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第四碗湯(七)
縱觀這些年來,他元洲都是眾人視線的中心,曾幾何時受到過這樣的冷遇?那個冷落他的,還是曾經(jīng)對他愛之若狂的妻主!一個將你視作珍寶的女人,突然有一天,她的眼神不再為你停留,她的溫柔也不再為你展現(xiàn),而是全部給了另外一個男子。</br> 那么,即使這個女人并非你所心儀的,你的心里也必定會不舒服。</br> 元洲此刻就是這樣的心理。以前大皇女對他有多么趨之若鶩,現(xiàn)在對他的冷淡就能讓他多么難受。</br> 可瞧著清歡待裴天華的柔情蜜意,溫聲軟語,他心中又忍不住有些不舒服。元洲將這歸咎于自己害怕娘家失勢。原本他打算在旁邊等清歡理會,但等了許久也不見對方看自己一眼,反倒是那裴天華,不住地往自己這邊看,還低聲說些什么,元洲猜測,大概是在講自己的壞話吧?</br> 又等了大概半柱香左右,元洲終于等不住了。他上前一步,一個殿字剛出口,就被清歡噓的阻止了。</br> 她阻止他是為什么呢?原來,是因為裴天華這個字到了最后一筆,也是最關(guān)鍵的時刻,萬萬容不得半點分心。清歡握著裴天華的手,帶著他把這最后一筆寫完,這才有精力去理元洲。“何事?”</br> 清歡的聲音很冷淡,元洲一下就聽出來了。和以前那種冷淡卻包含著溫柔的語氣不一樣,這一回是極致的冷漠,沒有半點柔和。可他必須回話:“殿下……您已經(jīng)、已經(jīng)有月余不到我的院子里來了……”</br> 說著說著,想到自己竟然卑躬屈膝乞求這個女子來寵幸自己,元洲頓覺自己十分卑賤,尤其他求的并非是自己心儀之人,便讓他在心底又悄悄怨上了清歡。</br> 一聽元洲說了這話,裴天華渾身一僵,手里的毛筆啪嗒一聲掉在了宣紙上,印出好大一塊墨跡。但他隨即將筆重新拿起,權(quán)作自己什么都沒聽到,故作鎮(zhèn)定地低頭繼續(xù)練字。</br> 清歡哦了一聲,說:“不止是這月余,日后恐怕都要皇夫你獨守空閨了。”</br> 元洲聽了,心里一急:“殿下!這、這于理不合……”倘若現(xiàn)在他就能光明正大地離開皇女府與三皇女在一起,他必然不會如此焦急,然而現(xiàn)在他還掛著大皇夫的身份,若是被外人得知自己被大皇女冷落……只要一想起那些或同情或嘲笑的目光,元洲便覺得無法容忍!他從來都是第一,是最美的,最出色的,絕不容許有這樣的事情發(fā)生在自己身上!</br> “于理不合?”清歡仔細琢磨了下這四個字,突然笑了。她可不是女鬼秋安,一顆心被人碾碎了還要巴巴地送上去,生怕毀滅的不夠徹底。這元洲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做下那等傷天害理之事,卻仍想心安理得地受著大皇夫的身份,被大皇女庇佑,這樣的人啊……也難怪會喜歡上裴淑楠,畢竟兩人說到底可以說是半斤八兩,也算絕配了。“那依你,是什么意思?”</br> 元洲咬咬牙,不說也不成了。“按規(guī)矩,每個月的初一與十五,殿下您都應(yīng)該是宿在我的院子里的,至于其他時候……都由殿下您自己做主。”這話只是他隨口一說,待到大皇女真的到了自己的院子,他自然有辦法讓她離不開他,從此以后都不再冷落于他。</br> 望著元洲眼底的期盼,清歡微微一笑,她這會兒可真是覺得有趣了,女鬼秋安待他千般萬般的好,他也不曾叨念過半分,可到了自己這里,只是冷落了一段日子,便眼巴巴地跑來爭寵,看上這樣的男子,女鬼秋安可真是好品味,好眼神。“不必了,這規(guī)矩便從現(xiàn)在起改了,初一十五我都在自己的院子里,你可以走了。”</br> 元洲瞬間怔在當(dāng)場,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聽到了什么。他眨了眨眼,似乎沒把清歡的話當(dāng)真,也或許他的潛意識里,愛他愛的要死的大皇女是永遠都不會對他說出這樣殘忍的話的。可是……可是……“殿下……這、這……此事若是傳出去,您會淪為天下人的笑柄的!”</br> 無視禮法,不懂規(guī)矩,這樣的事情……怎會是素來嚴(yán)謹(jǐn)?shù)拇蠡逝觯浚?lt;/br> “沒辦法呀。”清歡扭頭看見裴天華眼底掩飾不住的狂喜,心一軟。“難道要叫本宮睡在一個同床異夢的枕邊人身邊嗎?本宮這條命是好不容易才從戰(zhàn)場上撿來的。沒能馬革裹尸,本身就是一種遺憾,可若是被人害死,那還不如干脆利落地死在戰(zhàn)場上呢。天華,你說是不是?”</br> 裴天華溫順地抬起頭說:“殿下說什么都是對的。”</br> 元洲大駭,如同五雷轟頂!他驚恐地盯著清歡,一時之間竟沒反應(yīng)過來她方才說了什么。</br> 于是清歡很好心的又提醒了他一遍:“你給本宮送夜宵的那三個月里,每隔一夜,便下了相同分量的毒藥,而后,又在本宮出征前夕曲意逢迎,趁本宮不備,在護心鏡上做了手腳,更是從本宮的書房里盜走了布陣圖。你以為——你做的天衣無縫嗎?”</br> 她知道!她竟然知道!她都知道了!!!!</br> 元洲的小臉?biāo)⒌膽K白,他僵硬地站在原地,望著正用冰冷鄙夷的目光望著自己的女人。從前她看他時,總是無比的溫柔小心,生怕驚嚇到他,而現(xiàn)在,她看他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只螻蟻。</br> 這時,裴天華出聲了:“你可知道你盜走的布陣圖落在了敵軍手里,因此害死我顓頊多少兵士?你在殿下的護心鏡上做手腳,可知她便險些因此死在邊疆?你在她的膳食里下毒藥,又何曾想過她是我顓頊數(shù)十萬大軍的主帥?似你這等,不忠不義之人,有何臉面活在這世上!”</br> 元洲被指責(zé)的啞口無言。此刻他什么都不想了,他最恐懼的是,清歡書否會因此取了他的性命。畢竟他所做的這三件事,任意拿出一件來都是在要他的命啊!</br> “你不知道一直很喜歡三皇妹么?過一陣子,本宮便把你送給她。”清歡冷冰冰地說,對著元洲的時候,那個冷酷的大皇女又重新回來了。她寒冰般的眼神唯有在看見裴天華的時候才多了幾許溫度。“本宮雖然征戰(zhàn)在外,可這府里到處是本宮的人,你與三皇妹暗通款曲,你儂我儂之事,當(dāng)真以為能瞞得過本宮的耳目?”</br> “為人夫者,不曾守節(jié),你根本就不配做殿下的夫郎!”裴天華不屑地說。</br> 元洲此時已經(jīng)說不出話來了。本來清歡并沒打算今天就跟元洲攤牌的,只是此人太過煩人,總是在她跟天華親熱的時候冒出來,又是這個事兒又是那個事兒的,所以她才想直接把他給了結(jié)了,這樣的話就不用擔(dān)心氣氛正好的時候,有煞風(fēng)景的人出現(xiàn)。</br> 不過是個男人而已,她何必顧忌這個顧忌那個不敢對他動手,她早就不想讓自己活得那么辛苦了。</br> 對她好的人,她千百倍的回報,而對她差的人……她自然也是錙銖必較。</br> 不是有句老話那么說么,受人點滴之恩,當(dāng)涌泉相報,這話反過來也是對的。</br> “乖乖跟本宮滾回你的落霞苑去,日后沒有本宮的命令,不許出來,聽到了么?”</br> 她的眼神太可怖,導(dǎo)致元洲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好在清歡也沒打算要他的回答,在得知自己已經(jīng)知曉他所有的丑事之后,她不信對方還敢再不知廉恥地在她面前蹦跶。接下來只要將裴淑楠拉下馬就可以了,到時候,她的皇夫突然“暴斃”,也是很正常的嘛。畢竟很多人都知道大皇夫與三皇女之間的破事,想到只有女鬼秋安一人渾人不覺,清歡便無法想象那人——不,是那鬼腦子里都是些什么東西。</br> 命人將元洲帶下去,裴天華神色擔(dān)憂:“殿下,這樣好么?元洲做下這等大逆不道之事,您非但不殺他,還不將他的所作所為公之于眾,這樣真的好么?他回去之后,難道就不會再第二次下毒害您么?!”說到后來,他都有些急了,因為清歡看起來一點也不急。</br> “放心吧,短時間內(nèi)不會的。”清歡笑意神秘。“他如此喜愛我那三皇妹,不管怎么說,我也不能光看著他這一片癡心付諸東流呀!”m.</br> “……殿下的意思是……”</br> “就是你想的那個意思。”</br> 裴天華頓時瞪大眼,有些不敢置信,正待再問,清歡已經(jīng)重新握住了他的手,溫聲道:“好了,這個字寫得差不多了,咱們換下一個。”</br> 元洲回到自己的院子后,好幾天沒有睡著,這導(dǎo)致了他的皮膚變得沒有光澤,黑眼圈出來了,更別提是有閑工夫去做保養(yǎng)了。他引以為榮的容貌此刻已經(jīng)完全不管用了。因為他很清楚,這世上沒有任何一個女人能容忍自己這樣的夫郎!</br> 沒有臣服也就算了,還恃寵而驕,跋扈任性,更可怕的是想要謀殺妻主!這妻主還不是旁人,是顓頊的大皇女,也是掌管數(shù)十萬兵馬的大將!這樣的人……要碾死他,難道不比碾死一只螞蟻簡單?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