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br>　　蕭正廷拜別皇上，轉(zhuǎn)身出了涵春室。</br>　　他并沒有急著離開，而叫住了一個小太監(jiān)，問：“皇上近來喜歡花？本王最近恰巧得了盆墨菊，不如改日送進宮來，獻給皇上。”</br>　　小太監(jiān)臉色有一瞬的怪異，但這絲怪異很快被他壓下去了。</br>　　他笑道：“越王有心了，皇上不喜歡花。”</br>　　“是嗎。”蕭正廷只淡淡笑了下，倒也不再追問那紅斑長頸瓶里放的是什么。</br>　　他帶著小廝慢步離開了涵春室，離開時，他還轉(zhuǎn)頭掃了眼這兒的宮女。里頭沒有一個像她的。想來那日她的打扮，應(yīng)當(dāng)也是位貴主兒。他已經(jīng)弄清楚，宮中除卻三個自岷澤縣來的人，便再無旁的新進宮的女子。來時，他見了兩個。</br>　　就剩下那一個……</br>　　最早送來的女子，那個傻兒。</br>　　可想到這里，蕭正廷又覺得未免可笑。</br>　　傻兒會是她嗎？不可能。</br>　　興許是小皇帝私底下養(yǎng)了什么女子也說不準(zhǔn)，畢竟年紀(jì)到了。</br>　　蕭正廷舒了口氣，這才大步離去。</br>　　蕭正廷前腳才離開，后腳楊幺兒便到了涵春室。</br>　　她走到帷簾外，隱約覺得里頭的藥味兒更濃了些。不等旁邊的宮女伸手，她便先一步伸手打起了簾子，然后跨了進去。</br>　　屋內(nèi)一片昏暗，顯得空間分外逼仄。像是她年幼時聽的故事里，有野獸出沒的怪奇森林。</br>　　楊幺兒小心咽了咽口水。</br>　　她身后的春紗都跟著心肝顫了顫，心說今日涵春室的氣氛實在嚇人得緊，但她又不好攥住楊姑娘的袖子，便只好眼睜睜地看著楊姑娘往深處走去。</br>　　楊幺兒低聲探問：“皇上？”她的聲音低軟，穿透帷帳，遞到了蕭弋的耳中。</br>　　蕭弋還仰躺在床榻上，沒成想楊幺兒今日來得這樣早。</br>　　楊幺兒加快了步子，她走到了床榻邊，然后大著膽子去撩帷帳，嘴里還低低軟軟地繼續(xù)喚著：“皇上……皇上……”乍一聽，和撒嬌似的。</br>　　蕭弋知道她不是在撒嬌，而是在害怕。</br>　　她怯得聲音都抖了，但還是在固執(zhí)地喊他。</br>　　當(dāng)帷帳完完全全掀起來之后，楊幺兒俯身要去摸床上的人，卻被床邊的腳踏絆住了，一個趔趄摔了下去，她措不及防之下，攥住了帷帳的帶子，便又將帷帳帶得落了下來，剛好擋住床榻。</br>　　而她趴平在蕭弋的身上，有一瞬的茫然，連爬起來都不記得。</br>　　蕭弋伸出手，碰到了她的頭發(fā)，她的發(fā)絲也是細(xì)軟的，正如她這個人一般。然后蕭弋收回了手，淡淡道：“一頭扎下來，是朕身上有豆腐吃嗎？”</br>　　楊幺兒分外實誠地?fù)u著頭，說：“沒有的。”</br>　　她屈指戳了戳蕭弋的手臂，又戳了戳他的胸膛：“硬的。”然后她又摸了摸自己的頭，摸了摸自己的胸，說：“疼。”</br>　　顯然是方才撞疼了。m.</br>　　蕭弋飛快地抓住了她的手指：“今晚吃金銀鴨子，吃不吃？”</br>　　光聽這個菜名，楊幺兒就露出垂涎的目光，她點了點頭，但又反應(yīng)過來室內(nèi)燭光昏暗，皇上興許是瞧不見的。于是她忙攥著蕭弋胸前的衣襟，道：“吃的。”說完，她才撒開了手，然后自己艱難地爬了起來。</br>　　“走吧，我們。”她催促說。</br>　　顯然那道金銀鴨子，比蕭弋的吸引力大多了。</br>　　蕭弋這才慢吞吞地坐起身，讓宮女們點了燈。</br>　　不過轉(zhuǎn)瞬的功夫，室內(nèi)便燈火通明了起來，楊幺兒的目光驚愕地轉(zhuǎn)了個圈兒，她發(fā)現(xiàn)原來屋子里站了好多的宮人。這些人正盯著她，露出奇怪的笑。</br>　　楊幺兒自是不覺害羞的，她只是拽了拽裙擺，立在床榻邊上，乖乖等著蕭弋換衣裳。</br>　　蕭弋也習(xí)慣了她這樣大膽，便并未出聲斥責(zé)。</br>　　他很快換好了衣裳，道：“走罷。”</br>　　楊幺兒點頭，乖乖走在了他的身邊，小聲說：“多點些，多點些。”</br>　　“什么多點些？”</br>　　楊幺兒指了指蠟燭，比劃了一個大圈兒：“要多點一些。”</br>　　蕭弋的聲音有些冷：“為何？”他的目光落在她的身上，問：“進來時覺得怕？”</br>　　楊幺兒點頭又搖頭：“不點，會怕的。我怕的，你也怕的。”</br>　　他自是不怕的，相伴多年，又怎會怕？</br>　　蕭弋沉默了。</br>　　過了會兒，他方才抿了下唇，道：“瑤兒說的是。”</br>　　楊幺兒皺起鼻子：“不是，不是瑤兒。不這樣講。”</br>　　“那怎樣講？”</br>　　楊幺兒指著自己：“幺，幺兒。”她一字一句咬得清晰，像是在教蕭弋認(rèn)字一樣。</br>　　蕭弋這才知道，底下人將她的名字傳錯了。</br>　　她該是叫楊幺兒，而不是楊瑤兒。幺，取幼、小之意。蕭弋曾聽聞，民間習(xí)慣給孩子用排行起名，這樣便省卻了麻煩。想來也是她的家人不會起名，便就這樣叫她了。</br>　　幸而……不是叫什么楊大妞……</br>　　想到這里，蕭弋嘴角的弧度軟了軟。</br>　　他反問楊幺兒：“你會寫自己的名字么？”</br>　　楊幺兒一臉茫然，自是不會的。</br>　　蕭弋頓了下，道：“明日早些過來，朕教你。”</br>　　楊幺兒滿面歡欣地點了頭。</br>　　她咂咂嘴，巴巴地想，寫字啊……弟弟都不會寫字的……學(xué)寫字是很好很好的事。她不笨，她記得的，娘總在耳邊說呢。</br>　　蕭弋突然回轉(zhuǎn)身來，攥住楊幺兒的手捏了捏。</br>　　近來她好吃好喝，養(yǎng)得有肉了些，手掌捏著都是軟乎乎的。蕭弋捏了下，便飛快地放開了。</br>　　惠帝后宮極亂，妃嬪姬妾們個個都如披著皮的美女蛇。</br>　　后頭太后一手掌握大權(quán)，便更叫他覺得厭惡。他厭惡先帝的妃嬪，到如今，便厭惡世上的女子。容貌越姣好者，他越覺得心生厭憎。</br>　　因而宮女為他穿衣時，都萬分小心，不敢輕易碰了他的身體。如此倒也大好，壓下了那些人的攀附勾引之心……他自也不會再走上惠帝的老路。</br>　　他目光一沉，盯著楊幺兒多看了幾眼。</br>　　倒只有這個傻兒扎在懷里，方才叫他頭一回覺得女子原是香軟的。</br>　　他道：“叫聲老師來聽聽。”</br>　　楊幺兒不明其意，但卻會鸚鵡學(xué)舌，她乖乖學(xué)著喊：“老師。”</br>　　蕭弋看向她腦袋上的釵環(huán)，抬手勾了勾，狀似撫摸。他低聲道：“真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