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弟弟你不要過來啊7
在人生過去的十七年里,杜乏岄曾經(jīng)歷過各種數(shù)不清的惡意。
罵他賤種,罵他臭蟲,類似的聲音充斥在他迄今為止所有的時光中,趕不盡也驅不走。
為了讓自己盡快適應,他每天都會對自己反復催眠。
——杜乏岄,這是正常的,你天生就該被人厭惡,只能在這世上茍且偷生,然后凋零在泥土里,悄無聲息的死亡。
——這是你最好的歸宿。
他經(jīng)常對自己這樣講。
只是沒想到 ,在日漸麻木這樣的生活后,卻突然冒出這么個人跟他說‘你換吧,我?guī)湍闶刂?br /> 然后就真的像一個保護者一樣,就那么站在他的不遠處,在他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
為什么?
對方到底想要什么?
或者希望達成什么樣的目的?
他不明白,問了,可對方給他的答案卻像是在情急之下胡亂扯出來搪塞他的理由。
也許對方說的都是真的吧。
但杜乏岄倒是更希望對方是圖他點什么,起碼有利益的紐帶在中間連接,這份不論緣由的‘好’還能留存多一些時日。
他已經(jīng)太久沒接觸到溫暖了。
或者,哪怕不是利益,那也可以是……
杜乏岄若有所思的看了看手中裝衣服的袋子,又看了看站在門口的聶樞,眸光晦暗,某種卑劣的想法逐漸開始破土發(fā)芽。
下一秒,像是下定了什么決心,他雙手抓住衛(wèi)衣的下擺用力往上一翻,清瘦的半身登時暴露在空氣中。
“聶樞。”他語氣平靜的問:“可以過來幫我拿一下衣服嗎?”
“啊?行啊。”
聶樞沒想太多,下意識答應了一聲。
拿個衣服而已,兩個男人,又沒什么好避諱的。
要不是擔心對方介意,他都不會這么傻不愣登一動不動的站在胡同口,搞得每個走過去的人都要看他兩眼。
“不過你要我?guī)湍隳檬裁匆路俊彼呣D身邊問:“你脫下來的直接放在袋子里不就——”
話說到一半,突然卡在中間。
胡同里,杜乏岄光裸著半身站在那,手指勾著件衛(wèi)衣。
蒼白,瘦削,滿身傷口。
大面積大面積的利器刮劃傷,還有煙頭燙出來的花疤,新的疊舊的,深的壓淺的,牙齒咬的指甲抓的,一眼望去觸目驚心。
聶樞一點點看過去,最后視線落在對方鎖骨下那一處紅的刺目的朱砂痣上。
一陣風刮過,帶著初秋的涼意,把神情恍惚的聶樞吹醒了幾分。
有那么一瞬間,他腦子里好像乍然閃過幾個熟悉又破碎的畫面,再一回想,卻又什么都沒有了,只余一片空白。
他的視線反復落在杜乏岄鎖骨下方那一片皮膚上,語氣遲疑的說:“你……”
杜乏岄嗯了一聲,抬頭問:“我?”
“……算了,沒什么。”
聶樞避開對方的視線:“快換衣服吧,一會該有人過來了。”
杜乏岄不想算了,他特意在對方面前脫了衣服,就是為了讓對方看到,然后問他,怎么弄的,或者,是誰弄的,為什么弄的。
而不是一句算了,沒什么。
他想從聶樞嘴里逼出點什么,什么都可以。
一步,兩步,三步。
杜乏岄走到聶樞面前,在離對方僅剩三拳距離的時候停下,仰頭盯著對方的眼睛問:“你想說什么?”
兩人的呼吸逐漸被空氣交纏在一起,身周的涼意吹散了幾分莫名曖昧的氣氛,只余一些說不上的怪異和錯位。
這不是兩個人第一次挨這么近,但也許是上次打架之后的情緒使然,那次聶樞把杜乏岄圈在懷里護著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不知所措的奇怪感覺。
就好像……被獵人狩獵的猛獸突然睜開了眼睛,獵人反而變成了慘遭掣肘的獵物。
多離譜啊,這人之前還被可憐兮兮的關在柜子里呢。
聶樞往后仰了下身子,伸手把那件黑色衛(wèi)衣?lián)踉趦扇酥g,掩飾般的笑了一聲:“我想說讓你快點,要上課了。”
“……”杜乏岄盯著對方看了半天,突然嘴角輕輕上翹了下,臉上卻又沒有絲毫笑意,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矛盾表情。
他也后退一步,說:“好。”
實際換衣服的過程其實很快,沒過幾分鐘就換完了。
在把衛(wèi)衣遞還給對方的時候,聶樞有粗粗掃過一眼。
校服穿在杜乏岄身上挺好看的,就是有點大。
因為他比對方高出一個頭的原因,校服袖子褲子都不可避免的長出一截,松松垮垮的掛在身上,倒是顯出幾分慵懶的味道。
去十一班的路上,兩人并排往教學樓的方向走,誰都沒有說話。
按照平時來說,聶樞早就該嘻嘻哈哈的拿杜乏岄開起玩笑了,但今天卻安靜的有些異常。
杜乏岄發(fā)現(xiàn)聶樞一直沒聲音,頻頻抬眼去看對方,神情若有所思。
十一班很快就到了。
上午聶樞來的時候班級正亂,注意到他的人根本沒有,他得以安靜的做個小透明,但下午就不行了。
由于外部條件太過優(yōu)越的原因,他本身就很有話題性,再加上杜乏岄跟在身邊,幾乎是兩人邁進教室的同一時間,尖叫嘈雜的教室就猛的降了幾個分貝,安靜了幾個呼吸之后,又驟然拔高。
幾乎全班的炸點都瘋狂圍繞著他們。
一整個下午都沒怎么消停過。
多虧聶樞剛剃了圓寸,又滿臉青紫,整個人看上去十分不好惹,才杜絕了大部分想來找他搭訕的人。
也是幸運,上午跟他打過一架的三白眼下午根本就沒來,否則可能還會過的更波折一點。
因為被聶樞護在座位里側,十一班的刺頭又沒有來上課,難得的,杜乏岄也過了一個安安寧寧的下午。
晚上臨下課前,聶樞收到了條短信:
——晚上出來打球?
發(fā)信人是段溪。
以前還在三班的時候,他們就總約著晚上放學去外面的球場打球,只不過今天,聶樞覺得段溪可能不僅僅是想找他打球那么簡單。
他側頭看了看旁邊埋頭寫字的杜乏岄,狀似隨口問了句:“放學你通常都怎么回家?”
杜乏岄筆一頓,無聲的瞥了對方一眼,沒問對方為什么要知道這種奇怪的問題,只回答了句:“走回去。”
“哦。”
聶樞應了一聲,用手點了幾下屏幕,打出幾個字:
——今天有事,你們?nèi)ネ姘伞?br />
當晚放學,下課鈴打了三遍,十一班的人都快撤沒了,聶樞始終沒挪窩,一直翹著二郎腿在椅子上玩手機。
旁邊的杜乏岄這會正寫完筆記,一抬頭看見聶樞八風不動的坐在那,不知想到了什么,神色有些微妙。
他起身,抱起桌上整理好的幾本書側過身問:“你不走?”
“走。”聶樞也起身,拎著早就收拾好的書包掛在肩上:“一起吧。”
杜乏岄沒走,看了眼已經(jīng)走空了的十一班教室,掐著手里的書問:“你剛才一直沒走,是在等我?”
“……”聶樞聽著對方語氣不對,一直掛在肩上的書包被他有點煩躁換了個方向:“你不會又要問我為什么吧?”
“沒有。”杜乏岄頓了頓,說:“謝謝。”
這是他頭一回對聶樞說謝謝,以往都是怎么氣人怎么來。
聶樞不太自在的摸了下鼻子,小聲嘀咕一句:“突然文縐縐,還謝謝,以前沒見這么客氣。”
怪別扭的。
兩人最后一起離開學校,因為那句謝謝,聶樞又跟了杜乏岄三條街,直到確定沒有混混堵人,才轉身打道回府。
夜里,聶樞做了一個夢。
夢境周圍一片模糊,不清楚是在什么地方,只能看到他面前站了一個長相精致的人,巴掌臉,穿著一身白色校服,氣質陰郁頹廢,看著十分眼熟。
就好像他已經(jīng)跟這個人認識很久了,但又實在想不起來在哪見過。
記得,但想不起來,聶樞心里貓抓一樣難受。
他往前傾了下身,想再仔細看看對方的長相,卻沒想到夢里的自己突然不受控制,傾身的動作直接變成了飛撲,面前的人直接被他撲倒在床上,死死壓在身下。
‘刺啦——’
他用蠻力一把撕開對方的領子。
大片傷痕累累的胸口霎時間暴露在空氣中。
他越過那片胸口,視線緊緊盯著鎖骨下面那一處艷紅的痣,伸手來回蹭了幾下。
下一秒,他的下巴被那人捏住,抬起。
——‘你也想上我?’
聶樞心臟像被人狠狠敲了一下,呼吸停擺,瀕臨窒息,下一秒又突然有大量的氧氣倒灌進肺里。
他狠狠喘了幾口氣,腦子還沒清醒,身體卻下意識的睜開了眼睛。
幾分鐘后,他終于反應過來自己剛剛好像在做夢,大腦混沌的看了眼四周,心里還帶著股無比濃烈的不真實感。
對比現(xiàn)實,好像夢中的場景反而讓他更覺得熟悉和安心。
有那么恍惚的幾分鐘,他覺得夢境和現(xiàn)實顛倒了。
而且……那顆痣……
聶樞想到夢中那個人,又想那個人的氣質好像是有點像誰。
像誰來著……哦,對,像杜乏岄。
杜乏岄……
想到這,聶樞覺得有點氣悶,揪著睡衣的領口往外扯了一下,動作粗暴的讓領口那顆扣子直接崩壞了兩根固定線。
說不上來,但隱隱的,感覺有點不太對勁。
他想,夢里的那個人長著張和杜乏岄不一樣的臉,卻在相同的位置有顆相同的痣,為什么?
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嗎?
可要夢也是直接夢到杜乏岄,或者干脆看不清臉,夢里那個人是誰?他在現(xiàn)實中見過嗎?沒見過怎么夢出來的?但他沒印象啊。
淦,太怪了。
不會做個夢把自己做傻了吧?
聶樞抹了把臉,伸手拿起手機看了眼屏幕。
六點二十。
這個時間離上學還早,但也確實不怎么想繼續(xù)睡覺了。
他從床上爬起來,洗漱過后從書包里拿出本書放在桌子上翻了翻,卻因為那個夢始終靜不下心來,索性收起書在床上發(fā)了半個小時的呆,直到手機鬧鐘響了才拎著書包出門。
今天陰天,外面下著小雨,平時的早點攤都沒開。
他出門的時候心里想著事,忘了帶傘,也懶得取,因為雨下的不大,就直接這么往學校走。
快走到學校的時候,他看見路邊有一小撮學生站在馬路牙子上。
其中兩個人尤其顯眼。
一個穿著大一號的校服,劉海長的能擋半張臉,手里舉著傘。
另一個高高瘦瘦,穿著件無袖籃球服,校服圍在腰上,整個人站在傘下,膝蓋時不時的蹭過舉傘人的胯,都被舉傘那人不動聲色的躲掉了。
似乎感覺到舉傘人在躲他,那個穿著無袖籃球服的人抬手給了舉傘人一巴掌,周圍的學生也跟著起哄,把那個舉傘的人往傘下的人懷里推。
聶樞拎著書包,面無表情的站在那群人對面,想起昨天晚上那個夢,再看著如今的杜乏岄,說不上來是個什么心情。
也是在這個時候,馬路對面的杜乏岄忽然抬頭。
兩人隔著一道馬路遙遙對視。
聶樞覺得這場面挺有意思,換了個姿勢靠著,想看這會對方會做出什么舉動。
淅淅瀝瀝的小雨越下越大,密集的雨滴像給周圍蒙上了一層霧。
‘啪啦’
馬路對面,杜乏岄躲開那群人的推搡,抬手就把一直撐著的傘扔到地上。
那撮人似乎都沒想到杜乏岄會這么做,集體愣了幾秒。
趁著這個機會,他抹了把臉上的雨水,抬腳就朝聶樞的方向走,越走越快,帶著股破釜沉舟的架勢。
聶樞嘴角輕撇著笑了一下,覺得這小白眼狼還真不傻,知道來找他。
然而笑了沒兩秒,情況就超出了他的預料。
他看到杜乏岄頂著小雨快步走到他面前,半句話都沒說,抬手就來扯他領子,聶樞沒反應過來,一把被扯彎了腰。
杜乏岄順勢勾住聶樞的脖子,踮腳,干澀脫皮的唇尖直接撞上了對方的嘴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