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騰根(5)
桃夭一笑:“我沒錢的時候,有人把我一腳踢出來,而你卻給了我一餐飽飯,我為啥要怕你。你是好人。”</br> 張嬸眼中流過微妙的悲傷與自責,苦笑:“桃子姑娘啊,你還年輕,看人不能只看表面。我也未必是個好人吶?!?lt;/br> “我覺得你是啊,而且張伯也說你是個善良的人呢?!碧邑膊唤獾溃澳阋莻€惹人嫌的壞人,張伯又怎可能跟你相伴至今?!?lt;/br> “我……”張嬸欲言又止,嘴唇緊抿,連額頭也滲出了冷汗。</br> “怎么了?”桃夭見她如此,忙問,“可是傷口疼起來了?”</br> 她搖頭,忽然抓住桃夭的手,緩緩道:“他不離開我,是因為我往他身子里種了蠱?!?lt;/br> “?。俊碧邑惨惑@。</br> “我幼年時的記憶并不好,常??吹酵庾迥凶討K死在寨子里。我沒有見過自己的父親,寨子里的孩子幾乎都是這樣。我記得有一個叔叔,常常跟我講外頭的人的故事,還折紙鶴給我玩,他的眼神跟族里的人不一樣,很溫柔。我覺得我的父親可能也是這樣。但是,四百四十天太短了,紙鶴還在,人卻化作了一堆血肉,我第一次覺得心臟很疼,覺得這樣是不對的。后來,全族一夜被滅。我醒來時,五只蠱母中的水蠱母正躲在我身下,此蠱是五只蠱母中唯一生性溫良的,若直接種于人身,此人必會一生對我生死不離,直到壽終正寢時,水蠱母才會隨著他一同死去。我本想毀了水蠱母,但一想到這是我族最后的一只蠱,比起其他同類又并不那么惡毒,所以心軟了,把它藏在了一個隱秘的地方?!睆垕鹑嗔巳喟l(fā)紅的眼睛,“十五歲那年,我遇到了你張伯,他救了差點溺死的我。他說他是外鄉(xiāng)人,孤身一人,無依無靠,倒是同我的際遇差不多。一來二去,我們成了朋友,他處處照顧我,保護我,時間過去,我發(fā)現(xiàn)我離不開他了?!彼粗邑?,“桃子姑娘,其實我已經(jīng)怕了孤單。每天一個人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熬過生病的日日夜夜。說來可笑,為了找個人說話,我自己扎了個草人,天天跟它聊天。不知你是否了解這種寂寞?!?lt;/br> 桃夭沉默,半晌才道:“所以你用了水蠱母?”</br> “這是我此生最后悔的事。”張嬸咬了咬嘴唇,“雖不會傷他的命,但這對他不公平?!?lt;/br> “你的心病原來是這個?!碧邑菜闪丝跉?,笑著拍拍她的手,“你確定你的水蠱母可以讓一個不愛你的男人對你一心一意到現(xiàn)在?”</br> “我們族里人是這樣講的。”張嬸道。</br> 桃夭真想告訴她,世上任何的蠱,對張伯都是無用的,它們只會懼怕他。可是不能說啊,哎呀,忍住心里話好辛苦呢!</br> 她深吸了口氣,把涌到嘴邊的話吞了回去,又看向半開的房門,張伯正抱著一盆洗好的衣服走過去,她笑:“不想留下的人,是怎么也留不下的。”她回頭認真看著張嬸,“忘了水蠱母吧。這秘密,我替你守著?!?lt;/br> 說罷,她調(diào)皮地朝張嬸擠了擠眼睛,又晃了晃手里的錢袋:“因為我收了封口費的呀!”</br> “你這孩子……”張嬸嗔怪道,旋即“噗嗤”一聲笑了。</br> “你們還打算繼續(xù)游走四方么?”桃夭問。</br> “暫時不了?!睆垕饟u頭,“老頭說我們年歲大了,應該少些四海為家的日子了,我們來巫城已經(jīng)五年了,覺得不錯,打算繼續(xù)住下去?!?lt;/br> “嗯嗯,安定下來挺好?!?lt;/br> 尾</br> 離開巫城的當天,張伯把他們送到了門口,對桃夭道:“一路保重?!?lt;/br> “你也是啊?!碧邑补室馀牧伺膹埐亩亲樱缓鬁惖剿赃叾Z幾句。</br> 張伯臉色一變,下意識地捂住自己的肚子,尷尬了數(shù)秒之后,他淡淡道:“要留下來,總需要些理由的。”</br> 是啊,在自己身體里留下一個“永遠找不到”的蠱,你才能跟她長相廝守、白頭到老吧。</br> 把一大袋干糧扔給磨牙背上,桃夭揣著一包銀子高高興興地往巫城城門而去。最高興的還不止這些,張伯真的把如何煉制“增蠱”的法子告訴給了她,這次繞路來巫城真是明智之舉!</br> 路過一個字畫攤時,攤主正在高聲叫賣:“來來來,神獸畫像!趨吉避兇!走過路過不要錯過??!”</br> 磨牙停住,很有興趣地看著攤子上那些色彩鮮麗的畫像。</br> “小師父,要不要買一張?。繏煸趬ι?,包你百病不生呢!”攤主隨手拿起幾張向他兜售。</br> 磨牙看著他手里捏的畫,辨認著畫中那些寫在神獸旁邊的字:“窮奇……強梁……”他的目光停在最后那張畫上,“騰根……”他一扭頭,發(fā)現(xiàn)桃夭也在看騰根那幅畫,還癟嘴道:“畫得一點都不像嘛!跟頭豬似的?!?lt;/br> 攤主一聽就不高興了,把畫一收,不客氣道:“小姑娘,你要買便買,不買請走,哪里輪得到你來評價我的畫技!騰根不像?哪里不像,說的就像你見過似的!”</br> “行行行,我走,您別生氣啊?!碧邑参恍ΓD(zhuǎn)身離開。</br> 磨牙趕緊跟上去,順口問道:“桃夭,騰根到底是什么呀?好像從沒聽過這名字呢?!?lt;/br> 桃夭敲了他的光頭一下:“還說自己不是文盲!連騰根都不知道。”</br> 磨牙揉著腦袋:“總比那些連此巫山非彼巫山都不知道的人要好?!?lt;/br> 桃夭白他一眼,道:“天帝掌司天界,王母坐鎮(zhèn)昆侖,兩邊的大仙兒們守望互助,而王母座下有邢姬,掌刑罰之事,邢姬座下又管馭著十二神獸,騰根就是其中之一,它狀如豹,有犀角,善變化,以蠱為食。人類的后漢書上也有記載曰‘窮奇、騰根共食蠱?!@十二只神獸本是妖物,后來各自得了機緣才入昆侖,獲神職。只因這十二只獸都是以吞噬不良之物為職責,故民間將之奉為驅(qū)邪之物?!?lt;/br> “哦,原來如此?!蹦パ傈c點頭,轉(zhuǎn)頭對趴在肩上的滾滾道,“你好好跟我吃齋念佛,修煉心性,或許有朝一日你也能成神獸,被人畫在畫里掛在墻上供奉呢!”</br> 滾滾打了個呵欠,翻了個白眼。</br> “可我還是不明白我們大老遠來巫城干嗎?”磨牙又道。</br> “化緣啊!”桃夭拍了拍他背簍里鼓鼓的干糧袋,得意得很。</br> 大概是因為有了吃的又有銀子的緣故,桃夭覺得太陽也不刺眼了,天氣也不熱了,一切一切都是那么舒心暢快。走到城門前時,她回頭朝張伯家所在的方向望了一眼,又想起了那寫著“懶回顧”的店招。</br> 張嬸說,那是張伯起的名字。</br> 曾經(jīng)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取次花叢懶回顧,半緣修道半緣君——既然能遇見個讓你不想離開的人,就留下吧。</br> 桃夭笑笑,心滿意足地走出了巫城的城門。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