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絳君(1)
回程的馬車?yán)铮邑材笾乃幠议L吁短嘆,時(shí)不時(shí)捶胸頓足。</br> “給了又后悔,與輸錢不認(rèn)賬有何兩樣?!彼究駷懛谋鴷?,頭也不抬道。</br> 真是要服氣的,這廝怎么到哪里都要帶著他永遠(yuǎn)都看不完的兵書!</br> “你知道那顆藥我費(fèi)了多大力氣多久時(shí)間才制成的嗎!”桃夭跺腳,心疼得想打滾,“就那么……就那么白白給了那只毫無利用價(jià)值的小妖怪!”</br> “我親眼見你抬起她的手與你擊掌,還明明白白說以后你就是我的藥,雖然沒大用處,萬一哪天要拿你做求雨的藥,你也認(rèn)了吧。”</br> 司狂瀾翻書的樣子其實(shí)非常優(yōu)雅好看,但他就不能只翻書不說話嗎,一說話就萬般討人嫌。</br> 桃夭哼了一聲:“總不能壞了我的規(guī)矩,你可知要我出手相救的條件,便是做我的藥?!?lt;/br> “不知?!彼究駷懹址豁?,“畢竟你只是我司府雜役,我只在意你有無盡心喂馬做好雜務(wù),不在意你要誰做你的藥?!?lt;/br> 桃夭覺得自己在身份上又被踐踏了,氣呼呼道:“你想做我的藥也沒這資格?!?lt;/br> “謝了,我無此雅興?!?lt;/br> 一切塵埃落定時(shí),司狂瀾又變回他本來的樣子,桃夭盡管生氣,卻也忍不住多看他幾眼,始終留在她腦海的,是自錦鱗河中逃出時(shí),雖然人事不省,但她仍舊記得的溫度,對的,溫度,無論是握住她的手,還是被她依靠的胸膛,都是溫暖之極的。</br> 然而,不過一日之隔,那個(gè)“毫不猶豫”跳進(jìn)冰冷河水里將她撈出來的人,把她綁在樹樁上烤衣服的人,會自自然然抬手戳她臉蛋的人,似乎隨著日出消失了……</br> 溫度?溫度是什么……</br> 罷了,這才是他啊,司府二少爺,帝都小閻王。</br> 但她還是很心疼那顆藥啊,給別的大妖怪不知能換來多大的好處!偏就給了那只沒用的楓生。</br> 最尷尬的,是那蠢丫頭一開始還不肯吃,還要掙扎著去找躉魚。</br> 桃夭給了她一記十分響亮的耳光。</br> “有人為了能讓你活,甘愿再被囚萬年。而你為了一場假希望,拼命找死。”桃夭冷冷看著被打蒙的她,“回龍村的人早就死光了,包括你的沈老爹跟明善哥哥,你讓一萬條躉魚替你造幻境,他們還是死得連渣都不剩。你抓住不放的東西,其實(shí)從來就沒被抓住過?!?lt;/br> 她愣住,眼淚奪眶而出,雙手狠狠捶向自己的腦袋,哭喊:“我要他們回來!我就是要他們回來!沒有他們在身邊,我不知道要怎么辦,每一天都是一個(gè)人,每一天都好難過!”</br> “得了吧?!碧邑膊粸樗鶆?,居高臨下俯視她,“在遇到他們之前,你何嘗不是一個(gè)人過得好好的?!?lt;/br> 她的抽噎突然凝住,紅腫的眼睛望向桃夭。</br> “只得不失,天下哪有這樣的好事?!碧邑捕紫聛?,直視她的眼睛,“明善抱著跑了那么遠(yuǎn)的路才救下的妖怪,原來只是個(gè)廢物,沈家的飯真是浪費(fèi)了。”</br> 她愣了許久,垂下頭,雙手緊緊捏住自己的衣裳,眼淚一滴一滴落上去:“我只是太想念他們?!?lt;/br> “那也得活下去才能實(shí)現(xiàn)你的想念?!碧邑惨廊焕淠?,伸出手去,紅色的藥丸在掌心散著幽幽的光澤,“吃還是不吃,自己挑。待我起身,你便好好等死吧?!?lt;/br> 對付這個(gè)心思簡單的小妖怪,著實(shí)不需費(fèi)什么力氣。</br> “我還能再遇到他們嗎……”</br> 她吞下藥丸前,說的最后一句話。</br> 遇不到了,桃夭在心里說,可即便不是他們,也還會有別人的,只要活著。</br> 司狂瀾全程做一名旁觀者,直到看見楓生沉睡過去,身體縮成一棵矮小的楓樹。</br> “埋了?”他問。</br> “埋了?!彼稹?lt;/br> 然后它被帶到白雀河畔,埋在了離鎮(zhèn)水不遠(yuǎn)的地方。</br> “也許十年后她會醒,也許要一百年,睡好了覺,情緒可能就不那么壞了,模樣也會好看一些?!彼龑χ諝庹f。</br> 明亮的陽光里,虛影慢慢自青石上走下來,站在楓樹前,對她深深作了一揖。</br> 她側(cè)目看他一眼,嘴唇動了動,本想再問他點(diǎn)什么,最終還是放棄了。</br> 背過身去揮揮手,告辭不用送了,最好也不再見了,畢竟這地方對她來說真是個(gè)恥辱……</br> 以后,河邊有石又有樹,景色多少沒那么孤寂了吧。</br> 但那顆藥,真的好值錢。唉……</br> 馬車跑得又快又穩(wěn),桃夭斜靠在車廂里,刻意背著司狂瀾而坐,心里盤算著還有多久才能回到帝都,回到有吃有喝的司府。</br> “你想問而未問,可是那鎮(zhèn)水因何罪行被罰來人間,對沈家娘子又是否真的只是簡單的感恩之心?”司狂瀾的聲音自身后而來。</br> 桃夭一動不動,隔了許久才說:“問不問都無傷大局了。也許他們在很早前便有因緣,天下石頭那么多,她為何偏就對那一塊心生喜愛?鎮(zhèn)水于白雀河千萬年,或許為的就是等某人再度經(jīng)過,哪怕只看一眼,也可了結(jié)心頭牽念?!彼柭柤?,“所以誰知道呢。過去是別人的過去,他自己留著就好?!?lt;/br> 司狂瀾笑笑,話鋒一轉(zhuǎn):“那么,困住你的幻境,你也不說來聽聽?”</br> 桃夭的呼吸暫停了一下。</br> 困住你的幻境,你不說來聽聽?</br> 困住你的……</br> 桃夭,你有沒有過一段特別艱難的日子?</br> 好一會兒,她才回過神來,仍是不看他,反而將身子側(cè)得更厲害。</br> “不過是些無聊的群魔亂舞罷了,小小一只躉魚能造出多高明的幻境。”</br> “哦……”司狂瀾點(diǎn)點(diǎn)頭,繼續(xù)翻書。</br> 他并不打算跟她說,在他抱著她沖出錦鱗河時(shí),意識模糊的她將他抱得很緊,嘴里反復(fù)說的是——救我!</br> 說得不錯(cuò),過去是別人的過去,她自己留著就好。</br> 司狂瀾的視線從兵書上跳過,不著痕跡地落在那個(gè)其實(shí)算瘦削的背影上。</br> 突然覺得,還是那個(gè)跟他搶烤肉的丫頭比較有意思。</br> 臨近正午,陽光更燦爛,沐州的雪,怕是該化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jiān)f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gè)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gè)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gè)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shí)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xiǎn)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