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第53章
反攻戰(zhàn)第二天就開始了。
既然第二批援兵已至, 兵力吃緊情況得到進一步緩解,徐老將軍當即下了決定,把古關口奪回來。
古關口是皋邊往北的一處重要關隘之一, 和皋邊卡在群山缺口的一南一北,互為犄角互相呼應,這次是由于北戎突襲太突然而古關口守將又指揮失誤才導致丟失的。
北戎這次發(fā)動三十萬大軍,而面向皋邊的左路大軍足足有十萬, 不過好在由于山隘原因, 這北戎兵雖占據(jù)古關口卻無法大規(guī)模屯兵和壓進,趁著敵軍立足未穩(wěn),徐老將軍勒令務必要將古關口重新奪回!
這樣三點一線, 己方能不能把缺口堵上, 而敵軍能不能守住古關口, 是雙方戰(zhàn)況接下來的發(fā)展關鍵。
天際才泛起一絲魚肚白, 但黑壓壓的先鋒軍已打開關門蜂擁而出,蘇瓷踮腳眺望底下夾雜甲胄寒光折射的黑魆魆一大片,實話說,她還是第一次見識冷兵器實戰(zhàn),這場景實在有些讓人熱血沸騰又有點緊張。
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換了一身軍醫(yī)裝束了, 藏藍斜襟袍子頭戴同色頭巾, 在一眾軍醫(yī)里頭除了個頭矮點瘦點, 乍眼看下去與別人并沒什么區(qū)別。
她正跟著軍醫(yī)大部隊飛速下石階, 身后跟著阿正等人, 他們充當她的助手和藥僮。
蘇瓷探頭往外看, 她想瞄瞄楊延宗,不過沒找到,作戰(zhàn)計劃是保密的, 楊延宗負責什么她并不知道。
“也不知這場仗得打多長時間。”
她就想起昨天楊延宗和她說的話,他還說明天帶她去一個地方呢,就這,還能來得及帶嗎?
……就感覺不大行。
不過這回蘇瓷猜錯了,楊延宗還真能。
……
在蘇瓷還在埋頭吃早飯的時候,楊延宗已率親部出了皋邊城,沿著大皋嶺南麓急行軍一路繞至二百里外的又一處山勢平緩出,開關門出了關。
之后又繞關外雄山巢山山脈,飛奔三百余里,重新接近古關口,潛伏在附近的山嶺之中。
風蕭蕭,鋪面而來的風塵氣息,干燥而熟悉,往右展望是茫茫大草原,往后則隱約可見泛黃的戈壁,非常熟悉的環(huán)境,尋常人初到可能會有些不適,但曾在西北與北疆征戰(zhàn)多年的他早已經(jīng)習慣了。
楊延宗勒馬,銳利的眼眸往底下接天的營帳和正在整軍的十萬北戎騎兵盯了眼,北戎加強軍昨天就已經(jīng)往古關口去了,他身側(cè)與他并騎的是季元昊。
季元昊率赤虎銀狐二營及三千騎兵,也負責這次的截斷任務。
底下領軍的北戎左賢王,可以說得上是楊延宗的老熟人了,楊延宗少年時一鳴驚人的犉野嶺突圍戰(zhàn)對手正是這位左賢王。
北戎左賢王烏奢屠耆,屠耆在北戎語中有“至賢者”的意思,所以這個左右賢王都是北戎王儲即繼承人來著,至于最終誰能繼承王位則看本事。
這烏奢屠耆和楊延宗年少起就相當有緣,雙方多次對戰(zhàn),以楊延宗贏者居多,就仿佛是天生克星一般的人物,楊延宗好幾次的重大戰(zhàn)功都是從這位左賢王頭上得來的,其中最重大一次就是和季元昊聯(lián)手的遠征北戎決勝戰(zhàn),兩人聯(lián)手奠定對戰(zhàn)局起到承前啟后的重大轉(zhuǎn)折作用,功勛卓絕,最后兩人的獲益頗菲。
以至于楊延宗當年年紀輕輕,就上了北戎的南慶戰(zhàn)將首級榜。
老對手,老敵人了。
只不過,今日他接到的任務,卻不是和對方正面對決的。
楊延宗季元昊率兵數(shù)百里潛行,為了就是在底下已經(jīng)正式打響的古關口大戰(zhàn)之中起到畫龍點睛作用的阻截戰(zhàn)。
北戎人不擅守城戰(zhàn),他們一向是以掠奪為主的,草原上少有城池,而他們初得古關口又未曾熟悉立足未穩(wěn),徐老將軍預計鏖戰(zhàn)半日,必會占據(jù)優(yōu)勢。
而北戎肯定不顧一切代價來援的,山口是狹窄,但敢死隊從來都不會缺,而楊延宗季元昊的任務就是看準時刻,殺入阻截,將源源不斷的北戎敢死隊截住,給后方一鼓作氣爭取足夠的時間!
這非常考驗判斷力和經(jīng)驗,早了,兩人麾下人馬也就一萬左右,是絕對經(jīng)不起悍勇的北戎兵狂攻猛殺的,到頭來打光了卻沒有達到爭取足夠時間的目的;晚了,則戰(zhàn)機稍縱即逝,切不斷攔不住,或者后方攻城軍優(yōu)勢減弱甚至最終無法取得勝利,也是白搭。
所以非常考驗眼力和臨場判斷,所以兩人都沒有廢話,不斷移動位置觀察,天漸漸亮了,不過兩人麾下都是多年老兵,伏在林中紋絲不動,連中午咀嚼干糧和喝水都聽不到什么動靜,郁蔥的山林靜悄悄的,遠近都一樣,看不見任何伏兵痕跡,敵軍偵查兵繞了幾次都沒有發(fā)現(xiàn)端倪。
最后的結(jié)果非常理想,楊延宗判斷異常精準,時機把握得恰到好處,在太陽偏西大概申初時分,底下戰(zhàn)局出現(xiàn)變化,他眼神變得極銳利,肌肉繃緊,到臨界一點,利眸一睜,一揚手:“傳令,進軍!”
他手一指:“目標位置此刻第三面大紅旗,將士們!按原計劃即刻前往!!”
伏軍洶涌而下,瞬間引起一小片的混亂,趕在北戎大軍反應過來收縮抵抗之前,楊延宗已率先鋒軍殺至目標位置,兩刻鐘后,成功切斷隘口。
這一下瞬間破壞了左賢王的戰(zhàn)略部署,后者大怒,可惜戰(zhàn)機稍縱即逝,他最后與古關口失之交臂。
戰(zhàn)事持續(xù)了一整天,一直到了日暮黃昏,暮色四合之際,后方一陣歡呼,古關口成功收復,而守關的北戎兵被迫突圍遁撤,徐老將軍傳令,放開缺口讓他們回去——多殺幾千北戎殘兵意義不大,而攔截部隊再不收回,損失將會急劇增加。
鳴金聲起,令旗揮舞,楊延宗長刀在一名北戎戰(zhàn)將頸脖劃過,鮮血噴濺,他提韁一個漂亮轉(zhuǎn)身,立即下令有序后撤。
他英俊的眉目尚帶著點點猩紅,成功退入古關口之后,他把長刀往身后親兵一拋,戰(zhàn)事結(jié)束,收尾的事宜就交給季元昊了。
“我還有事,這里交給你了。”
兩人曾經(jīng)搭檔過不短一段時間,配合未見半點阻滯,不過季元昊挑眉:“有事?”什么事?
楊延宗面不改色:“接糧草。”
他一提馬韁旋即離去。
……
等楊延宗接完糧草,探望了歸營的傷兵,已經(jīng)深夜了。
蘇瓷也忙得差不多了。
在青霉素沒法量產(chǎn)的情況下,外科手術(shù)其實不占很多優(yōu)勢的,不過縫合對止血效果卻比較立竿見影的,其他軍醫(yī)很快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百忙之中都過來詢問,她也不厭其煩,一遍遍演示,并一再強調(diào)清創(chuàng)的重要性,這些常年出沒戰(zhàn)場的軍醫(yī)們學習能力是非常強的,很快掌握了關竅,軍醫(yī)營有條不紊起來了。
蘇瓷其實屬于編外人員,她忙到午夜,軍醫(yī)營人手就開始見富余了,于是營判老軍醫(yī)就開始安排人輪流休息,她年紀小,安排在第一批。
但蘇瓷其實挺精神的。
不過營判助手給她說完就匆匆走了,她站了一會兒,阿正連忙說:“既然營判都這么安排了,夫人就先回去吧。”
蘇瓷側(cè)頭瞅他,眨眨眼睛,阿正被她盯了一會兒,黝黑的皮膚有點點黑紅的感覺。
咦,有點古怪耶。
她撲哧一笑,終于放過這個小伙子,洗洗手,換了身干凈衣裳,逆著人流往外行去。
然后她一出去,就看見了楊延宗。
他卸下重鎧,換了一身黑色輕甲,頭發(fā)和身上都洗過,鬢角還帶著點濕意,不知站了多久了,不過估計時間應該不太短。
他倒是站在角落的陰影處,不過這人身形高大矯健氣勢又足,擱哪一站,人流川流不息,但蘇瓷還是很快就發(fā)現(xiàn)他,“嗨!”
她連忙招手,是來接她嗎嘿嘿。
她小跑過去,眼睛亮晶晶的,精神奕奕,楊延宗很滿意,他拉著她的手信步往外,“累嗎?”
“不累啊。”
他回頭看過來,背著光,面龐輪廓有點模糊但山根和鼻梁極清晰,看起來格外深邃攝人,聞言微微勾了勾一邊唇角:“那就好。”
“我?guī)闳€地方。”
軍醫(yī)營門頭一側(cè)停著他的大黑馬,楊延宗一翻身而上,俯身把她拉上來箍在懷里,一夾馬腹,膘馬一躍奔出!
這匹楊延宗的戰(zhàn)馬他平時都很少騎的,蘇瓷見得少,格外高大雄俊,皮毛像緞子一樣,跑起來像御風一樣很快,蘇瓷一上去就忍不住哇一聲,很高啊,大黑馬前蹄一個飛躍,她趕緊揪住楊延宗衣襟,她怕被甩出去。
楊延宗收緊手臂,牢牢箍著她的腰,姿態(tài)閑適,一手控馬,游刃有余。
本來這么晚了,怕她累,他有過取消計劃的打算,只不過,最后還是沒愿意。
戰(zhàn)事方休,他依舊精力充沛,在漆黑的夜里,擁著喜歡的女人在夤夜疾奔,像個毛頭小子一樣,這種過往他無感兼嫌棄的行為,此刻做起來,他居然不可思議地感覺到一絲期待和興奮。
他沒有深究自己情緒,聽著耳邊蘇瓷清脆得像銀鈴一樣的歡快的笑聲,他心情出奇地好,微微勾起唇角,緊了緊手臂,以免她左顧右盼掙掉下去了。
撈倒能撈回來,就怕她嚇一跳。
不過話說回來,被嚇她估計不會害怕,反而會覺得刺激,興奮。
楊延宗想到這里,有點無奈搖頭,不過唇角卻是微微翹的。
路程有點遠,不過大黑馬腳程真的很快,呼呼像要飛起起來的感覺就很棒,蘇瓷十分愛惜摸摸大黑的脖子,回頭興奮對楊延宗說:“我們?nèi)ツ哪兀俊?br/>
這么久還沒到嗎?
楊延宗微微一笑:“到了你就知道了。”
蘇瓷切了一聲,神神秘秘的,不知搞什么鬼?可別坑她哈。
事實上,楊延宗并沒有坑她,反而給她一個不小的驚喜。
大黑馬疾奔一個多時辰,他們終于抵達目的地。
那是一個兩山相夾的坳口,越往里越寬敞,最后沖出峽谷,眼前豁然開朗!
只見一望無際的原野,及膝的長草郁郁蔥蔥,風一吹,草浪起伏翻滾,看不見盡頭,碧色的長草中夾雜著紫色的黃色的白色的小花,在搖曳翻滾,蘇瓷還看見了螢火蟲!
這地方的開口地向西北的,風有一種塵土的氣息,有點像塞北,但水草卻比塞北還要豐茂得多,也少了那種風野粗硬的觸覺,而楊延宗的馬還沒有停下來,他一路帶著蘇瓷躍進草原,一路往東,越往深處,長草越發(fā)碧綠豐茂,淙淙的流水聲,螢火蟲越來越多,一路直至路的盡頭山的邊緣,螢火蟲已經(jīng)在多得在身畔起舞的,這地方月光很亮,樹木筆直而疏闊,月光濾下來,天格外清夜特別清幽,螢火蟲尾巴的黃光格外的瑩瑩閃亮,鋪滿了整個山麓,像星火一樣,一路延伸至天際,和星光混合在一起,與一輪圓月交相輝映,一時只見漫天滿地燦爛熒黃,在冉冉上升。
真的美呆了,無污染的自然幽靜,螢火蟲之夜啊!
蘇瓷一時都不敢出聲,怕驚飛了它們,但很快她就發(fā)現(xiàn)這些螢火蟲都是不怕人的,停頓了一下,涌了上來,甚至有些主動落在她的手背上,她驚喜地哇了一聲。
太美了太了,好棒啊啊!
她跳下馬,歡快沖了進去,一腳踩進小溪里也不介意,甚至還跺了跺,這里簡直是每個女孩的圓夢之地了好不好?
楊延宗牽著馬,慢慢踱步跟在她身后,他有點不自然,但輕咳一聲:“這里是沙家壩。”
“哦,原來這里就是沙家壩啊?”
那個很像塞北的地方,果然很美很棒啊!
楊延宗“嗯”了一聲,他有點認真:“你不是想學武嗎?我改天教你。”
那是在泅江山里的時候,她趴在他背上的時候說的,他沒忘。
不過很辛苦的,就怕她這般嬌氣,學兩天就嚷嚷不干的。
要說一開始是被美色震撼住了,他說第一句的時候她沒察覺出不同,但這會兒怎么也該有點察覺不同了。
蘇瓷“咦”了一聲,回頭驚奇盯著他,那雙大眼睛睜得圓溜溜的,寫滿了不可思議,她盯的時間有點兒長,楊延宗漸漸有點惱羞成怒的趨勢,蘇瓷咭笑了一聲,轉(zhuǎn)身跑了開去。
有楊延宗在,她也不用擔心自己的安全,在這么滿滿都是螢火蟲的山麓草原盡情奔跑,她用手撈了好一會兒,又跑了回來,對楊延宗說:“喂!你幫我捉一些唄,好吧好吧~”
楊延宗說她事多,但最后還是撿了一個紗質(zhì)的小燈籠,這地方應該偶爾會有人來游玩的,留下了一些東西,楊延宗就撿了一個小孩玩的紗質(zhì)小燈籠,杏色的,紗很薄,大約就是普通燈籠五分一的小小一個。
他一臉嚴肅地捉螢火蟲,這活大概他沒干過,不過他很快就掌握訣竅了,蘇瓷是一邊捉一邊玩,以玩為主,但他就是專心捉,大概小半時辰,就捉了慢慢一個小燈籠,最后還找了韌性的草莖,把破掉的那個口子編好,螢火蟲就徹底跑不出來的。
居然還編得很密很漂亮。
“哇,你還有什么是不會的?”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
這時候天色漸漸有點亮了,天際一抹隱約的瑩白,螢火蟲仿佛接到了訊號,開始紛飛散去,點點熒黃一下子騰升起來四下溢散,映著朦朧的晨光,就像星河一般,美麗到了極點。
楊延宗和蘇瓷也該回去了,他策馬帶著她,她一步一回頭,眼睛都舍不得眨,真的太美了。
楊延宗微微低頭,下巴剛好貼著她的額心,他和她說:“你喜歡,以后我們有機會再來。”
他說這句話的時候,語調(diào)格外的柔和,就像著晨早的風,輕輕撫面而來。
蘇瓷忍不住眨了眨眼睛。
好吧,她也不是傻子好不好?
等回到皋邊的營房里頭,小燈籠里頭的螢火光還一閃一閃亮著,她托著螢火蟲在床上打了滾,然后滾到床邊的時候,又發(fā)現(xiàn)床邊的小幾不知何時放了一朵紫色的小花。
她在沙家壩的時候,最喜歡的就是這種紫色小花,胖嘟嘟的感覺特別可愛,她一路跑一路采,采了一大把,可惜上馬的時候她個子小,一扶馬頸手一松,都撒完了。
當時她還惋惜的很呢。
這朵,是他什么時候摘的?
蘇瓷捻起這朵小花,戳了戳粉紫色的花冠,偷覬了一下剛才阿照叫了出去此刻正在外間和不知什么人在低聲說話的楊延宗,門簾半遮半擋,只看見他半側(cè)的玄色身軀,還是那么挺拔矯健。
蘇瓷嘖了一聲,把小燈籠和小紫花都放下來,抱著薄被滾了一圈,她趴在床上,一手托腮,其實楊延宗表現(xiàn)得還有點明顯的,約會,送花,
他,這是想談戀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