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進(jìn)城
云州郡位于西南邊境,這里有許多異民族來往,有頭裹梨錦帕穿黑色百褶裙的異族女子,也有斜掛弓箭腰系皮革的山中獵戶,提著藤籃賣花的少女粉嫩手臂上套著四五個銀鐲,頭上插著精巧銀飾,笑聲清越動聽。
這還是在城門前排隊等著進(jìn)去的,挑擔(dān)的貨郎,家丁仆傭環(huán)侍的青呢小轎,異族人抬著的滑竿,趕驢子拖車的賣柴者,更有一隊押著鏢車的跑江湖漢子,粗聲大氣的談笑風(fēng)生。
世間百態(tài),行商走卒,看得陳禾目不轉(zhuǎn)睛。
待得排到高大的城門洞前,見云州城兵丁挨個檢查進(jìn)城者路引時,陳禾這才一滯,趕緊扭頭看自家?guī)熜帧?br/>
釋灃目不斜視,淡定的順手遞出去——
樹葉?!
陳禾瞠目結(jié)舌的看著守門兵丁接過樹葉,神色如常的檢查一番,甚至話都沒多問一句,要了幾塊銅板的進(jìn)城稅,就放行了。
對于師兄身上有銅板這件事,陳禾并不奇怪,畢竟他每日吃的穿的,也都是傀儡用世俗錢幣去集鎮(zhèn)上買的。
沒有哪個修真者買東西不付錢,甚至大部分魔修都不會用石子充作黃金欺騙凡人,只因這世間萬物都有因果,雖然大部分都微不足道,但抵不過命運弄人。萬一自己一次沒付錢,導(dǎo)致那個普通人那日三餐不濟(jì)餓死了,那人偏偏又命中注定十?dāng)?shù)年后出將入相?
修真者奪天地靈氣為己有,本來就是天道的眼中釘,不想渡劫的時候被劈死,也不想被天道命數(shù)坑死的話,還是安分守己比較好。
不過,要是遇到石中火這樣的天材地寶,許多修真者寧愿冒著惹麻煩的風(fēng)險,也想搶奪一下,大家都懷著僥幸的心理,沒準(zhǔn)自己就走了大運呢?只要利益足夠,原則也可以酌情丟掉嘛,同樣的道理,只要不是囊中羞澀,修真者不會為省幾個錢,就去冒在世俗欠下因果的風(fēng)險。
陳禾進(jìn)了城門就把那片樹葉搶到手中。
任憑他怎么看,這都是很普通的一片葉子,是黑淵谷棠梨樹上掉落的。
“障眼法?”陳禾追問。
釋灃點頭,沒有急著走,示意陳禾停下來在城門口逗留片刻。
果然不出一會,陳禾就看到數(shù)個離奇景象:矮子乞丐把手里破碗遞給守門兵丁,青衣道姑摸出一塊手帕,小孩交出了糖葫蘆,甚至有實在找不到雜物的老頭一跺腳偷了前面大嬸頭上的銅釵,過關(guān)后又神不知鬼不覺的插回去,技藝高超,大嬸連發(fā)髻都沒散。
“哈哈哈,好蠢,他不能用銅板變一下路引嗎?”陳禾笑得前仰后合。
剛進(jìn)城門的老頭耳聰目明,聞聲恍然,隨后惱羞成怒的瞪了陳禾一眼,嘴里嘀咕:“這是哪家小輩,如此不懂尊敬長者,也不知——”
聲音戛然而止,老頭瞪圓了眼睛看陳禾身邊的釋灃。
老頭干笑兩聲,擠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僵硬的原地后退兩步,見釋灃沒反應(yīng),老頭立刻一溜煙跑了。
陳禾圍觀了全過程,頗有深意的回頭看了釋灃一眼。
看來師兄很厲害呢!可惜沒辦法記下來,讓明天的自己也知道。
眼珠一轉(zhuǎn),陳禾想到自己身上其實是有第二顆玉球的。
手腕那顆是他十五歲時軟磨硬泡獲得的,記錄了他發(fā)現(xiàn)箱子的那一整天記憶。
隨后兩年,釋灃仍然每天給師弟掛上一顆蒼玉球,入夜等陳禾睡著后更換,所以陳禾現(xiàn)在脖子上仍然有一顆屬于今天的玉球。
——要想辦法把今天的這個玉球也昧了!理由就用今天第一次下山,第一次看到這么多人,要學(xué)習(xí)修真者怎么在世俗生活的經(jīng)驗,比如進(jìn)城什么的。
陳禾暗暗給自己鼓勁。
“師兄,我能把這個…”
話還沒說完,眼前就多了一疊用荷葉包好的糕餅。
釋灃拿著糕餅,疑惑的瞥師弟:不是說餓了嗎?
陳禾趕緊把這包零食接過來,斟酌了一下用詞,準(zhǔn)備聲情并茂的再次開口時,忽然感到背上毛毛的。
他驚得四下一看,這才發(fā)現(xiàn)有不少視線都停駐在他與師兄身上。
云州城中異族裝束的人很多。扣斗笠蒙面紗包得一分皮膚都不露的有,戴著夸張羽毛與金屬片裝飾頭冠的也比比皆是,像釋灃這樣長發(fā)不挽不束,任其散落,在中原是嚴(yán)重的衣冠不整,在此地半點也不稀奇。
一身紅衣,寬袖大袍,形貌俊美,惹來眾多愛慕之色。
云州郡山清水美,鐘靈毓秀,相貌出色的男女多如過江之鯽。
釋灃氣度樣貌,皆與世俗不同,矚目者更多。加上陳禾也是一個生得白凈漂亮,英氣勃勃的少年郎,十七歲這個年紀(jì)也該婚娶了。西南異族女子多數(shù)熱情,街上看人也不避諱,頻頻笑語,有的還朝他們擲來沾染露珠的鮮艷花束。
之前城門擁擠,又是一字豎列排隊,看到師兄弟模樣的人有限,陳禾沒有感受到這如坐針氈的壓力,此刻陳禾神情尷尬,有些狼狽,又有一分奇怪的心緒盤旋在心頭。
那些妍麗窈窕的女子,當(dāng)她們熱情的目光注視釋灃時,讓陳禾感到莫名不快。
還沒等陳禾穩(wěn)定心緒,忽然感到肩上一緊,抬頭見是師兄輕輕攬著他的肩,向前走了一段距離,隨后帶他進(jìn)了一家店鋪。
凡人的店鋪極少會掛牌匾,也不會寫什么字,只掛一個布幡做招牌。鐵匠鋪前畫著錘子,茶樓前是大壺,酒樓是葫蘆,賣鞋的自然就畫著一只鞋履。
云州城異族眾多,穿漢族鞋履的本就不多,普通百姓家里還自己做鞋,鞋鋪生意當(dāng)然不太好,店鋪狹窄昏暗,師兄弟兩人進(jìn)來后,店鋪里連個轉(zhuǎn)身的地方都沒了。
伙計趕緊從后堂跑出來,看到他側(cè)著身子拼命擠過來的費力勁,陳禾摸摸鼻子:“這里太窄,師兄你幫我買,我在門口等。”
釋灃點點頭,沒在意。
師弟穿什么尺寸他今天看過了,記得很清楚。雖然云州城內(nèi)現(xiàn)在龍蛇混雜,但不至于連師弟離開自己幾步路都不放心。
再說進(jìn)城以來,他沒有喬裝改扮,也沒有避諱與陳禾的親近,凡是陳禾惹不起的人,想必不愿輕易招惹自己。那些不認(rèn)識自己的小輩,陳禾一只手能擺平,釋灃根本沒什么可擔(dān)心。
陳禾站在街邊,鞋鋪旁邊是賣布匹與帽子的,他都不感興趣,只能百無聊賴的東張西望。
街角賣云吞面的小攤看在陳禾眼里都十分新奇,他握著手里的糕餅,隨意拈出一塊就認(rèn)真吃起來。
赤豆餡的,有點甜膩。
陳禾已經(jīng)過了愛吃甜的年紀(jì),他猶豫的伸著手指撥弄幾塊糕餅,想找到不同口味的,全不知道這樣當(dāng)街吃東西的多半都是垂髫幼兒,一個俊秀少年毫不在意的如此做,氣質(zhì)又透著說不出的干凈,一副不知世事很好拐賣的樣子。
人販子倒沒來找死,他們混跡多年也是有眼力的。
只有富貴人家才養(yǎng)得出這樣的少年,陳禾穿的衣服顏色普通,料子卻是云州城最大布行半兩一匹的云錦緞,他又不是說不清話的三歲幼童,人販子瘋了才會對他下手。
就在陳禾一邊吃糕餅一邊看稀奇時,忽然人群里擠出一人,驚喜的叫他:
“陳世弟,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你家的小廝呢?”
根本不覺得這人是對自己說話,陳禾漫不經(jīng)心的繼續(xù)吃糕餅,唔,這個是糯米的,太黏牙了。
陳禾糾結(jié)的發(fā)現(xiàn)有塊殘渣貼在內(nèi)槽牙里,趕緊低頭閉著嘴試著用舌尖舔舐。
孰料那人一點也不生氣,反而熟稔的伸出手:“陳小兄弟,你家人肯定找你找得急了,快隨為兄一起回去吧。”
陳禾反應(yīng)敏銳,后退一步避開那只手,抬頭疑惑的盯了那人一眼。
那人錦衣羅袍,后面跟著一群奴仆小廝,此刻笑得一臉和煦,全不顧身后隨從怪異的神情。
“陳小兄弟不認(rèn)識我了,三年前我還帶你去秋葉寺玩過呢!”
陳禾神情愈發(fā)古怪:“你認(rèn)錯人了。”
黑淵谷里可沒有凡人,也沒寺廟。
“是啊,公子你認(rèn)錯了吧。”那錦袍公子身后的小廝也低聲提醒。
“閉嘴!”錦袍公子呵斥隨從,又用惋惜無奈的眼神看著陳禾,“陳小兄弟的病還沒有起色么?我此番回云州,正要上陳家拜訪,我?guī)慊丶胰グ桑 ?br/>
陳禾被他內(nèi)中閃爍詭異之意的目光驚得毛骨悚然,忍不住又后退了一步,恰好撞在釋灃身上。
“師兄?”
釋灃淡淡掃了門外諸人一眼,帶著陳禾離開。
“哎,陳小兄弟!等等,你是何人,想拐帶陳家小公子么?”錦袍公子在后面怒喝,釋灃卻走得遠(yuǎn)了。
陳禾趕緊為師兄解釋:“這人腦子有問題,上來就自說自話,我沒搭理他。”
釋灃目帶冷意,他聽見那錦袍公子的隨從惶急的聲音——
“少爺你怎么了,陳家只有一位公子,年歲也與剛才那位不符…”
“什么?這不可能!”
錦袍公子指著陳禾遠(yuǎn)去的方向,驚駭難言。
陳家那個傻子,不是被石中火認(rèn)主了嗎?怎么跟他記憶中不一樣,這傻子竟然不是陳家人?
只要有了石中火,就算入魔也沒關(guān)系,這輩子他絕不想再窩窩囊囊在一個小門派里困到死!陳禾一個傻子都能成為魔修一代尊者,他會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