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第四碗湯(八)
比起元洲的寢食難安,清歡可就過得逍遙快活多了。除了必要以外,她花費(fèi)了自己所有的時(shí)間來陪伴裴天華,盡可能的給予他自己的溫柔與寵愛。至于為什么……大概是因?yàn)椋屗肫鹆嗽?jīng)的自己吧。</br> 一樣的甘于奉獻(xiàn),不求回報(bào),為了心中的那人,甘愿粉身碎骨。</br> 而如今她已經(jīng)從那迷局中走出,裴天華卻仍陷在里頭。女鬼秋安對裴天華毫無男女之愛,是以無法給他幸福,而她不是。這是清歡的任性,也是她的堅(jiān)持。她厭倦了總是要一板一眼的過日子,總是要為了些繁文縟節(jié)來壓抑和逼迫自己,她的人生已經(jīng)過得夠艱苦了,真的不需要死后還要繼續(xù)這樣。</br> 生前被人欺辱,死后若還是如此,她留在奈何橋又有什么意義呢?</br> 皇帝對于她納裴天華為側(cè)皇夫一事并未說什么,因?yàn)榛实圩约耗贻p的時(shí)候也曾做過些微愛不顧一切的事情。如今見清歡這孩子在冷肅之外,總算是有些人味兒,心里也是替她高興。先前為她指婚,婚后不久,皇帝才得知原來元洲早已心有所屬,那時(shí)她便對這個(gè)大女兒充滿愧疚,如今見她能夠重新振作起來,別說是納個(gè)側(cè)皇夫,就是清歡告訴她說自己喜歡的其實(shí)是女子,皇帝也會包容的!</br> 這一日,皇帝在金鑾殿上便提出了要立儲君一事。平心而論,如今有資格和身份競爭儲君的共有七名皇女,但在這七名皇女中,真要說誰最優(yōu)秀,誰最適合,誰得到的支持最多——還屬清歡。她自幼年便隨軍征戰(zhàn),多年來立下戰(zhàn)功無數(shù),為人剛正不阿,在群臣和民間的威望和呼聲都很高。她的父后雖然去的早,但嫡長女的身份卻是毋庸置疑的。</br> 其次就是當(dāng)今皇后所出的四皇女,雖然政績平平,卻勝在出身高貴,又有強(qiáng)大的世家支持。</br> 最后卻是一匹黑馬,生父是一名小小宮人的三皇女。此人雖然出身不高,也不得皇帝器重,但卻靠著滿腹的才華名滿天下。待人接物又十分的有禮謙遜,所以朝中支持三皇女的也不少。</br> 最后的儲君務(wù)必會是在這三人中選出來,這是毋庸置疑的。</br> 其實(shí)皇帝心中最適合的人選是清歡。這孩子是她此生最愛的男子所生,自小又聰明伶俐,為顓頊更是立下了汗馬功勞。為人雖冷淡嚴(yán)謹(jǐn)了點(diǎn),但作為一名帝王,這并不是什么壞事。四皇女本身對做皇帝就沒什么興趣,那孩子性格跳脫的很,總是向往尋常百姓的生活,即使有世家的支持,卻并不適合做皇帝。至于三皇女……皇帝對她,雖然稱不上討厭,卻也沒幾分喜歡。每每看見裴淑楠,皇帝都會想到當(dāng)初裴秋安的父后是如何離世的。</br> 那時(shí),她信誓旦旦對心愛的男人保證說,日后只寵愛他一人,再不會碰別的男人分毫。可沒過多久,便醉酒寵幸了一名宮人——也就是三皇女的生父。裴秋安的父后本就身體羸弱,遭此打擊,更是一病不起,過不了多久,便沒了。</br> 所以這么多年下來,皇帝始終不能忘懷。即使她再也不見裴淑楠的父親,可是只要一看見裴淑楠,她就會立刻想起多年前自己所做的錯(cuò)事。那個(gè)男人早已逝去很久了,她也再沒堅(jiān)持住對他的承諾。若是連皇位都無法傳給他們的女兒,皇帝當(dāng)真是死后都沒臉去見他了。</br> 因此,幾乎是毫無疑問的,皇帝在召了幾名重臣商議儲君一事后,在三日后的早朝上便宣讀了詔書,立大皇女裴秋安為儲君。</br> 下朝后,清歡是最后一離開的,皇帝將她召到御書房,激勵(lì)鞭策了她一番,又跟她說:“若是你不喜那皇夫,改日母皇為你再指一門親事,包管比元家的要好。”</br> 清歡身后跟著作為侍衛(wèi)的裴天華,她用眼角余光瞥了他一眼,見他面上仍是面無表情,惟獨(dú)垂在身側(cè)的手卻握成了拳頭。想必這孩子心里又不舒服了,可他從來都是憋著不肯說出來。思及此,清歡微微一笑,突然對著皇帝跪了下去。</br> 裴天華沒有安全感,他甚至隨時(shí)做好了被她拋棄的準(zhǔn)備。那么,她不介意讓他定定心:“母皇,兒臣不想要指婚,兒臣只想要母皇一個(gè)恩典。”</br> “你這孩子……要什么恩典?”皇帝有些驚訝。要知道,這么多年下來,清歡可從未求過她任何事。可見清歡面色嚴(yán)肅,她也不由得認(rèn)真起來,覺得能讓這個(gè)成熟穩(wěn)重的大女兒這樣正色的,必然是件大事。</br> 可清歡接下來的話卻讓她瞠目結(jié)舌:“兒臣想求母皇,答應(yīng)兒臣日后只有一個(gè)夫郎的要求。”</br> 此言一出,裴天華猛地抬頭,露出驚駭之色。</br> 皇帝想都沒想就搖頭拒絕道:“朕不答應(yīng)!日后你若登基為帝,三宮六院,這是祖宗傳下來的規(guī)矩。倘若你真有喜歡的不得了的人,那么封他做貴妃也就是了。若是身份高貴,便做皇后亦是無妨。可若說只要一人,這是萬萬不可能的!”</br> 豈止是不可能!天下之大,哪個(gè)女子不是三夫四侍?即便是窮人家,都想著多娶幾個(gè)夫郎回來,她一個(gè)皇女,還是儲君,卻想著說日后只要一個(gè)夫郎?“此事朕權(quán)且做你糊涂之言,日后不許再提了。”</br> “母皇。”清歡神色淡然卻又堅(jiān)定,那表情,那眼神,甚至那嘴角的弧度,都讓皇帝的心為之一顫。“父后沒有得到的東西,兒臣想讓自己心愛的人得到。兒臣不想做會讓父后傷心的事,兒臣,只愿此生只守一人。”</br> 皇帝癡癡地望著清歡的臉,似乎要從她的臉上尋找某個(gè)早已逝去之人的影子。她的唇瓣微微顫抖著:“你、你是怪朕……怪朕給了你父后一生一世一雙人的承諾,卻沒有做到么?所以,你要用這個(gè)來報(bào)復(fù)朕?”</br> “兒臣從未如此想過。”清歡認(rèn)真地說,就算是女鬼秋安,也從來沒有恨過皇帝。“造化弄人,母皇也曾經(jīng)想要做到的不是嗎?可您是皇帝,注定了命中不會只有父后一人。后宮美男無數(shù),若母皇只寵幸父后,卻對其他妃子視而不見,又何嘗不是一種殘忍呢?可兒臣不愿如此,兒臣若違帝,后宮只愿一人存在。”</br> “你……”</br> “求母皇成全兒臣。”見皇帝神色松動,清歡突然跪了下來。</br> 皇帝連忙將她扶起,凝視著她的眼神里有些無奈的意味:“你這孩子……當(dāng)真就那么喜歡元家的少爺?他的心根本不在你的身上,你又何必為了他……”</br> “不是他。”清歡打斷了皇帝的話,轉(zhuǎn)身將恭恭敬敬站在身后的裴天華拉了過來:“是他。”</br> “……”皇帝傻眼了,她一直以為女兒納這個(gè)側(cè)皇夫是為了刺激元洲,更有甚者,不過是將對元洲的求而不得轉(zhuǎn)移到了裴天華的身上,怎么、怎么……這……這才過去多久,這孩子就轉(zhuǎn)性了?!“你、你喜歡的不一直都是元洲么?!”</br> “那只是對他容貌以及才華的迷戀,兒臣喜歡的并非他的靈魂。”清歡微微一笑,柔情十足地凝視著裴天華紅彤彤的臉龐。“離元洲很遠(yuǎn)的時(shí)候,兒臣對他的美好幻想有很多,所以喜歡他。而娶了他之后,方知對方的心根本不在我身上,更不愿做兒臣的夫郎。更遑論,他為人有祟,兒臣無法對他傾心。”</br> 她說了一大堆,皇帝卻只注意到了那句為人有祟,問道:“此是何意?”</br> 于是清歡便將那些事情一一道來。聽得皇帝勃然大怒,一掌拍到了書桌之上,道:“豈有此理!”</br> “母皇息怒。”清歡連忙跪下,連帶著裴天華也一起下跪。“此事還請母皇莫要聲張。”</br> 皇帝如何能忍住這口氣。她本身便不喜裴淑楠的生父,如今一聽裴淑楠竟搶了清歡的夫郎——還是在元洲已經(jīng)是名正言順的皇夫之后,她的心就如同被放在火堆上碳烤,煎熬且狂怒。“不聲張?不聲張,豈不是便宜了他們?!朕、朕、朕——”</br> 見皇帝氣得厲害,清歡起身,扶住皇帝在龍椅上坐好,轉(zhuǎn)身回去又把仍舊跪在地上的裴天華拉起來,對皇帝說道:“兒臣這里有證據(jù),稍后便命人將其送來。”</br> 清歡看人素來很準(zhǔn),她一是利用了皇帝對她的疼愛,二則是將裴淑楠蠱惑元洲盜取布陣圖的事情放在重點(diǎn)說。皇帝這把龍椅都坐了幾十年了,最看重的是什么?是整個(gè)國家。而裴淑楠是囂張跋扈也好,與皇夫私通也罷,都趕不上一個(gè)“通敵賣國”的罪名大。</br> 至于證據(jù)也是真的有,裴淑楠看樣子是好日子要到頭了,這陣子那廝總是陰陽怪氣地看著她,清歡有時(shí)候也不得不考慮下,是不是要提前把人給解決了。畢竟有個(gè)這樣礙眼的石子擋在她登基的路上,實(shí)在是不好看。</br> 皇帝似是突然間老了許多,揮揮手道:“你先回去吧,朕、朕要好好想想。”想想該如何處置這個(gè)膽大包天的女兒。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