬧過后,又被他這一挾持,徹底擊碎了瀕臨崩塌的心。
他微微松了些力道,又盯向石安然,一步步往后退。
那道信號煙火在空中炸開時(shí),黃泉與莫陵二人正守在最近的東宣門外,扶青等人則在較遠(yuǎn)一些的外宮城,章尋飛四下接應(yīng),也跟在外宮城不遠(yuǎn)。所以第一時(shí)間趕往重午門附近的是黃泉莫陵的人。
都是江湖弟兄,十幾人的陣仗雖不如軍隊(duì)來得氣勢,但論真功夫,卻未必好對付,幾番纏斗就將城門附近的值守士兵收拾了。
蕭夜辰拽著蕭文軒一起退到了重午門附近,同黃泉莫陵等人匯合。
蕭夜辰一見莫陵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立刻將傾歌交給他,急道:“你快看看!他如何了?”
莫陵行醫(yī)經(jīng)驗(yàn)豐富,單看傾歌的樣子,臉色就轉(zhuǎn)為鐵青,本想查看脈象,可剛掀開袖子,那傷痕遍布,紅腫瘀血的手臂映入眼簾,竟一時(shí)無措,最令人心驚的,是那雙已不成型的手指,再難想象曾經(jīng)指下那流轉(zhuǎn)傾灑的琴音。
“這到底發(fā)生了什么?”
蕭夜辰不忍去看,蹙眉道:“先別問了,趕緊帶他走。”
莫陵朝重午門內(nèi)望,嘈雜的聲音正在逼近,石安然一行人不多時(shí)就能追上來。
“扶青他們就在東宣門外,只要能碰上,就沒問題?!?br /> 蕭夜辰點(diǎn)點(diǎn)頭,轉(zhuǎn)身看向一旁沉默不語的蕭文軒。兩眼腫的像核桃,臉上還掛著淚,惹人生憐。
他伸手在少年頭上摩挲了一陣,就像是當(dāng)年那樣,還是那個(gè)熟悉的動作,帶著溫馨和愛護(hù)。
“文軒,我這么做情非得已,你別太難過。再往外走就不安全了,我不會帶你走,也不會殺你,你好自為之。”
蕭文軒往前追了兩步,張了張嘴又咬住了下唇,再沒喚出男子的名字。
身后石安然追了上來,見他平安無事,便著人護(hù)他回宮。
蕭文軒一直望著重午門外,哭紅眼中流出一抹陌生的寒意,淡淡道:“所有人,務(wù)必將他們給朕抓回來,曲傾歌生死無所謂,蕭夜辰必須要活的。不得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