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應(yīng)聲(1)
楔子</br> 何必低到塵埃里。</br> 磨牙艱難地從比他還高的野草中鉆出來,看著眼前擴散開去的一望無際的荒蕪之地,擦了擦額頭的汗:“桃夭,我真的覺得你又走錯路了?!?lt;/br> 桃夭左看看、右望望,篤定地將手里的那張破紙一抖:“不可能!咱們每一步都是照著地圖來的!怎可能走錯,還‘又’走錯!”</br> “你不覺得我們腳下根本沒有路了么?”磨牙環(huán)顧四周,除了野草與一條被他們強行走出來的“路”之外,就只有一只忙著撲蛾子的興奮的滾滾,而且天氣還越發(fā)不好了,烏沉沉的云不懷好意地聚到了一起,這要真下起雨來,連個躲避的地方都沒有。</br> 他皺起眉頭,目光投向桃夭手里的地圖:“而且,這地圖是你自己畫的……”</br> “我自己畫的怎么啦?你們沒見我沿途問過多少路人甲乙丙丁,做了多少飽含智慧的考證,才畫成了這張獨一無二往京城去的地圖!”桃夭豪氣地指著前方,“只要我們像固執(zhí)的野狼一般朝北走,就一定能到京城!”</br> 說話間,有人拍了拍桃夭的肩膀,她回頭,柳公子不知幾時現(xiàn)了身形,一言難盡地看著她,輕輕說:“野狼,你指的那是南方?!?lt;/br> 桃夭眨眨眼,看看地圖,又看看前方,回頭問柳公子:“真的?”</br> 柳公子點點頭。</br> “你咋不早說!”桃夭繼續(xù)眨眼睛。</br> 柳公子笑笑:“你不是說過么,凡事要講緣分,既是云游修行之旅,走到哪里都是佛祖的安排,自有用意。若不是看你越走越偏,我連個吃食都尋不到,我是不會打斷佛祖為你們安排的緣分的?!?lt;/br> “你……”桃夭指著他的鼻子,卻又找不到反駁他的理由,只好拍了一下磨牙的光頭,責(zé)罵道,“你也是,長這么大連東南西北都不分的么!”</br> 磨牙捂著腦袋委屈道:“關(guān)我何事……一路上你都強調(diào)要我們跟隨你的步伐,我說過好幾次方向好像不對,但你壓根不理我啊?!?lt;/br> 桃夭一時語塞,只好又指著滾滾道:“你也好意思當(dāng)一只狐貍,連辨?zhèn)€方向都不會!”</br> 可是,又關(guān)一只狐貍什么事……滾滾繼續(xù)歡快地追逐著蛾子,根本不理會這個亂發(fā)脾氣的人。</br> 磨牙無奈道:“我還當(dāng)你又想瞞著我們?nèi)ナ裁吹胤浇o人瞧病呢。反正你總是這樣,我行我素?!?lt;/br> “什么叫‘又’想瞞著你們,我哪次沒有預(yù)先告訴你們目的地,我是個大夫又不是賊,我去治個病需要偷偷摸摸藏著掖著的嗎?”桃夭翻了個白眼。</br> “治病倒不用偷偷摸摸?!绷咏釉挼?,“只是額外得了什么好處就……”</br> 桃夭咳嗽兩聲,義正辭嚴道:“我治病只取藥,不取錢,如此一個兩袖清風(fēng)的好人,你怎忍心如此污蔑我?”</br> “世上的好處,并不只是錢。”柳公子微笑,“別再夸自己了,一不小心就夸壞了。干糧已經(jīng)耗盡,大半天沒吃飯了,你再不選對前進的方向,就只能吃土了。”</br> 桃夭被他氣得面紅耳赤,肚子也是不爭氣地“咕咕”叫起來,她憋了半天,最終頹然垂下頭:“我承認,我迷路了?!?lt;/br> “好難得……”磨牙吐了吐舌頭,旋即道,“那如何是好?沿原路返回?”說著他又看向柳公子。</br> “別看我?!绷优み^頭去,“雖然本公子有飛天入地日行千里的本事,但我也是來‘修行’的呢,這路要一步一步走才顯真誠,所以別指望我當(dāng)你們的坐騎引你們回正道?!?lt;/br> “去去去,迷路而已,什么正道邪路?!碧邑簿镒?,大步朝前走去,“我看前頭野草漸少,定有人跡,先找個地方落腳吃飯,多繞些路也無妨,只當(dāng)鍛煉你們的腳力,反正京城就在那兒,晚去幾天它又不會長腳跑掉?!?lt;/br> 柳公子望著她的背影,碰了碰磨牙:“這個女人早晚會把你帶到爬不出來的大坑里去的?!?lt;/br> “你擔(dān)心我的安危?”磨牙仰頭看他。</br> 柳公子伸出一根手指:“一百件事,在這個約定完成之前,我都會在意你的安危。”</br> “和尚比一般人好吃么?”磨牙認真問道。</br> 柳公子點點頭:“頭發(fā)會破壞口感?!?lt;/br> 磨牙耷拉下眼皮:“那你可以把別人的頭發(fā)剃光了再吃啊?!?lt;/br> “出家人,你慫恿我去吃別人?”</br> “阿彌陀佛,我只是隨口一說?!?lt;/br> 兩個人正瞎說著,前頭卻傳來桃夭“哎呀”一聲叫喊。</br> “實在不是有意驚嚇姑娘?!倍畞須q蠢頭蠢腦的青年,忙不迭地道歉。</br> 一只被竹箭穿透了的野鳥落在桃夭腳下,一片羽毛還掛在她的辮子上。</br> 桃夭氣呼呼地指責(zé)道:“你可知隨意放箭是很危險的事,幸而這只鳥體格不大,你若是射下一只大鷹猛禽,‘當(dāng)啷’一下砸我頭上,我會很尷尬的?!?lt;/br> 青年滿頭大汗,連連拱手作揖:“是我大意。只因這片荒地素?zé)o人煙,誰料想今日遇到了姑娘?!?lt;/br> 柳公子上前摸了摸桃夭的腦袋:“行了,又砸不死你。”說著又看著已死的野鳥:“小哥的箭法很準(zhǔn)呢,一箭穿心。只是正值春季,萬物新生,你殺了大鳥,只怕那窩里的雛鳥也沒了活路?!?lt;/br> 磨牙搖頭,連聲念著阿彌陀佛。</br> 青年那張平庸的臉頓時漲得通紅,說:“我也不愿干這殺生的事,只是家中貧寒,又逢親人染病,這才出來荒地狩獵,拿這些野物去換些銀錢?!?lt;/br> “你住在這附近?”桃夭問。</br> “正是。”他忙點頭,朝身后一指,“離此處七八里路,有一烏頭鎮(zhèn),便是我家。”</br> “烏頭鎮(zhèn)?”桃夭眼睛一亮,“有吃的?”</br> 他有點懵:“有……有老劉家的面,萬錦記的烤雞,路邊還有一溜小吃攤?!?lt;/br> 被砸到頭的怒氣瞬間煙消云散,桃夭回過頭,容光煥發(fā)道:“我們?nèi)躅^鎮(zhèn)?!?lt;/br> 也算是個好消息吧,起碼不用再在這片荒無人煙的地方瞎走了。</br> 青年帶路,三人一狐走在越來越暗淡的天色中。</br> 青年說他姓賀名山,二十一歲,平日里在鐵鋪做事,偶爾打些野物換錢,父母早都去了,只得一個妹子相依為命,患病的正是這唯一的親人。</br> 磨牙問他妹妹得的什么病,這賀山卻支支吾吾,只說是難治的惡疾,見不得光,吹不得風(fēng),平日里只能留在屋里,才十五歲的年紀,卻活得如此悲苦。聽得磨牙滿臉同情,一個勁地念善哉善哉。</br> 桃夭卻一點都不關(guān)心他們的談話內(nèi)容,也不關(guān)心賀山妹子得了什么疾病,她問得最多的只有“還有多久到?”、“老劉家的面有哪些口味?”、“那什么記的烤雞的皮烤得脆不脆會不會滋滋冒油?”,搞得磨牙瞪了她好幾次,嘀咕她心如鐵石,只關(guān)心自己的肚子,不在乎他人性命。</br> 臨近傍晚,腳下的路總算有了該有的樣子,石塊鋪墊,蜿蜒向前,一條小河陪在一旁,兩只漁舟載了零零星星的收獲歸家而去,岸邊的石頭上坐了一個著湖綠布裙的女子,只管望著水面發(fā)呆,看她一身倦意,繡鞋上全是泥巴,多半是個走累了的路人。那陰沉了半日的天空始終沒落下雨來,空氣發(fā)著悶,像個憋了一肚子氣的老太婆。</br> “前頭就是烏頭鎮(zhèn)了?!辟R山往前指了指,“走過那棵大槐樹就到了。”</br> 但是大槐樹還沒看到,眾人倒是先聽到了一聲清晰的“噗通”,然后是水花四濺的動靜。</br> “哎呀,不好了!河邊那女施主落水啦!”磨牙指著河面,一抹湖綠色在里頭浮浮沉沉,仔細一看,正是方才那發(fā)呆的女子。</br> 漁舟已經(jīng)走遠,河上再無他人,眼見那女子在水中撲騰了兩下,便漸漸沉了下去。</br> “哎呀!這如何是好!”賀山嚇了一跳,急道,“我不識水性??!”</br> “救人呀救人呀!”磨牙急得直扯桃夭的袖子。</br> “我也不會游泳。”桃夭撇撇嘴,“何況那女子坐得好好的,突然落了水,必是自己跳下去的。既是自盡,就不必旁人插手了吧?!?lt;/br> “你……”磨牙氣得臉發(fā)白,轉(zhuǎn)身又扯住柳公子,“我知你水性極佳,再耽擱下去那女施主就沒命了!”</br> 柳公子眼珠一轉(zhuǎn),只對桃夭道:“這件事,我記在你賬上?!闭f罷他便飛速奔向河岸,縱身一躍,入水時居然連水花都沒濺起來幾朵,矯健利落得令人咋舌。</br> “喂,你要去救人的,憑什么記到我賬上!我不認的!”桃夭連忙追到河岸前大喊大叫。</br> 磨牙則焦急地看著河面,滾滾也學(xué)他的樣子,蹲在河邊伸長脖子往下瞅。</br> 突然,大片水花激起,把磨牙跟滾滾潑了個透濕,水花之中,柳公子抱著那女子落回岸上。</br> 賀山看得呆了,直說公子好本領(lǐng)。</br> 再看那女子,雙目緊閉面色蒼白,左臉頰上有一塊青色的胎記,應(yīng)是嗆了水暈過去了,柳公子將她翻個身,往背心上拍了兩掌,女子頓時吐出兩口水,悠悠醒轉(zhuǎn)過來。</br> “咦,這不是馬家娘子么?”賀山看清了女子的面容,吃了一驚。</br> “熟人?”桃夭問他。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