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第52章
家里亂哄哄的, 不過并沒影響到廚娘,出門的餃子回家的面,一接到消息就緊著剁餡和面倒騰出熱乎乎的大盆餃子, 讓一大群小伙子輪流去填一填肚子再出發(fā)。
家里的晚飯也提早了,能湊得上的話一般都會一家人在一起吃頓飯給送行的,待楊延宗去了軍營一趟再回家,臨時一桌席面已經(jīng)弄好了。
正院亂哄哄的廳堂已經(jīng)清理完畢了, 擺上圓桌, 一家人匆匆湊一起,楊延宗楊延貞幾兄弟一身戎裝,連蘇瓷都換了一身皮質(zhì)束袖的貼身短袍, 看著干凈利索英姿颯爽。
顏氏瞥了她一眼, 難得沒有吭聲。
實在今天這家里的氣氛有點古怪, 楊重嬰已盡量緩和情緒的, 但依然看著和平時有些差別,“一路順風,爹在家等你!”
“還有你們倆,要聽你們哥的,不許自作主張。”
他舉起酒杯, 和楊延宗碰了一下, 父子倆干了一杯, 之后又說了楊延貞兄弟兩句。
非常簡短, 之前可不是這樣的, 之前楊重嬰肯定會叮囑一些“不可貪功冒進、謹慎些、寧縱勿枉”之類的經(jīng)驗叮嚀, 現(xiàn)在沒有了,可見楊重嬰是有些被傷到面子,可見還是介意了。
本來挺和諧的一家庭氛圍弄成這樣, 蘇瓷暗罵一聲,笑盈盈說:“父親,辛苦你了,家里營里的事情多得很,還有軍醫(yī)營里的,那黃太醫(yī)那邊怕還得你時不時去盯一眼呢。”
她向來笑容燦爛,又年紀小討人喜歡,楊重嬰笑笑:“這有什么的,行爹記上了,沒什么辛苦的,”他感慨,“現(xiàn)在爹身體不好,也就能干點這樣的活兒了。”
蘇瓷十分機靈,忙道:“父親你可別謙虛了,我爹說了,你年輕時起就是個仔細人,如今理著卷宗賬目可夠條理分明一絲不茍的,比先前那寥副將可好太多了!我們還有得學呢。”
楊重嬰不禁笑起來:“你爹啊,就是個愛夸人啊。”
蘇瓷嘿嘿嘿,又嘴甜了幾句,逗得楊重嬰眉目舒展了不少。
論耍嘴皮子,楊家兄弟仨捆一起都趕不上蘇瓷一個,楊延貞嘴皮子倒是溜些,但他在父兄面前向來都是不敢多說的,偷偷沖蘇瓷比了下大拇指,蘇瓷得意悄悄揚了揚眉梢。
在她的插科打諢下,氣氛終于緩和下來了。
因為時間不等人,一家人用比較快的速度吃了這頓早晚飯,末了,楊延宗撂下筷子,側(cè)頭對楊延信道:“延信留下,這趟就先別去了。”婚期馬上就到了,不適宜一拖再拖,他抬頭看楊重嬰:“爹你說呢?”
要是往常,楊延宗向來都不會加最后一句的,他在家里發(fā)號施令慣了,這類事他一貫直接做主的。
蘇瓷心里嘖一聲,這顏氏可真的害人不淺。
繼續(xù)這么下去,怕是多孝順的兒子都遭不住坑啊。
楊重嬰點頭:“也好,婚期已經(jīng)延后兩次,不能再延了,延信就先成了親再說。”
父子兩人起身,楊延宗與父親一起踱步到庭院,行了好一陣,楊延宗道:“爹,娘口無遮攔,你別和她一般見識。”
他說:“爹這么些年的教導,從小手把手教我習武,戰(zhàn)場殺敵,教誨訓誡,俱是真知灼見,孩兒至今仍牢牢記在心上。”
楊重嬰長吁一口氣,實話說,他心里確實添了一些復雜情緒,但兒子這般坦誠尊敬,也不關他兒子的事,他兒子這般能干,素來是他的驕傲,這種祖墳冒青煙的事,多少人羨慕不來。
他拍拍楊延宗的肩膀:“好了,爹都知道,你放心出門就是。”
父子倆聊了一陣,楊重嬰心里轉(zhuǎn)過彎也就舒服了,父子相處好歹恢復從前。
楊重嬰叮囑幾句,楊延宗拱手:“那,父親,孩子這就去了。”
“一切謹慎小心。”
“是!”
楊延宗轉(zhuǎn)身快步而去,暗青披風揚起獵獵而飛,待出至前院,楊重嬰的身影已經(jīng)看不見了,他才稍稍放緩腳步,伸手按了按眉心。
很難不頭疼。
不過到底解決了,這個插曲總算了告了一段落。
他回身,沖蘇瓷招手:“上車。”
蘇瓷背著兩個大包袱,身后阿正和幾個小伙子也各自背幾個,她一股腦把包袱都扔上去,楊延宗在后面一托她腰臀,她就躍上了高高的車轅,鉆進里頭,回身露出半個腦袋,給楊延宗比了一個好了的手勢。
楊延宗伸手彈了一下她的腦門,確認她坐好了,一翻身上馬,沉聲令:“出發(fā)!”
一行人迅速沿著夯土大道拐上原野,與大部隊匯合,往北而去。
聽到很清晰的沓沓沓軍靴落地聲,實話說真的有點讓人熱血沸騰的,不過蘇瓷興致勃勃圍觀一會兒之后就不行了,媽呀這車實在太顛了。
馬車避震不好,郊野行軍也不是時時有路的,她特地準備的厚墊子都不好使,顛了小半個時辰屁股都發(fā)麻了。
楊延宗一身黑甲,戎裝整齊騎在戰(zhàn)馬上,冰冷的甲胄讓他的五官輪廓看起來比以往更加冷硬英武,通身氣勢憑添上幾分說不出的凌厲肅殺感,他注意到蘇瓷撩起車簾在探頭探腦,放緩了幾步與車并行,微微俯身:“怎么了?”
蘇瓷說:“我想騎馬。”
行,那就騎唄,本來想著有車她坐著舒服一點,她不樂意就算了,馬本來就備著的。
楊延宗吩咐一句,她的馬很快就被牽上來了,那是一匹溫馴的棗紅色大馬,楊延宗伸手一拉她,一轉(zhuǎn)一托,蘇瓷已經(jīng)穩(wěn)穩(wěn)落在馬鞍上了。
她很高興,側(cè)頭沖他露齒一笑。
楊延宗微微笑了下。
兩人并騎行了一會兒,直至有人來稟事他才一提馬韁掉頭往后面去了。
蘇瓷目送他的背影漸行漸遠,眨眨眼睛。
咦?他好像不生氣了耶。
兩人相處,好像今天他回家開始,就恢復正常了。
不是好像,是確實。
蘇瓷腦筋轉(zhuǎn)了好一會兒,還是沒想明白楊大佬變化的原因,難道被他老娘刺激了?但兩事也不搭界啊!
行,不管了,恢復就行。
蘇瓷想不通就算了,反正楊延宗恢復她就樂得高興,偷摸著考察了半天,確定他確實沒有秋后算賬的意思,她就樂顛顛就把這個問題丟在腦后去了。
然后四舍五入,她直接把之前那茬子事當沒發(fā)生過了。
……
由于半下午才出發(fā),所以今夜是連夜行軍的,到了暮色漸深的時候,楊延宗問她:“困嗎?”
困可以到車上睡會,這車除了他們的私人物資之外,另外一個用途就是考慮到蘇瓷困可以上車咪一下。
不過蘇瓷不困,她這還是第一次跟著行軍,興奮著呢,“不用,我不困。”她興致勃勃左顧右盼一陣:“咱們不用快一點的嗎?”
她不大懂,但目前這行軍速度真心不算快的,而且軍士規(guī)模也不算很大,人數(shù)約莫就兩三萬。
楊延宗淡淡道:“我們是第二批。”
所以不十分趕,在接到徐老將軍軍報的第一天,陽都親備軍當天已經(jīng)開拔了。
“糧草和我們慢一步。”
而且楊延宗這趟前往,掛的也只是軍事顧問的頭銜,急什么急?
“哦。”
蘇瓷恍然大悟:“那我們什么時候能到呀?”
楊延宗說:“后天。”
很快的,不用攜帶輜重的輕便軍日行大概八十里到一百里,而陽都距北疆重鎮(zhèn)皋邊其實非常近,也就二百里剛出頭的路程,當初太宗皇帝設這個陪都的意義就是“天子守國門”,并且還留下訓誡每任皇帝都不得視其如空置,如非特殊情況至少得有一半時間駐蹕陽都。
就是生怕京城近江南,錦繡溫柔之鄉(xiāng)會腐蝕帝王意志,讓其不知兇險,一代弱過一代,到最后淪落到前朝末年時那般連馬都不會騎的皇帝。
本朝皇帝弱倒不算弱的,比前朝理想多了,就是不知為毛總是沒有兒子,鬧得腥風血雨亂糟糟的,失控了也不止一次。
就這么跟著大部隊行進了兩天,在第三天午后抵達了皋邊,這是個艷陽正熾時分,夏日草木豐茂郁郁蔥蔥,忽聽見前方有人喊:“到大皋嶺了!”
她揉揉惺忪的睡眼,立馬好奇扒著弦窗往外探頭一看,不由哇一聲。
只見前方天空湛藍,一碧如洗的蒼穹之下,有一道巍峨山岳如同屏障,從左往右連綿不絕一路延伸至目力盡頭,山勢蒼渾,其上修建了一道長長的黑色天塹般的長城,伏山梁而往兩邊不斷延伸開去,延綿不絕,氣勢雄渾。而視線最中心,是建立在山上的皋邊城。它牢牢卡在兩山斷裂的缺口之中,嚴絲合縫,整個城墻墻體乃至目力所見的民居都是用大塊的黑石修筑的,最前方的是一個巨大的方正塔頭,如同一個虎頭,執(zhí)矛兵士全副代價,肅然瞭望巡守,這一整個皋邊城就像一個盤踞在山間的猛虎,蒼渾雄勁氣勢磅礴得撼動人心。
蘇瓷趕緊下車上馬,睜大眼睛,一路上目不暇接,經(jīng)過三驗三檢,他們進入了皋邊城,然后沒多久還看見了那個聲名震動大慶的徐世恭徐老將軍。
見到這位,不管是楊延宗還是季元昊,抑或同來的任何一個武將,甚至還有監(jiān)軍童繼恩,都紛紛下馬見禮。
老將軍年愈七旬,但看著身板硬朗,精神矍鑠,目光炯炯,他戴甲配刀,花白的胡須和兩鬢,都不掩他的鐵骨錚錚。
老將軍也沒廢話,找個借口打發(fā)掉了童繼恩后,帶著楊延宗幾人沿著城墻往前方行去。
一轉(zhuǎn)過另一面,又是另一個幅景象,獵獵勁風,迂回的山勢盡頭,隱約可見茫茫草原,但此時已被連天的北戎營帳占據(jù),黑壓壓的北戎大軍目前已經(jīng)占據(jù)了古關口,并以對皋邊發(fā)動過兩次攻擊,不過規(guī)模都不算很大。
“皋邊以北的百姓能撤的都撤回來了,目前戰(zhàn)況不算很激烈,”北戎去年兩年環(huán)境不好,不肯輕率消耗的,“只要再狠狠擊敗北戎一兩次,我們就該占上風了。”
老將軍大半輩子鎮(zhèn)守北疆,可謂經(jīng)驗豐富,那為什么戰(zhàn)況不算很兇險,老將軍的八百里軍報去說得這么十萬火急呢?
徐老將軍一手按住佩劍,一邊轉(zhuǎn)過身來,對面前楊延宗等人說:“能打仗的人不多了,跟北戎交戰(zhàn)經(jīng)驗豐富的年青一輩就更加少。”
他看向楊延宗,徐老將軍曾經(jīng)和西北軍合作過好幾次,他很看好楊延宗的,“我不希望大慶年青一輩的將才就這么內(nèi)耗折完了。”
好將才都死光了,等老的這一輩都去了,以后靠什么來擋這如狼似虎的外寇呢?
老將軍不為別的,他只知道,他眼前的這些青壯年將領,不管是屬于哪一黨哪一派,卻沒一個是向著北戎的,外寇來襲,他們會毫不猶豫刀口向外,這就可以了。
不說楊延宗,就連季元昊,也不禁心悅誠服,紛紛拱手:“謝老將軍,老將軍高義!”
“誒,”老將軍擺擺手,“你們少給老子帶高帽子,老子可告訴你們,”他瞥了楊延宗一眼,道:“你們折騰歸折騰,都悠著點,不許給戰(zhàn)事拖后腿。”
老將軍心明眼亮,瞥瞥那邊的童繼恩,對朝局他心里也是明白的很,他沒法阻住什么,但在他地盤上就得守他的規(guī)矩,折騰可以,但不許過了。
他大手一揮,當什么顧問,他全部抹了,把楊延宗等人都給重新任命為領軍的大將,“來了就給老子打仗,當什么司馬祭酒,亂七八糟的!”
蘇瓷忍不住笑了笑,這個老將軍聲音洪亮好生豪邁,性情又爽朗大氣得很,她一時十分之有好感。
徐老將軍也看見她了,他掩嘴咳嗽兩聲,到底是年紀大了點,然后余光忽看見一個眉目妍麗的女娃娃,他“咦”了一聲,“怎么會有個女娃娃,誰帶來的?”
他眼睛一下子瞪得像銅鈴似的,蘇瓷忍不住撲哧一笑,不等楊延宗給她解釋,她自己大大方方上前幾步,抱拳一禮:“老將軍,我是軍醫(yī)啊。”
“軍醫(yī)?”老將軍出奇上下打量,“老子的營里不藏女人,軍醫(yī)的話,倒也能例外,你給老子說說,你會什么?”
“跌打損傷,刀劍外創(chuàng),尤未擅長。各種疑難雜癥也很擅長。”
蘇瓷眨眨眼睛:“我還進宮給皇帝陛下和小趙王殿下治過傷呢。”
這么一說,老將軍立馬把人對上號了!本來半信半疑的,立馬哈哈大笑:“好啊,既然是個好軍醫(yī),那就留下吧!老子給你破個例哈哈哈”
他當場叫了人給蘇瓷做了個特殊的腰牌,蘇瓷笑嘻嘻道謝了。
她瞄了楊延宗一眼,楊延宗微微勾唇,瞥了她一眼。
之后就是兩人各自熟悉自己的手頭事務,蘇瓷還去了一趟她工作的軍醫(yī)營,楊延宗抽空送的,等兩人忙完一切停當安置下來,天色已經(jīng)入黑了。
楊延宗把蘇瓷安排在自己隔壁的小間,不過小間和他的營房是相連的,那兩人照樣還是同居一室。
阿照點亮燈燭,把食盒提上來,兩人吃了一頓簡單的晚飯各自梳洗完畢,再等楊延宗處理好一些臨時事情回來,蘇瓷已經(jīng)穿著雪白的寢衣趴在床上了,她托著腮幫子,腳丫子翹起沒穿襪子,露出幾個圓滾滾白生生的腳趾頭,一見楊延宗回來,斜眼看他:“我總覺得沒這么簡單?”
前頭的事兒,就這么完了?那童繼恩過來干嘛呢?
老皇帝好不容易抓住了好機會,不能這么簡單對三大王府松手的吧?
而且老將軍今天的話,很明顯是意有所指啊。
她心癢癢,一見楊延宗回來就蹭蹭跳下地,很狗腿給楊大佬倒了杯熱茶,大眼睛期待看著他,希望他給解惑。
楊延宗卻微微一笑,接過她的茶喝了,另一只大手將她兩只手都抓在掌心里。
“這個你先別管。”
他不接她這個話茬,卻微微笑一挑眉道:“我明天帶你去一個地方。”
燭光暈黃,他此刻的表情有一種說不出的柔和,把她的兩只手都攢在手心,微微摩挲著,垂眸看著她。
蘇瓷:“……”
她眨眨眼睛。
總覺得有哪里不對的樣子?
蘇瓷:大哥,你想干什么?
……就,怪怪的,讓她心里有點毛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