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弟弟你不要過來啊6
聶樞的媽媽叫鄭皖云,是蘇州人。
因為小時候母家家境殷實,又是書香門第,被富養(yǎng)長大,脾氣好到近乎為零,所有見過她的人沒有一個不夸幾句溫婉和雅,進退合度之類的話。
幾乎沒人知道她生起氣來到底有多可怕。
聶樞倒有幸見過幾次,后來就再也不想見了。
正午,金燦燦的陽光透過窗戶打在地面上,曬得空氣里四處彌漫著溫暖的味道,可惜這份溫暖無法驅(qū)走客廳里的僵硬氣氛。
自聶樞上樓進門到現(xiàn)在,鄭皖云一直坐在沙發(fā)上沒說話,他和杜乏岄分別坐在鄭皖云對面,一人面前被擺了一杯白開水,誰都沒率先開口。
氣氛實在有點過于嚴肅了。
聶樞摸不清鄭皖云的態(tài)度,看表情也看不太出來,只能硬著頭皮試圖打破僵局:“媽,你怎么回來了?”
一般來講,因為公司離家遠,鄭皖云中午都是不會回來的。
這也是聶樞逃課以后敢往家跑的原因。
但今天比較特殊。
她上午收到了學校的通知,說聶樞從三班降到了十一班,教務(wù)處簽字學校蓋章,毫無轉(zhuǎn)圜余地。
特意回來是專門處理這件事的。
她可以允許聶樞偶爾胡鬧,但是不能允許對方自斷前程。
本以為照圣才的下課時間,聶樞還得等一會才能回家,她正準備用這段時間想想怎么處理這件事,誰知道剛開門就叫她迎面撞上了個大號驚嚇。
逃課,打架,降班,現(xiàn)在連自己家都敢叫人上門翻窗戶。
再這樣下去,過段時間說不定都要上房了。
她沒有理會聶樞,側(cè)過身問杜乏岄:“你是囝囝的朋友?剛才為什么要爬窗戶進來?”
杜乏岄低著頭,劉海擋著大半張臉看不清情緒:“因為忘了帶鑰匙。”
這話從他嘴里說出來有點怪,畢竟聶樞忘了帶鑰匙,不是他。
他充其量是怕聶樞摔下來,所以替對方扒了趟窗戶,結(jié)果就被抓了。
鄭皖云大概能猜到是怎么回事,不過對方不是她的孩子,再多話也只能提醒一句,點到即止:“爬窗戶很危險,下次不要這樣做了。”
杜乏岄輕嗯一聲。
鄭皖云也不介意對方的沉默,隨手從果盤里拿起一個青皮橘子,一邊剝一邊問:“囝囝以前很少帶朋友回家,以前沒在他身邊見過你,你叫什么名字?”
“杜乏岄。”
“乏月,是‘農(nóng)歷四月’的那個乏月?”
從小到大,第一次有人點出了杜乏岄名字里藏起來的寓意。
他稍稍抬了下眼,為這份寓意多解釋了兩句:“乏力的乏,山月的岄,是外公為我取的。”
“簾卷薰風夏日長,幽庭脈脈橘花香,春和景明的四月,你外公為你取了個好名字。”
鄭皖云仔仔細細的把橘子皮剝下,一根一根摘著橘子瓣上的白色脈絡(luò):“你和囝囝是同班同學嗎?囝囝的傷一看就是又不消停和人打了架,沒讓你也跟著受傷吧?”
“媽——”聶樞不太自在的挪了幾下屁股。
不知道他媽今天吃錯了什么藥,一個勁沖杜乏岄輸出,把他無視了夠嗆,弄的他心里有點發(fā)毛:“不是我不消停,今天打架是別人找茬,我沒動手,跟我沒關(guān)系。”
那么多人,壓根都沒給他動手的機會。
“嗯。”鄭皖云應(yīng)了一聲,手里那枚橘子被她剝的干干凈凈,像一團黃澄澄的小橘燈。
“乏岄喜歡吃橘子嗎?”她把手里的小橘燈遞給杜乏岄:“這是阿姨新買的,嘗嘗看?”
杜乏岄沒接那橘子,只說了句:“謝謝阿姨。”
鄭皖云把那橘子放在杜乏岄面前的水杯旁,笑著說:“沒關(guān)系。”
“媽,我中午還沒吃飯呢,下午還得上課,要不我先去吃飯吧。”
聶樞覺得氣氛實在古怪,心里貓抓一樣難受,企圖通過暗示讓鄭皖云趕緊放過他,再這么坐一會他遲早得瘋。
鄭皖云聽出了聶樞話里的意思,但她今天回來的目的還沒有達到,肯定不能順著聶樞的話茬把人放走,于是轉(zhuǎn)了下頭問:“乏岄中午吃了嗎?”
杜乏岄無聲的看了鄭皖云一眼,沒說話。
聶樞一根筋,沒聽出鄭皖云是在為自己的逐客令做鋪墊,在旁邊急的直磨腳,最后索性替杜乏岄開口:“他也沒吃呢,一會跟我一起吃。”
鄭皖云關(guān)切的問:“中午不回家,家人不擔心嗎?”
“媽——!你管人家……”
“會擔心。”杜乏岄站起身,打斷想替他說話的聶樞,對鄭皖云說:“阿姨,今天打擾了,謝謝您的款待,但我得先走了。”
“還有……剛剛在窗邊的時候嚇到您了,我很抱歉。”
鄭皖云還是笑:“沒關(guān)系,路上小心。”
“哎——”聶樞眼看著杜乏岄出門,腳下慢了一步?jīng)]攔住,語氣懊惱:“媽,你想干嘛啊?”
“我不想干嘛。”杜乏岄走了,鄭皖云沒再掛著那張笑臉:“囝囝,你知道學校給媽媽打電話了嗎?”
聶樞聽到這話心里咯噔一下,試探著問:“學校給你打電話?”
“還有你的班主任。”
鄭皖云表情平靜的問:“跟媽媽解釋解釋,為什么會突然從三班降到十一班?”
“……”聶樞摸了下鼻子:“因為成績差唄。”
“高一期末,分班考核就已經(jīng)結(jié)束了,大榜掛了一個暑假,為什么高二上學期你突然被單拎出來了?”
鄭皖云頓了頓,又問:“囝囝,你班主任說今天一上午都沒見到你人影,你去哪兒了?”
聶樞含含糊糊道:“也沒去哪……就逃課出去玩了……”
“和這個叫杜乏岄的朋友一起?”
“……”
“囝囝,你從小到大雖然不帶朋友回家,但玩得好的都會和媽媽說,你今天帶來的朋友,媽媽以前從沒聽你提起過,是你最近剛認識的?”
鄭皖云目光通透,帶著點了然的意味:“突然降班的事,和他有關(guān)系嗎?”
“媽!你瞎猜什么啊?他有什么能耐讓我從三班掉下來?!”
聶樞被問的有點焦躁,一屁股坐回沙發(fā)上,拇指來回搓著食指指尖:“跟別人沒關(guān)系,就是我成績差,我這段時間努力點,再過倆月文理分班的時候就能回去,你別操心了。”
鄭皖云看得出聶樞沒對她說實話,但也知道過猶不及的道理,所以沒有逼問。
當然,不逼問也不代表要放任。
“囝囝。”她神色認真的說:“媽媽不想知道你的小秘密,但如果在高二下學期你不能回到重點班。”
“那高二下學期,你就搬去你爸爸那里吧。”
搬哪兒去?他爸那?!
聶樞猛的站起來:“媽!你說什么呢?!我們倆早都被他趕出來了,你這會讓我回去?”
“不是我們倆,是我。”鄭皖云說:“你爸爸一直有聯(lián)系我把你送回去,如果我無法保證你在我身邊可以優(yōu)秀的成長起來,那就證明我是失敗的,你需要更優(yōu)渥的學習環(huán)境。”
“我不需要。”聶樞擰著眉扔下一句:“我就在這,誰也送不走我,要是想回去,你自己回去!”
說完,他轉(zhuǎn)身回了臥室,嘭的一聲把自己關(guān)在里面。
*
聶樞的童年記憶十分模糊,到現(xiàn)在其實也記不太清楚自己小時候的事,印象里對家的概念非常抽象,到如今只剩下寥寥幾個形容詞。
夜不歸宿,出軌成性的父親。
為了父親與家里決裂,卻慘遭背叛的母親。
窮奢極恀的酒會,紙醉金迷的夜場。
空曠的房間,落灰的家具。
這些,就組成了他的‘家’。
后來離開了那個家,離開了那個城市,鄭皖云的卡被凍結(jié),他們四處流浪,過的貧困潦倒,入不敷出。
好不容易摸爬滾打熬到現(xiàn)在,鄭皖云要給他送回去?
開什么玩笑?
聶樞仰躺在床上,思緒混亂。
照現(xiàn)在的成績,還有把學生會的罪死了的架勢,他也不知道自己該怎么才能回到三班,但想讓他走,那就是死都不行。
臨近下午一點的時候,鄭皖云敲響聶樞的臥室門,在外面問:囝囝,你睡覺了嗎?
聶樞不想說話,把被子蒙在頭上裝死。
門口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
過了沒多久,家里的大門開了又關(guān),鄭皖云回去上班了。
確定對方已經(jīng)走了,聶樞起身打開臥室門,看到門縫里飄下張紙條。
——囝囝,飯菜給你做好了,都在鍋里放著,你醒了就自己熱熱,來不及吃的話,家里有飯盒,自己帶點去學校,媽媽今晚有事,不回來了,你自己鎖好門窗,注意安全,別闖禍。
聶樞拉開門,走到廚房,看到籠屜里放著兩盤菜。
一盤滿滿的糖醋排骨,另一盤是小炒肉,籠屜下面燜著一鍋飯。
看著很有食欲,可惜這會沒什么胃口。
他把鍋蓋重新蓋上,過了幾秒,又打開,拿雙層飯盒裝了一半的飯菜放在門口,又從臥室翻出件T恤,找出套備用校服裝進袋里,拎著飯盒出門了。
今天走的早,聶樞一點二十就到了學校。
這會兒校門還沒開,附近也沒有學生,他以為自己來的算早,沒想到走到門口,發(fā)現(xiàn)杜乏岄早就靠在那,手里拿著本數(shù)學書。
看樣子是中午沒回家。
他繞了一圈,從后面冷不丁拍了下杜乏岄的肩:“哎,看什么呢?”
杜乏岄反應(yīng)平平,眼睛都沒眨,一動不動的像塊木雕。
“嘁,沒意思。”
聶樞撇撇嘴,用胳膊肘懟了下杜乏岄的腰,把手里的飯盒遞到對方面前:“沒餓死吧?”
“不用。”杜乏岄沒動,視線還在書上:“我吃過了。”
“吃過了?”聶樞詫異的看著對方:“什么時候?在哪兒吃的?你還舍得花錢出去吃飯?”
“沒花錢。”
杜乏岄食指微蜷:“我吃了包子。”
啊?哦!對啊,包子!
聶樞想起杜乏岄在翻窗戶之前,好像是把那兩屜包子放衛(wèi)衣帽子里了,后來也沒拿出來。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這人說完之后,他突然在這人身上聞到一股很重的包子味,跟之前那臭水溝的味道混在一起,發(fā)酵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怪味。
聶樞皺了下眉,把另一只手拿著的袋子遞給杜乏岄:“給你,去找個地方把衣服換了,這么熱的天,你身上都快餿了。”
校門一點半開,這會陸陸續(xù)續(xù)已經(jīng)有學生過來了,想換衣服得趁著人少,否則就得去學校廁所里換。
因為之前的經(jīng)歷,杜乏岄對學校廁所一直很排斥。
他沉默著接過裝衣服的袋子,抬腳往右邊走。
聶樞看著杜乏岄離開的方向,猜到對方是想去校門口附近的那個單向胡同。
那胡同離這不遠,大概五百米,只開了校門口這一邊,另一邊被矮墻封死了,偶爾會有男生懶得繞路,直接翻墻走捷徑。
聶樞不放心,跟著杜乏岄走到胡同口,背靠著墻說:“你換,我?guī)湍闶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