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第七碗湯(一)
奈何橋頭,清歡問那個與石頭化作一體的男人:“你不要再等了,她不會來了。”</br> 男人聽了,遲疑地、緩慢地、僵硬地扭頭看向她,清歡這才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沒有眼白,黑漆漆的眼顯得格外嚇人。可此刻他看著她,那黑色的眼睛透出無窮無盡的悲傷。</br> “她不會來了。”清歡又重復了一邊,也不管男人聽不聽得見。說完,她便一腳踏上了橋面。</br> 男人的嘴唇蠕動了一下,說了一個字:“等。”</br> 等,等完春夏秋冬,等過亙古洪荒,等到煙消云散,也要等。</br> 清歡回頭看了他一眼,男人又恢復了原先的姿勢,坐在那里,微微垂著頭。他在這里等了多少年沒有人知道,他會繼續(xù)等下去,直到他等待的那個人來臨。</br> 鍋里的湯已經(jīng)沒了,惟寅的魂魄被送回去的時候,湯水便隨之消失。清歡進了孟婆莊,里頭鳥語花香,亭臺樓榭,美不勝收。她坐在了院子的秋千上,然后把吉光放了出來。吉光睜大眼打量著四周,很明顯不明白自己這是在哪里。清歡也沒跟它解釋,雖然吉光的原形很美,但清歡還是比較喜歡它小貓的樣子。</br> 【主人,你就這么離開,真的好嗎?】</br> “沒什么不好的,你要是想知道惟仲他們的結局,自己去看就是了,不必攛掇我。”</br> 系統(tǒng)暗自咋舌,現(xiàn)在它真是想什么都避不開主人了吼,不過它是真的很好奇那對夫妻最后到底怎么樣了。</br> 惟仲罪孽深重,長春子等人自然不可能留他性命,在將他處決后,將他的魂魄重新鎮(zhèn)壓在了后山,這一回他可別想再偷偷出來了。梅傲蓉雖然也做了錯事,但清歡臨去前曾請求過長春子饒她一命,是以在經(jīng)過眾長老商議后,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廢除修為,拔掉靈根,逐出山門。</br> 梅傲蓉貌美如花,又是純陰之體,不知是多少心懷不軌的修士心目中的最佳爐鼎。沒有了強大的丈夫,又失去了師門庇佑,她的下場可想而知有多么慘烈。</br> 梅飛童隨著梅傲蓉一起離開了萬劍宗,下山不久,梅傲蓉便被一名魔修擄走,梅飛童也因此命喪魔修之手。梅傲蓉接連失去了丈夫和兒子,自己又淪為爐鼎,內心痛苦,實在是無法用言語形容。</br> 而惟寅……清歡給他留下了一個要求,希望他能早日登上仙道。無論如何惟寅也沒有想到,自己的情劫會是清歡。他們在一起的時間并不長,可以說在修士的生命里,那短短的時光根本不值一提。但她就像是一顆生命力極其頑強的種子,在他心里默默地扎根,讓他無法自拔。她從未表現(xiàn)的對他有意,說到底,也不過都是他自作多情而已。</br> 他努力修煉,收了個名叫阿淵的徒兒,在飛升渡劫那一日,將掌門之位傳了下去。</br> 千萬年后,當仙界多出一名惟寅仙君的時候,他白衣卓然,俊美溫和,待誰都是一派的好,惟獨在酒醉后念叨出清歡二字。</br> 醒來全忘掉,醉時才敢想起。</br> 清歡在莊子里待了許久,她覺得自己很久沒有睡過一個好覺了,于是她把吉光放在院子里盡情玩耍,然后才想起,啊,她的“空間”里還有一只小黑狗——在系統(tǒng)的熏陶下,她也開始慢慢習慣“空間”這個名字了,雖然很多時候她仍然會覺得這東西有點奇怪。</br> 系統(tǒng)不是一直哀怨自己沒有實體么,為了防止它來煩她,清歡把它化作了一個小孩子的模樣,然后把它跟小黑狗和吉光都扔了出去,不許他們來吵她,自己則睡了數(shù)不盡的時光以來,最輕松最沉靜的一個覺。</br> 如果不是一串叮叮當當響起來的風鈴,清歡不會從睡夢中醒來。</br> 她打了個呵欠,離開房間,雖然奈何橋上漆黑一片,孟婆莊里卻是春光明媚,鳥語花香,四季如春。</br> 一看見清歡出來,吉光最先蹦過來,它自己化作了小貓模樣,飛快躍進清歡懷里,親昵地蹭她舔她,還不住地喵喵叫。小黑狗也不住地在清歡腳邊蹭來蹭去,清歡笑了下,道:“倒是把你給忘了,還沒給你取過名字呢。”</br> 小黑狗搖搖尾巴,汪汪叫了兩聲。</br> 胖乎乎的系統(tǒng)不依不饒地抱住清歡另一條腿:“主人主人,你也沒給我取過名字啊!”說著眨動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盯著清歡瞧,頗有你不給我取名字我就不撒手的意思。</br> 清歡輕笑,彎下腰把系統(tǒng)抱了起來,這副小孩子模樣實在是可愛得很,她本就喜歡孩子和動物,自然不會排斥系統(tǒng)親近:“傳言上古東方有種祥獸,名喚白澤,生于東海,能吐人言,曉鬼神之事,通萬物之言,倒是與你很像。可你分明不是獸類,這樣吧……白澤生于明處,你卻要隨我活在這里,日后,喚你墨澤如何?”</br> 小系統(tǒng)伸出胖胳膊摟住清歡脖子,仔細考慮了一下:“嗯……好吧,主人給我取的名字,就這樣叫好了!”</br> 清歡把他放下,朝大門走去,三個萌物一齊追在她身后,吉光與小黑狗動作敏捷,墨澤卻是個胖娃娃,小短腿小短手胖嘟嘟的一個肉墩兒,跑不快,急得要命。</br> 清歡離開大門的一瞬間,孟婆莊消失不見,探頭一瞧,就算是她都不由得好奇了起來。</br> 之前所見過的人,雖然穿著打扮不一樣,但也沒有這么奇怪的。清歡苦修數(shù)千萬萬年,自然也知曉大千世界無奇不有,她所見到的不過是一隅而已,可任她想象力再豐富,沒有經(jīng)歷過那些世界,她只靠想的,是想不出來的。</br> 就比如說站在茶攤前的少女,她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頭發(fā)是甜蜜柔軟的公主頭,發(fā)梢微微燙著卷兒,身上的衣服很奇怪,露出了胳膊和一雙纖細雪白的長腿,只不過這會兒她的衣服上沾染著血跡和沙土。</br> 【誒,竟然不是古代世界了?】墨澤也很奇怪。</br> “什么古代世界?”清歡在心里問。</br> 【呃,主人,就是你之前在女鬼朱采的世界里,有一個口稱來自三千年以后的孤魂,你還記得嗎】已經(jīng)和生死簿融為一體的墨澤知曉所有事情,之前發(fā)生的他也都讀取過了,很多東西清歡想不起來,但他決不會忘記。</br> “……你知道三千年后的世界?”清歡愕然。“你怎么都沒跟我說?”</br> 墨澤也很委屈:“因為主人你都沒問啊,事實上人家就是從未來世界來的,主人你一直都沒問,我還以為你都懂呢!”</br> “……”</br> 那穿著洛麗塔洋裝的的少女看見了清歡,嗯?你問清歡怎么知道什么叫洛麗塔?那得感謝一直在叨叨不休的系統(tǒng),都是他說的。</br> “我死了是不是?”</br> 清歡微微一笑,表情很是溫柔,“很抱歉,是的。”</br> “那……你是天使嗎?”少女問,然后又自己否認了。“不,天使不是這樣的,天使有翅膀跟光環(huán),你沒有。”但卻漂亮的像是天使。</br> 翅膀、光環(huán)、天使……“我可以問下這都是些什么物種么?”清歡在心里問墨澤。</br> 墨澤嘿嘿一笑,非常心虛的樣子,顧左右而言他道【主人,我覺得可能是因為你變強了,所以才解鎖了現(xiàn)代世界,說不定隨著你的閱歷閱歷越豐富,咱們能把三千世界掌握在手上呢!】也就是成為所謂的創(chuàng)世神!</br> 清歡不懂墨澤為什么這么興奮,她只是看向了受傷的少女,問道:“你是怎么了,發(fā)生了什么事?”</br> 也不知是為什么,望著清歡溫柔的目光,少女便不由自主地將一切都說了出來……</br> 她的名字是媛兒,沒有姓,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一無所有。</br> 因為她是蔣家男人們從孤兒院精挑細選帶會家里,對外宣稱是蔣家小姐的孤女。</br> 可實際上,她是真正的蔣家小姐的擋箭牌,也是那位有著先天性心臟病的大小姐的最好的器官捐獻者。蔣家的男人們把她當做寵物一樣豢養(yǎng),不給她讀書,不給她上學,甚至不給她和除了他們之外的人接觸。而在外出時,他們又毫不吝嗇地將她帶出去展現(xiàn)給世人看,就好像是在說:你們看,這就我們蔣家最珍貴的小姐,她是我們的一切,凌駕于一切利益之上!</br> 媛兒雖然不知世事,卻不是傻瓜,她曾經(jīng)很依賴有著父親稱謂的那個男人,但事實上那不過是迷惑外人的假象。她在他心里,不過是個花了點錢養(yǎng)起來的寵物。就像是家畜一樣,牛羊養(yǎng)大了,就可以宰掉吃肉了。</br> 當媛兒從所謂疼愛她的“父兄”口中得知真相后,她沒有反抗也沒有拒絕,而是冷靜且溫順地答應了捐獻心臟的要求,然后趁著蔣家人不注意逃了出去。</br> 卻沒想到外頭更是地獄。</br> 她一個十四歲的女孩子,什么都不會,連字都只認識繁體的,為了怕她生出反抗之心,蔣家人只教導她琴棋書畫,看的書也都是女戒女馴,誓要將她從里到外都打造成最完美的奴隸。</br> 她躲在了天橋下的一個孔洞里,直到七天后她餓得受不了了,就在一個夜里走了出去,想要找點吃的。卻沒想到遇上了一個人渣,那人四十多歲,渾身冒著惡心的煙臭味,媛兒就這樣被奸殺了,然后當蔣家人找到她后,第一時間竟然不是試圖救她,而是要挖出她的心臟給蔣小姐配型。</br> 真的……是把那個男人當成爸爸的,也真的深深尊敬愛戴著兩位“疼愛”她的哥哥,但誰能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呢?</br> 從頭到尾,她都是一個家畜。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