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鄉(xiāng)
翌日一早,宮中就熱鬧起來,往年尚在國喪期,就連新年都平平淡淡,沒什么喜鬧的聲樂歌舞。
蕭文軒是喜好熱鬧的,早就煩悶不已,如今生辰喜宴,又逢蕭夜辰回宮,怎么也得好生慶祝慶祝。
大禹使臣一早入宮,蕭文軒在各種條條框框的束縛下,還算是有模有樣的接見了,當中雖出現(xiàn)了一些小插曲,但好在應對得體,沒出什么亂子。
蕭文軒照著禮部交代的一板一眼的應付著,生怕行差踏錯失了威信和禮儀。
末了大禹使臣看了他一眼,有些驚詫:“原來你才是皇帝?我以為他是——”說著朝蕭文軒身旁的蕭夜辰看去。
蕭文軒是和一眾皇親來的,幾個皇子年歲都不大,個子也不高,都是面面相覷,臉上稚氣未消。
唯有蕭夜辰身材高挑,又是武者氣魄,一身玄黑燙金的王服更讓氣勢出挑,眉目間的神色自有種從容壓迫感。
聽使臣這么說,蕭夜辰淡淡看了一眼沒說話。
蕭文軒臉上訕訕有些掛不住,只得生硬的扯出一抹干笑。
使臣又道:“看這位氣質(zhì)不凡,隨陛下一起,定也是皇親,不知是哪位?”
蕭文軒悶聲道:“他是南境洛王?!?br /> 一聽這名號,使臣眼睛都瞪大了一圈,忙退后一步躬身行禮道:“原來是聲名煊赫的洛王!國主也聽說過王爺?shù)膽?zhàn)績和名聲,一直想一睹風采,方才禮數(shù)不周,還望見諒?!?br /> 這話可赤..裸..裸的將蕭夜辰捧的比北瀟帝還高了,分明不把蕭文軒放在眼里。
蕭夜辰目光輕掃,隨口“哦”了一聲,道:“咱們同級為臣,不必這么大的禮,倒是怠慢了咱們陛下了,這禮應當賠給陛下?!?br /> 使臣一愣,連聲道:“說的是,王爺說的是,是臣不識規(guī)矩,還望陛下——”
“可不是我說的,君臣之道,理應如此。你這丟的可是你們大禹國主的臉面?!?br /> 那使臣語塞,臉上青紅一片不知所措,只得隨意笑了笑,朝蕭文軒行了一禮。
扳回一局的蕭文軒有些開心起來,輕咳一聲讓他起來了。
稍得片刻閑暇,蕭文軒就拉著蕭夜辰小聲道:“三哥,接下來該怎么辦?原以為今日生辰能開心一下,誰知這么多麻煩,若是沒有你,我怕是要出丑了——”
蕭夜辰道:“隨便應付兩句就好,不必放心上。武大人既一直隨侍著,就沒什么擔心的?!?br /> 蕭文軒看了一眼不遠處靜靜佇立的武絡(luò),微微皺了眉。
午間用過午飯便是雜耍表演,戲臺上華麗驚險的雜技讓人嘆為觀止,各式各樣的稀奇技法使人目不暇接。民間有說雜耍都是騙人的玩意兒,盡賺些黑心錢。
但蕭文軒卻喜歡得緊,出其不意,實在令人眼前一亮。
而正當臺上演的熱火朝天時,本欲射往靶心的飛箭卻意外的朝著蕭文軒的方向射來,剎那間的愣怔,轉(zhuǎn)眼再退已來不及。
在臣子下人發(fā)出陣陣驚呼時,蕭夜辰驀然將手中的茶杯擲了出去,正碰上飛來的長箭。可想而知的,茶杯迸裂,飛箭斜插進蕭文軒面前的案幾上,尚在搖晃。
使臣一陣驚呼,立刻從椅子上跳了起來,只道有人心懷不軌,意圖行刺。
蕭夜辰伸手將箭拔了出來,卻發(fā)現(xiàn)箭桿上被人綁了一封信。
蕭文軒好奇的探頭來看,將將看了兩行就瞪大了眼,難以置信的退了幾步,眼淚嘩嘩就涌了上來。
武絡(luò)皺眉,上前扶住蕭文軒,剛想發(fā)問,蕭文軒猛的將他推開,指著他直發(fā)抖。
“陛下?”
蕭文軒就這么一直瞪著他,眼中充滿了難以置信,和遭遇背叛后的心傷。
使臣嘿嘿笑了一聲,抱臂看熱鬧:“不得了啊,你們可真有意思,內(nèi)廷司主管寫給東郃皇帝的信??磥肀睘t和東郃的關(guān)系挺不錯啊,是吧?”
武絡(luò)微微瞇眼,目光看了過去。
蕭夜辰看向他道:“武大人是不是解釋一下比較好?”
武絡(luò)一聲冷哼道:“區(qū)區(qū)一封信,能說明什么?根本沒有說服力?!?br /> 正說著,身邊端著茶水的小太監(jiān),腳下不穩(wěn)險些摔了,幸好扶住了柱子,卻不料手中的茶水歪了,灑了武絡(luò)一身。
小太監(jiān)慌忙道歉,伸手去查看,在武絡(luò)尚未反應過來時,一把揪住了他的袖子翻了起來。手臂上一個清晰可見的紋樣浮現(xiàn)了出來。
武絡(luò)趕緊將手收了回去,警惕的盯著他。
在場的所有人皆是面面相覷,時而交頭低語。
不遠處的石安然意味深長的看了蕭夜辰一眼,隨后又將目光掃到了武絡(luò)身上,不緊不慢道:“這紋樣還真有些特別啊,前陣子抓過幾個探頭探腦的小耗子,身上也有這個,總不會是時下流行的花樣吧。”
武絡(luò)道:“侯爺何時抓過?為何不報給陛下?”
石安然笑道:“總得問出點什么才好交給陛下發(fā)落,陛下年歲尚輕心性單純,若是被小人牽著鼻子走,那就是臣的失職了?!?br /> “將軍問出來了?”武絡(luò)的目光森冷下來,不動聲色的退了一步。
石安然仍舊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徐徐點頭:“是啊,問出來了——”尾音還特意轉(zhuǎn)了個彎兒,望著武絡(luò)。
蕭文軒聽的云里霧里,茫然回頭想去問他,武絡(luò)卻搶先一步伸手抓向他的脖子,目露兇光仿佛一只獵鷹撲向小獸,要生生擰斷它的脖子。
千鈞一發(fā)間,蕭夜辰出手擒拿,一推一轉(zhuǎn)間就將武絡(luò)逼出幾步開外,隨后翻手一擰就將他擒住。
武絡(luò)扭動掙扎,盯著蕭夜辰喝道:“是你耍的花招對不對!你為了救曲傾歌設(shè)計我!我——”
蕭夜辰手下發(fā)力,打斷了他的話:“我堂堂一個王爺,設(shè)計你做什么?對皇上出手,你有幾個腦袋可以砍?”
武絡(luò)還在叫喚掙扎,不依不饒的重復著被算計,冤枉。
蕭夜辰將武絡(luò)推給了侍衛(wèi),看向傻呆呆的蕭文軒,道:“怎么處置?”
少年眨眨眼,眼淚就滾了下來,一直咬牙不語,淚水越涌越多。
大禹使臣看戲的掏了掏耳朵,又端起茶喝了一口,咂咂嘴。
石安然若有所思,抱臂看向蕭夜辰,似乎也不打算再說什么了。
眾人都是一副坐等觀系的模樣,各懷心思,打算見風使舵。
蕭文軒沉默了許久才抬頭看向武絡(luò),悶悶道:“你真的是東郃的細作?那你待我這些年都是假的?你希望我毀了北瀟?”
武絡(luò)冷眼望著他,嗤鼻輕笑一聲,搖頭道:“幼稚。”
這話刺進了少年心底,一股酸澀的悲痛涌上心頭,他撲進蕭夜辰懷里,再不看武絡(luò),朝外一揮手:“帶走!我不想再看到他!快帶走!”
蕭文軒拽著蕭夜辰的衣袖,一個勁兒的不松手,恨不得整個人埋進去,哭的紅到了脖子根。
“三哥!我就這么差勁么?繼位以來也只有他肯幫我,我對他的話深信不疑!如今他卻一直在騙我!騙我說三哥要殺我,三哥要謀反!我不敢信,但也害怕,所以一直在——我是不是做錯了很多事!”
身后眾人面面相覷,這會兒也不知該去該留?有些識趣的,遠遠朝皇帝行了個禮就默默退了出去,這后頭的事怕是外人也不好再摻和。
有人帶頭,多數(shù)也都跟著離開了,使臣原本想再看看熱鬧,轉(zhuǎn)身看到石安然的如炬的目光,也撇撇嘴走了。
蕭夜辰揉了揉他的腦袋,低聲道:“你心性善良,容易受人左右,也無人指點,并不怪你?!?br /> 蕭文軒拼命搖頭,道:“如今連他都要害我,三哥卻護著我!原來一切都是他……我差點兒就怪到你頭上了,你是無辜的,他們才最可恨!”少年抬起頭來,淚眼婆娑皺著眉:“好在你回來了,不會再讓他們欺負我!”
蕭夜辰淡淡笑道:“自然不會,怎么說你也是我八弟,自家兄弟斷沒有給人欺負的道理。”
少年破涕為笑,緊緊抱住了他。
“八弟,既然一切都是武絡(luò)謀劃,傾歌是無辜的,放他走吧?!?br /> 少年的身子顫了一下,心底又涌上一股酸澀,雖極不情愿,但如今再沒有理由扣著人不放。他皺眉問:“我若是放了他,你會不會偷偷離開?”
蕭夜辰道:“不會,說好了的。你放人,我留下?!?br /> 于是蕭文軒才肯點頭,喚來下人道:“你去,讓他們把人放了。”末了還低聲仔細交代了兩句,待那人離開后,他回頭看向蕭夜辰:“我放了,你可以安心了?”
“多謝?!?br /> 蕭文軒整了整衣袖,回到看臺上,擺正了椅子坐下:“我想喝酒,三哥你來陪陪我。”
蕭夜辰就坐了過去。
在這空蕩蕩的園子里,除了遠遠候著的下人,只剩對坐飲酒的兄弟二人。戲臺上空無一人,只有雜耍班沒來得及收走的道具。看臺上人走茶涼,倒有幾分荒涼的感覺。
蕭文軒也沒什么酒量,堪堪喝了幾杯,就開始頭暈了,蕭夜辰本打算就此罷了,蕭文軒卻不樂意,大鬧著不醉不歸,無奈之下只得陪著喝。
蕭夜辰那是出了名的千杯不醉,萬杯不倒,當年在軍中可號稱一人能放倒一個營,夸張自然是有的,但酒量的確好。蕭文軒哪里是他對手,耍著小心思想灌醉蕭夜辰,結(jié)果自己先倒了。
蕭夜辰將杯中的酒灌下了肚,隨手扔了酒杯,將蕭文軒抱回了宮。
宮里主事的下人見皇帝被人打橫的抱回來,驚出一身汗。午間的事早已聽過風聲,正忐忑焦急的等著后文,這個時候橫著回來可不是什么好事兒。
見他們鬧哄哄的圍了上來,蕭夜辰忙低聲道:“小點聲,喝醉了剛睡著?!?br /> 宮女太監(jiān)放了心,打水鋪床伺候起來。
“你們備些吃的喝的,晚間他若是醒了估計得喊餓。”
幾人應聲匆匆跑了。
剛將蕭文軒弄上床去,一沾枕頭,那雙眼就睜開了,明亮亮的望著他。若非親眼見他醉成爛泥,這時候怕是以為他正清醒著。
“三哥,我想你?!?br /> “是是,知道了?!毕窈逍『⒆右话悖捯钩皆谒X袋上摩挲了一陣,就按著他睡下。
誰知他勁兒還不小,一下就抓住了蕭夜辰的手,差點兒扯的他踉蹌?chuàng)涞埂?br /> 蕭文軒臉上紅撲撲的,一心盯著他道:“你不知道,你不懂。我想你,喜歡你,想和你一直在一起,明白么?”
見蕭夜辰愣愣的沒說話,他又靠了過去,攀上他身側(cè)低聲呢喃:“我一直看著你的,他有什么我都可以給你,我可以把自己也給你!什么都可以給你!”
蕭文軒身上染著酒香,呼到蕭夜辰臉上都帶著醉人的氣息,話音剛落就伸手往蕭夜辰衣襟里探,醉眼迷離。
蕭夜辰一把抓住了他放肆游走的手,皺眉道:“你喝醉了?!?br /> 少年卻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翻身將他整個兒掀倒在床,趴在了他身上。
兩人幾乎鼻子貼鼻子,隔著衣服都感覺到少年身上的滾燙。
“文軒你下來?!?br /> “我不?!鄙倌甑皖^落下一吻,蕭夜辰偏頭躲開,又被他掰了回來,“別動,我知道怎么做。你別動,我來……”
蕭文軒說著輕輕吻了吻男子緊抿的嘴,小心翼翼的細細啃咬,溫情了許久才戀戀不舍的分開,看著男子吃吃的笑:“怎么樣?我還會更厲害的,三哥我……我想……”
蕭夜辰無奈的嘆了口氣,驀然起身將少年壓在了身下,深深的望著他的眉眼,拂過他的眉梢眼角。
蕭文軒的確和以前不同了,輪廓更加分明了,隱隱有些自己當年的影子,但更多的是與蕭文晴相似的輕柔和文秀。
早在自己所不知道的時候,這個少年已經(jīng)變了。
蕭文軒的心怦怦亂跳,酒醉后的暈眩讓他整個人都飄飄然了,迷糊間聽到男子俯身在他耳畔輕語。
起初還能聽清在說什么,聽了幾句后就像夢中呢喃,忽遠忽近,亦真亦幻,到最后便朦朦朧朧沒了知覺。
折騰半晌,好不容易騙他睡了,蕭夜辰這才能送口氣,看著熟睡的少年久久不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