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玄狏(2)
楔子</br> “此妖因何而來?”</br> “自噩夢出。”</br> </br> *</br> 正午一點都沒有正午的樣子,冷得要命,溫度竟比清晨還要低上幾分,幾團灰心喪氣的云挨擠在城池頂上,懨懨地醞釀著更壞的天氣。昨日的陽光怕是老天爺給的最后一番好意,洛陽城終是迎來了今冬最冷的時段。</br> 往來行人無一不將自己裹得更加嚴實,一邊后悔昨日沒有多出門曬太陽,一邊狠狠加快步伐,唯有走得快才能稍許暖和些,街頭沒看見幾個上年歲的人,這樣冷的時候,惹不起躲得起,臉蛋被凍得通紅的小孩子由得母親不停給自己擦鼻涕,再冷也不妨礙他們哭鬧著要吃的要玩的,還好有他們天真的吵鬧,街面上才有了些與呼號的寒風相抗的聲音,不至于太冷清。</br> 所有不得不在外奔波的人,只想著如何快速回到熱乎乎的家里去,誰也沒心思留意無關緊要的陌生人,只在與桃夭擦身而過時才會投來詫異的一眼,再暗自嘟囔一句這誰家的傻丫頭啊大冷天穿這么點衣裳,那夸張的表情仿佛下一秒她就要凍死了一樣。 </br> 她不冷,真的一點都不冷,如果有誰跟她一樣,跟在這個腿長兩米八的沒有感情的跑步怪物身后跑上大半天,再冷的天氣也是凍不死的。</br> 從亂墳堆到城里,這一路上不論她是破口大罵還是猛拍馬屁,是撒潑打滾還是裝嬌弱,羅先根本油鹽不進,不肯為她減慢半分速度,看他的態(tài)度,估計她就算當場七孔流血累死在后面,他都不會回頭多看一眼。根本不需要更多的相處時間,她已然確定這個男人的心眼跟腦子,比裁縫的尺子還要直,這種人永遠只會為自己要去的任何目的地選擇最短的直線距離,中途出現(xiàn)的一切意外與阻礙都不能令他的直線變成曲線,聽來甚是乏味無趣,但仔細一想,能這般專注且決絕的人,有趣無趣還重要嗎?不重要。重要的是,如果你希望余生平安,那就千萬別讓自己成為他的任何“目的”。</br> 只不過呢,若非遇到羅先,桃夭都不知道自己這么能跑,以及口吐白沫還能活下來,頑強得把自己都要感動死了。</br> “吃個午飯再去吧……我真的要死了!”桃夭擦著額頭上大顆大顆的汗珠子,多虧他在進了城門后終于不跑了,但那雙大長腿就算是快走也夠嗆,她還是得一溜小跑才能跟上,肚子里積存的食物老早化為烏有,咕嚕咕嚕叫得煩人。</br> 羅先自然是沒有拐進任何一間食肆的意思,卻不知從哪里摸出來一個薄薄的包得嚴絲合縫的油紙包,反手扔給桃夭:“你這個人也是奇怪,自己非要跟來就罷了,難道還要別人分心照顧你不成?”</br> “你哪里照顧到我了?”桃夭翻個白眼,拆開紙包,卻是個壓制得很實在的可能是某種餅子的食物,看起來不好吃,聞起來也沒啥香味,羅先拿出來的食物跟他這個人也是像極了,她不確定地問,“這是啥?”</br> “我會按外出的時間準備需要的口糧?!彼鸬?。</br> 桃夭聽得好笑:“你且瞧瞧眼前這繁華城池,哪里不能吃到東西,你一個堂堂的擎羊大人,身上揣著的不是暗器卻是餅子,實在不般配啊?!?lt;/br> “第一,出門在外,我從不吃不明來歷的食物。第二,身上帶食物是好習慣。第三,我不用暗器?!绷_先一字一句說得特別清楚。</br> “哦……”桃夭撇撇嘴,又瞅了瞅手里的餅子,“你出門就帶這么一點吃的?”</br> “理論上我可以數(shù)日不進食,此番來洛陽預計不超過三日,這份干糧足夠?!?lt;/br> 他認真的樣子讓桃夭懷疑他根本不是人類,只是一塊會說話會打架的鐵,回想當初一面之緣的邱晚來,那姑娘倒不是一塊鐵,卻十之八九是一朵生了毒刺的花,又好看又碰不得。如此推測,恐怕那狴犴司里個個都是怪胎,不然如何勝任這份鬼鬼祟祟不見天日的職位。然而在桃夭所有不屑的猜測里,突然就冒出司狂瀾的臉來,能被一群怪胎恭恭敬敬尊一聲貪狼大人的家伙,難怪在烤肉與拿混賬話氣死她的本事上都能勝人一籌,再想到如邱晚來與羅先這般的人物在見到哪怕是說到司狂瀾時尊敬乃至崇拜的目光,她突然覺得自己雖已在司府待了這么久,知道司狂瀾愛讀兵書,知道他不喜人多,知道他毒舌刻薄,知道他廚藝了得,但知道得再多,對這個男人的了解依然是無解,這個人的昨天與今天永遠是割裂的,無論你與他之間發(fā)生過什么,他總有本事讓你以為其實根本沒發(fā)生過任何事。這個人啊……就不能多去想他,想多了全是亂麻,憋氣得很。對比之下,羅先這樣的直腸子反而好了很多,簡單明了,不費心思,可事情若走到另一個極端,這完全不肯拐彎抹角的人,照樣氣到你肺疼。</br> 桃夭掂了掂餅子,笑道:“你將干糧給了我,自己豈不是要餓肚子了?”</br> “我出發(fā)前吃得比較飽,這干糧可有可無,不給你吃,回頭也是喂貓喂狗了?!绷_先說的每個字都特別老實,也因此特別招人恨……</br> “唉,你這樣的可怎么討得了媳婦兒喲……”桃夭痛心疾首地對著餅子狠狠咬下去,有點硬,也沒啥味道,嚼了好久都咽不下去,味同嚼蠟這個詞可算用上了。</br> “這玩意兒是你做的?一點味道都沒有,難吃!”她邊走邊抱怨,邊抱怨邊吃,“太難吃了!這輩子都沒吃過這么難吃的……哦不對,除了柳公子做的飯之外就屬你了!”</br> “習武之人,不可暴飲暴食,亦不可大油大鹽,這干糧雖粗糙,卻是五谷混合所成,不僅可飽腹,對身體也大有裨益。”他認真道。</br> “有這么好嗎?”桃夭嫌棄地又咬一口,細嚼之下確實有一絲谷物獨有的清香,但依然不好吃,得是多自律的人才能為了身體健康天天吃這種東西……不過天天大魚大肉也確實很難養(yǎng)出他這般毫無瑕疵的身材,桃夭用力嚼著餅子,想了想,突然問:“你們那個狴犴司好進去嗎?”</br> “何為好進去?”羅先不解,“狴犴司可不是尋常人能進的地方?!?lt;/br> “我意思是,進去當差容易嗎?”桃夭費力地咽下最后一口餅子,“要怎樣的資格才能當你們那些什么貪狼大人啊鈴星大人啊什么的?!?lt;/br> 桃夭的問題似是勾起了他的某段回憶,連步伐都放緩了些,半晌才說:“能進狴犴司的,萬里挑一?!?lt;/br> “這么厲害?”桃夭走快兩步與他并肩而行,笑嘻嘻地說,“光看你跟邱晚來,已知道不是善茬,沒想到司狂瀾這樣的家伙居然能當你們的頭目。”</br> “在你眼里,大人只是‘這樣的家伙’嗎?”他反問。</br> “不然呢,不是躲在家里讀書就是研究烤肉,再不然便是出去給人家解是非,江湖中人刀光劍影的大是非也就罷了,有時連人家兩兄弟打架爭財產(chǎn)這種破事都去解,你說他是不是閑得慌?!碧邑补室馓碛图哟椎卣f著。</br> 羅先聽罷,卻嘆了口氣,自言自語般道:“所以我們才一直盼著大人能回來,他應該是無比出色的貪狼大人,而不是你所說的不思進取之徒?!?lt;/br> 桃夭一轉(zhuǎn)眼珠,又問:“他為何離開狴犴司?自己不干了還是被人趕走的?”</br> “誰有本事趕走大人。”羅先皺眉,“他主動辭官,無論我們?nèi)绾瓮炝?,皆不能改變其心意?!?lt;/br> 司狂瀾這種人會辭官不奇怪,她奇怪的是他怎么會去當官。堂堂司府二少爺,人間活閻王,入官場走仕途絕對不是他這種心氣高傲的江湖中人會干的事……</br> “他好好一個司府二少爺,為何會去你們那里當頭目?”桃夭脫口而出,“總不會是當少爺當?shù)脤嵲跓o聊了吧?!?lt;/br> “不知?!绷_先搖頭,“我只知在狴犴司三首之中,大人年紀最輕,立功最多。”</br> “狴犴司三首?”桃夭不明。</br> “狴犴司以七殺,破軍,貪狼三職為首,這三首之中本無分上下,但七殺大人年資最長,且曾輔佐先帝定國安邦,據(jù)說先帝創(chuàng)立狴犴司,也是聽從了七殺大人的建議,故而狴犴司中一直是以七殺大人為真正的首領?!闭f到這里,他停了口,又道,“這些本不該說與你這外人聽,不過是看在你替大人養(yǎng)馬的情面上。你若再問,我是不會再講了,你實在想知道,不如直接去問大人?!?lt;/br> “他是能隨便被問出話來的人嗎!”桃夭翻了個白眼。</br> “那倒是?!绷_先點點頭,旋即道,“那你還是莫再好奇了,你一個雜役,知道這些又能如何?!?lt;/br> “要精確有效地拍一個人的馬屁,不但要了解他的現(xiàn)在,還得知道他的過去?!碧邑沧龀隹蓱z巴巴的模樣,“我一個小雜役,不得想著討主人歡心,好讓他多給我些打賞么?!?lt;/br> “歪門邪道?!绷_先毫不客氣道,“你盡職盡責養(yǎng)好馬匹,便是討了他最大的歡心,多勞多得,不勞不得,這才是道理。你若做了好事,大人這樣的人物必不會薄待了你?!?lt;/br> “瞧你說的,我?guī)讜r不勞不得了?你可知司府里的馬長得比你都好!那都是我夜以繼日精心照管的功勞!”</br> “我沒有說你不勞不得,你為何拿我與馬相比?”</br> “馬都比你會說話!”</br> “馬不會說話,除非成了精?!?lt;/br> “我……”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