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騰根(4)
桃夭想了想,道:“其實你早該出手的。”</br> “我習慣平靜的日子了。”張伯笑笑,“何況,那蠱妖一開始并沒有過分的舉動。我見那些愁眉苦臉的人自神女閣出來后的樣子,忽然覺得就這樣下去也不是很壞,如果被騙也能讓他們高興,那就隨他們去吧。神女閣會撞上我,是它欠了些運氣。我同老婆子也是這樣講,只要它不過分,我們就照常過日子。能修煉成人形的妖,都是吃過不少苦頭的,不到萬不得已,我也不想毀了它們多年修行。”</br> “你比我想象中慈悲了?!碧邑残Φ溃案粋€人類在一起這么久,也出乎我的意料?!?lt;/br> 張伯看著張嬸的臉,說:“我遵邢姬之命,游蕩世間,以食蠱為職責。這千百年來,被我吞吃的蠱蟲以及制蠱害人的術師巫醫(yī),不可計數。而人心不善,蠱毒不絕。我再是努力,也是吃不盡的。五十年前,我于深山中遇到一支世代制蠱的部族,皆為女性,平日深居簡出,族群所有成員的心臟都長在右邊,為了繁衍后代,此族女子以蠱蟲種于山外男子身上,中了蠱的男子便會心甘情愿留在身邊,然四百四十天后,蠱蟲會咬破男子的心臟,令其暴斃而亡。這樣的事發(fā)生得多了,部族的惡名也就漸漸散開了去,外頭的人視她們如妖邪,也想過一些法子去除掉她們,可是都沒能奏效,反而惹來更多報復。我化身成一只飛鳥,在她們的寨子里觀察了好些天,發(fā)現她們對這種殘忍的生存方式沒有任何悔意,除了其中的一個孩子?!彼D了頓,笑,“就是她。那會兒她只有十歲左右,我不止一次看到她試圖阻止自己的母親煉制蠱蟲。她親眼看到過那些作為‘丈夫’來到寨子里的男人,一個個倒在血泊里,這種事每年都在發(fā)生?!?lt;/br> “你吃了整個寨子的人和蠱蟲?”桃夭問。</br> 他點頭,又道:“留下了她一個。不過,也跑了一只蠱蟲。她們煉制蠱蟲,是要用五只代表金木水火土屬性的蠱蟲為引,稱為蠱母,這些蠱母都活了千年以上,單獨一只已經足夠厲害,五只齊聚更是后患無窮,我吞了四只,剩下水蠱母逃脫,尋了好多日子都尋不到。所以我才留在人間至今,不尋到水蠱母,我是不會回昆侖的。”</br> “連你都找不到?”桃夭詫異道,“那這只水蠱母是真的很厲害呢。”</br> 他嘆氣:“有什么法子呢,只能留下了?!?lt;/br> “你跟她一起,也是為了找到水蠱母?”桃夭又問。</br> “是的,畢竟是她們部族的東西,縱然只剩她一個了,難保哪天水蠱母不會找到她。”他如是道,眼神漸漸沉進了一段遙遠的回憶里,“她那時候也太小了,因為手背上的蛇形胎記,附近的村民知道她是部族后人,對她十分不友善,甚至想出了各種惡毒的法子想置她于死地,可她硬是靠自己活下來了。那幾年我一直在暗中觀察她,畢竟她身上流著蠱師的血,外人對她的傷害很可能讓她變成跟她的祖輩一樣殘忍,如果有這個跡象,我會毫不猶豫吃掉她??墒撬龥]有,她甚至救過一個掉進水里差點淹死的孩子,然而趕過來的村民卻用竹竿把她打回河里,說她是巫婆是妖邪,是來害死他們的孩子的。眼看她在河里掙扎到沒了力氣,我出去把她撈了上來。我以一個跟她年紀相若的少年的形象出現在她的生命里,還莫名其妙地成了朋友。其實她很有趣,會說很多笑話逗人開心,還會做不少好吃的飯菜。”</br> “所以你們后來干脆結成夫妻了?”桃夭搓著下巴,“那你們有孩子嗎?跟你一樣有尾巴么?”</br> 張伯敲了一下她的腦袋:“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們沒有孩子?!?lt;/br> 桃夭點點頭:“也對,就像貓跟狗生不出孩子一個道理。”</br> “你的比喻很讓人不高興呢?!睆埐藗€白眼。</br> “別說這個了,她大半夜摸到甄家小姐房里,到底是想干啥呢?”桃夭順手往她腰帶里摸了摸,很快摸到個軟軟的小東西,拿出來一看,卻是一條半寸長的黑色蟲子,像菜蟲,還會動,嚇得她一把扔地上。</br> 張伯趕緊把蟲子撿起來,走到甄小姐床前,捏開她的嘴,把蟲子塞了進去。</br> “這是老婆子煉的解嚙心蠱的解藥。老婆子前些日子去探望甄小姐時,發(fā)現她是中了嚙心蠱,這才急急忙忙回來煉解藥。解藥會鉆進去咬住那只蠱蟲將其化為黑水,但得連服三次才能徹底化解。老婆子趁著去甄家做工的時機,已經偷偷喂甄小姐吃了兩次,所以她才會有吐黑血的情況。甄家人不明真相,還以為是神女閣的問題。這蠱妖去看過后必然知道有人在壞它好事,所以肯定會在甄家守株待兔。老婆子只當這蠱妖跟尋常貨色一樣,靠她自己就能解決。為了不讓我卷進去,也為了不讓突然冒出來的你們察覺到什么,還往飯菜里下了藥,希望我們安心睡一晚。”他搖頭,“你說這樣的性子,讓人怎么放心得了。”m.</br> “她完全不知你的本事?”桃夭問。</br> “她以為她是我的老師?!彼?,“她以為我知曉的所有玄異之事一半來自我們多年來游走四方時遇到的種種,另一半是她教導我的。而我,只是個普普通通的男人,頂多在她滅蠱的時候替她打打下手。”</br> 桃夭又道:“這些年,你們一直在消滅世上的蠱?”</br> “老婆子說,蠱是害人的東西,能滅多少是多少?!彼褟垕饳M抱起來,“回去吧?!?lt;/br> “等等?!碧邑步凶∷澳憧墒窃诩埳险f你‘重病’,如果我能治好你,除了滿足我的規(guī)矩之外,還‘另有重酬’?!彼舷麓蛄克?,“可我看您老這模樣,能走能打能抱的,哪里有重病的跡象?!”</br> 他狡黠一笑:“雖然我至今沒有找到水蠱母,但邢姬已經召我回昆侖復命了?!?lt;/br> “所以呢?”桃夭瞪大眼睛。</br> “所以我希望你替我向邢姬證明我病了,要休假,回昆侖的時間再延后三四十年吧。反正對昆侖的家伙來說,人間幾十年不過彈指一揮間。”他用最慈祥的目光看著桃夭,“雖然你們桃都既不歸天界,也不屬昆侖,你桃夭也算不得什么大人物,但鬼醫(yī)的名聲還是有的,別人邢姬不會信,但你的證明,她一定會相信的?!?lt;/br> 桃夭眼珠一轉:“你要我怎么證明?”</br> “替我寫一張請假條,蓋上你的手印即可?!彼Γ熬褪沁@么簡單。我說過的‘重酬’不會短缺于你!”</br> “我可是個正經人?!碧邑惭鲱^,煞有介事,“撒謊這種事我不能做,何況欺騙的對象還是昆侖的仙姬,不行不行?!?lt;/br> “你怕她?”張伯嘆氣,“那算了吧。我本來還想把飼養(yǎng)‘增蠱’的法子教給你當作回報呢?!?lt;/br> “增蠱?”桃夭皺眉,“那是什么?”</br> “把一片樹葉或者一株青草煉制成蠱的法子,煉成之后將此蠱放到米缸,白米可增一半,放至錢袋,銀錢可增一半,故稱增蠱。”張伯認真道,“這是我們老兩口這些年來研究出的小玩意兒,只是我們對錢財之類并無奢望,所以從未用過。倒是桃夭姑娘你可能很需要呢?!?lt;/br> “你要我怎么寫請假條?蓋一個手印夠嗎?不夠的話我給你蓋個掌印如何?唇印也可以的!”</br> “……”</br> 桃夭在張伯家住了三天。</br> 這幾天,往神女閣去的人還是那么多,不過個個掃興而回,因為神一般的古婆婆失蹤了。</br> 張嬸一直臥床休息,肩膀上的傷說輕不輕,說重不重。不明就里的磨牙以為她真是摔傷的,天天坐在張嬸房間里念經,說是替她消災解難,還拉上滾滾跟他一起打坐,替張嬸祈福。可狐貍每次都在念經聲里睡過去,惹得張嬸笑個不停。</br> 臨走前的晚上,張嬸把桃夭叫過去,給了她一包沉甸甸的銀子,說:“這里離京城還遠,沒點銀兩傍身不行。”</br> 桃夭假意推脫一番,最后還是笑瞇瞇地笑納了。</br> “桃子姑娘,”張嬸忽然看著她的臉,“你不是尋常的姑娘吧?!?lt;/br> 聞言,桃夭笑笑,也不置可否。</br> “我的藥對你沒有影響。”張嬸尷尬地笑笑,“也虧得這樣,我才沒被那蠱妖害死。我家老頭子說,你除掉了它們,把我活著帶回了家。救命之恩,多謝了?!?lt;/br> “呃,其實我是個大夫?!碧邑矒狭藫媳亲?,“可以說是在藥材堆里長大的,好多迷藥對我沒有作用。”</br> “年少有為啊?!睆垕鹳澰S道,旋即沉默片刻,問,“老頭子跟你講了我們的事?”</br> “啊,講了。”桃夭點頭,“很傳奇的一生啊?!?lt;/br> “你不怕我?”張嬸摸著自己的手背,“我是什么人,你應該知道?!?br/>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