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出谷
修真界沒有滴血認主這回事。
準(zhǔn)確的說,是別想只付出一滴血就讓法器異寶認你為主。什么不慎劃破手指,滴到玉佩上,突然獲得絕世功法這種事,說書都沒人信!
石中火是標(biāo)準(zhǔn)的噬血認主,石中火寄身的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通常誰會讓路邊一顆石子染上大量鮮血?更別提還得看被鮮血洗了個澡的石中火,樂不樂意認主。
十四年前,陳府池塘邊。
那個捉蟈蟈的孩子被推進水里,心懷叵測者指使心腹奴仆,佯裝救人,悄悄撿起一塊石頭,狠狠砸向掙扎的孩子腦后。那塊作為兇器的石頭,事后肯定被扔進池塘里了。
石中火不耐周圍都是水的環(huán)境,氣息波動劇烈,也是常理。
只是——這事想來讓釋灃怒意上涌,心緒不定。
當(dāng)年抱走陳禾,就是希望師弟與陳家再無因果牽連,如今看來,這份干系還大著呢。
任誰知道自己辛苦養(yǎng)大的團子吃了這么多苦,沒去找陳家當(dāng)年兇徒的麻煩,卻反倒被卷入這樣要命的風(fēng)波里,再修身養(yǎng)性的人也得暴躁。
“云州城如今擠滿了對石中火虎視眈眈的修真者,很快一些世俗權(quán)勢之人也要來湊熱鬧了。”長眉老道焦急的說,“石中火本性兇戾,陳禾年紀(jì)尚輕,修為不精,一旦融火入丹田,只怕他會性情大變,墮入魔道。”
釋灃皺眉不語。
他回頭看還在盤坐修煉的陳禾,覺得陳禾被石中火兇性影響到入魔其實還是小事,若是迷失本性的過程中,不慎撞落蒼玉球,或讓玉球被三昧真火焚盡,陳禾從此就不記得黑淵谷十一年的過去,他也會永遠失去這個師弟。
“但將石中火置之不理,也是大患。”黑淵谷主沉重的說,“數(shù)千年前,有一塊石中火現(xiàn)世,也是已認過主,當(dāng)時諸人不知,只是搶奪。孰料石中火這等天地異物早有靈性,一觸吾輩修行者之手,立刻借助靈力破石而出——可憐那奪得石中火的人,霎時被焚燒得只剩下一堆灰燼。”
三昧真火只有四海真水才能澆滅,火勢蔓延,無法遏制,竟將連綿六百里的錦繡山燒成赤地,生靈涂炭。
“云州城是西南邊陲頗為繁華的郡府,是云州一十九縣的郡守府衙所在,若是觸動了石中火,導(dǎo)致神州三十六郡莫名其妙少了其一,這份大因果,即使我等輪回七世也洗刷不掉呀!”
黑淵谷眾修真者紛紛愁眉不展,扼腕跺足。
釋灃神色冷厲,事情還沒有到不可挽回的地步,他抓起長眉老道,伸手示意了一下陳禾。長眉老道心領(lǐng)神會,立刻回答:“石中火之主在摩天崖黑淵谷的事,除了我那些徒子徒孫外,還無人知曉。只是旁門左道之輩,亦有詭奇之術(shù),這秘密不知能瞞到何時。”
黑淵谷主也在旁邊拈著胡須沉吟道:“他們至少能算出石中火之主不在陳府,這倒是給陳家免了一難。”
否則在搞不清楚石中火之主究竟是誰,又不敢貿(mào)然觸碰石中火的情況下,那些喪心病狂的魔道中人,會趁夜將陳府滿門屠戮得一個不剩。
“不過,若是陳禾身在陳府,石中火能察覺到主人氣息,也不會那么躁動,引來我輩修真者的注意。”谷主自言自語,隨后又搖搖頭,“那也只能拖得一時,只要有修真者踏入陳家后院范圍內(nèi),石中火還是會被發(fā)現(xiàn)。區(qū)別只是不在今年罷了。”
黑淵谷主搖頭晃腦的說完,大家都為釋灃松了口氣。
——天道苛刻,倘若真是因為釋灃未將陳禾歸還給陳家,致使云州城化作一片火海,無論以后釋灃去渡劫還是前往陰曹地府,都夠他受的了。
釋灃冷著一張臉,垂首目視腕上念珠良久。
“咳,釋灃道友,現(xiàn)今如何是好…”長眉老道還沒說完,就看到釋灃忽然并指運力,以靈氣懸空寫出數(shù)個閃爍銀光的字。
眾人皆驚,黑淵谷主率先脫口而出:“什么,你帶陳禾出谷?”
“這——黑淵谷兇名在外…咳咳,我是說黑淵谷有結(jié)界,想進來沒那么容易,還有我等保護你師弟,誰敢在黑淵谷放肆?”
釋灃不為所動。
保護師弟,他一個人就足夠了,當(dāng)前之勢,還是先想辦法解除這個危局。
“我覺得釋灃道友的決定有理!”一個鶴發(fā)童顏的老者出聲辯白,“石中火一旦失控,只怕天道將因果罪責(zé)都算到陳禾身上去,釋灃帶他師弟離開山谷,伺機解決僵局,是上上之策。”
眾人細想,頓覺有理。
他們都是看著那個短腿乖巧的軟胖團子長大的,雖然陳禾今年已十七歲,但在這些年齡至少三位數(shù)的老家伙眼里,仍然是一個孩子。
天譴罪責(zé)足夠毀了任何一個修真者,若陳禾遭遇這種不幸,日后金仙大道就與他無緣,不想輪回洗贖,他就只能入魔。
“萬一有人算出陳禾行蹤…”長眉老道還在憂慮。
“你老糊涂了,整個黑淵谷沒長腳不會動,陳禾離開山谷后被釋灃道友帶著到處行走,要鎖定他的具體位置談何容易。長眉老兒你不是擅長掐算么,難不成一把年紀(jì)活回去了,連干擾他人推算都不會?到時候再在其他方向制造幾個假象,真真假假,定要讓有心掐算的家伙暈頭轉(zhuǎn)向,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的推算結(jié)果!”
眾人恍然大悟,齊聲說:“谷主高見!谷主果然陰險狡詐,奇謀詭計勝我等一籌!”
“那是。”黑淵谷主不以為忤,反以為榮,摸著山羊胡得意洋洋。
釋灃一言不發(fā),神色卻緩和了很多。他目視黑淵谷眾人,左手抬起覆于拳上,深深俯身為禮。
——谷底眾修真者,本與此事無關(guān),卻因相助他師兄弟,涉入此番因果。
“哎哎,釋灃道友不必多禮!我們相識多年,這點小忙何足掛齒。”長眉老道趕緊去扶。
“掛齒什么,釋灃在修閉口禪,想掛也掛不了!”旁邊立刻有人拆臺。
“無量天尊!你是鐵了心要跟貧道過不去?”
長眉老道挽起袖子,跟那人扭打成一團,很快就被眾人嫌棄的推搡到到墻角當(dāng)不存在。
“那小娃娃原先那般乖巧規(guī)矩,被我們?nèi)杖蘸弪_,欺負得眼淚都流了幾缸了,咳。如今為他之安危,舉手之勞算不得什么。”
更多人紛紛表態(tài),“石中火天性兇戾,不易控制,我等根本不希望自家那些修為不夠的后輩子弟去爭此物,既然陽差陽錯屬陳禾所有,也就罷了。”
“當(dāng)然要是能帶回來,讓石中火改主意不要陳禾了,老夫也不介意養(yǎng)著一團火玩玩…哎喲,怎么打人呢,欺負我不是以武入道的么?”
亂哄哄的鬧了一陣,總算有人說到了正經(jīng)事。
一位身披袈裟的光頭禪師,合掌向釋灃說:“老衲尚有數(shù)顆千年菩提,釋灃道友不妨將念珠留下,每日清晨,老衲可用菩提子與七佛塔代你于黑淵潭修行。”
釋灃聞言有些遲疑。
黑淵谷主幫腔:“靈果大師修為深厚,七佛塔是他本命靈寶,鎮(zhèn)得住黑淵谷潭陰寒之氣,你又淬煉那串念珠多年,輔以千年菩提,與你親身所在沒什么區(qū)別。”
話雖如此,二十一年,每日不息,為枉死的徒兒所做的修行,終究是要缺了。
釋灃有些怔忪,他剛才做出帶陳禾出谷的決定時相當(dāng)果決,那也確實是最好的辦法,只是捫心自問,是死去的人,不如活著的人么?
釋灃緩緩?fù)氏峦笊夏钪椋p手托起,慎重的交給靈果禪師。
后者接過后再次合掌,與眾修真者一起,無聲無息的離開了釋灃洞府門口。
直到再也看不見他們蹤跡,釋灃才解開洞府門口的隔音結(jié)界,匆匆將東西收拾了一遍——多半都是陳禾日常用的,釋灃來黑淵谷就是孑然一身,有什么可帶的?
于是這日陳禾練功完畢,起來看見的卻不是熱騰騰的食物。
“…師兄?”陳禾小心翼翼的瞄好像在出神的釋灃。
以陳禾金丹未成,即將筑基圓滿的修為,已經(jīng)不該再吃人間煙火食,但釋灃與黑淵谷的所有人都覺得陳禾年紀(jì)還太小,尚在長身體的時候,寧可壓著他的修為不提升,也不贊同讓陳禾辟谷,反正金丹結(jié)成的時候,都要洗經(jīng)滌脈一次。
陳禾又不像那些世俗求道者,需要注意體內(nèi)雜質(zhì),以求結(jié)丹順利。陳禾自身天賦不錯,有一個好師兄,更有大群看著他長大的“前輩高人”,結(jié)丹只是時間早晚的問題,沒有不成功的道理。
陳禾很規(guī)矩,他擔(dān)心自己“打攪”釋灃的走神。
根據(jù)玉球的提示,釋灃有許多不忍回憶的過去,陳禾每天都閱讀一遍,并牢牢記住十五歲自己留下的提示,不要提起,師兄回想的時候也要注意,不要惹師兄傷心。
當(dāng)他看到釋灃忽然轉(zhuǎn)頭望向自己時,一驚本來準(zhǔn)備忍著不說的話就脫口而出:
“師兄,我餓了。”
釋灃醒然。
對了,陳禾還什么都不知道。
他摸摸師弟的頭發(fā),握起手把陳禾帶出洞府。
“咦?今天我們要換地方吃飯嗎?”陳禾疑惑的跟著走。
路過棠梨樹林,涉過山溪,越走越遠,陳禾數(shù)過一個又一個山壁上的洞府,還愣愣想著釋灃是不是準(zhǔn)備找誰算賬,忽然腦門一涼,整個人就像從水中穿了過去。
不等陳禾反應(yīng)過來,眼前景物急劇變化,風(fēng)聲赫赫。
等到腳踏實地的時候,視線不遠處赫然出現(xiàn)了一座高大古樸的城門,拱門上端端正正三個大字:云州府。
陳禾傻眼,簡直懷疑自己是不是做夢的時候把想出谷的事說了出來,否則為什么他只是說餓了,師兄就把他帶到了城門口。
難道是要進城去酒樓大吃一頓?
陳禾抬頭看釋灃,小心翼翼的說:“師兄,今天不是我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