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李昱楓見二人莫名不睦,打圓場道:“這是張燚。同安水井胡同張家的旁支。”
顧林書看著張燚:“張知召是你什么人?”
張燚道:“一筆寫不出兩個張字。張知召是我堂弟。”
顧林書看向張燚身旁,他四周坐著幾人,隱隱都對他露出敵意。
他原本就同張知召不對付,兩人在同安時(shí),時(shí)常在各種場合爭風(fēng)頭,前段時(shí)間兩撥人在陶然居因?yàn)闋幘萍Вw馳被打成傻子、孫連淮莫名丟了性命之后,情況更是變得微妙。只是顧林書遠(yuǎn)遁昌邑,這還是出了事之后,頭一次遇到對方的人。
顧林書走到亭子里尋了個空位坐下,意味深長地道:“噢,原來是張家的人。”
“顧九。”張燚道,“你這神童之名,可是聲名遠(yuǎn)播啊。只是這膽量屬實(shí)是小了點(diǎn),出了事就不見了你人影,沒得做了個縮頭……”張燚話音戛然而止,卻用手活靈活現(xiàn)做了個烏龜縮頭的動作,一旁數(shù)人都發(fā)出了不懷好意的譏笑聲。
顧林書斜靠在椅背上,指尖輕輕敲擊著桌面,隨著張燚的話音落,他的手指一頓,冷笑一聲:“你膽大,你膽大敢不敢同我賭一賭?”
張燚問道:“賭什么?”
顧林書沉吟不語。
張家的人見他不說話,還以為他是心有顧慮,從旁譏諷道:“你要賭什么,只管劃下道來,我們接便是。”
“顧兄。”李昱楓見勢頭不對,他身為主家打著圓場,舉起酒杯道,“張兄,喝酒喝酒,來,大家同飲此杯。”
顧林書舉杯和李昱楓同飲,張家的人卻沒動,李昱楓放下酒杯,一時(shí)尷尬。
張燚道:“如何?賭什么?射箭?投壺?斗雞?”
顧林書搖頭:“你說的這些,都沒什么新意。前幾日我同家中族弟去河邊垂釣,見西涼河將凍未凍,煞是有趣。今日飲了酒正想出去走走,不如我們就賭一賭夜渡西涼河。你我二人誰能先橫渡到河對岸,就算誰贏,如何?”
張燚一窒,眼下西涼河雖然結(jié)了冰卻尚未凍實(shí),若是踩到薄弱處掉進(jìn)河里恐有性命之憂。
張燚猶豫間,顧林書追問道:“如何,賭不賭?”
“顧兄。不可啊。”李昱楓勸阻道,“眼下西涼河冰面薄脆,若真是失足落水,后果不堪設(shè)想。”
顧林書站起身,居高臨下看著張燚:“我道你好大的出息,原來也只敢窩在家里玩一玩投壺斗雞之類,口氣大過天,遇到事卻也只敢做個縮頭……”顧林書用手比劃了烏龜縮頭的動作,把張燚擠兌他的話原封不動砸回在他臉上。
原本就是年輕氣盛的年紀(jì),飲了酒又和顧林書有仇,張燚如何咽的下這口氣?當(dāng)即臉漲得通紅,憤然起身:“賭就賭!”
顧林書半側(cè)過身子:“請吧。”
張燚氣得一揮袖,當(dāng)先離開長亭,他身后一眾族中兄弟和好友接連跟上。顧林書不緊不慢跟了上去。
“顧兄!”李昱楓著了急,拉住顧林書的衣袖不讓他走,“夜里原本就視野不佳。莫說晚上,白日現(xiàn)在有經(jīng)驗(yàn)的漁夫都不敢輕易上河面。你莫要因?yàn)橐粫r(shí)之氣去冒這個險(xiǎn)!”
顧林書喝醉了酒,又心中有氣,如何聽得進(jìn)去勸?推開李昱楓道:“李兄放心。今兒個打賭選在西涼河上,也不牽連你家。”說罷揚(yáng)長而去。
李昱楓哪里是怕自家被牽連,只怕這兩個二愣子掉進(jìn)河里丟了性命,吩咐了一聲下人快去叫人,自己也趕緊跟了上去。
夜里的河邊一片昏暗,即使眾人舉著火把,也只能照亮腳下的方寸之地。
河道廣闊,極目遠(yuǎn)看,也看不見對岸的河岸線。
見顧林書跟來,張燚道:“便由此出發(fā)如何?”
顧林書一笑:“自無不可。”
兩人各自從旁人手中取過一只火把,彼此看了一眼,抬腳踩上了冰面。
二人的腳剛落到冰面上,冰層就發(fā)出了不詳?shù)泥枧舅榱崖暋垹D低頭一看,以他的落腳處為中心,向外延伸出可怕的龜裂裂紋。他心里抖了抖,酒醒了兩分。再抬頭看,顧林書已經(jīng)毫不在乎的拿著火把,腳下啪啪作響著往前走了十?dāng)?shù)步。
張燚咬咬牙追了上去。
“什么?!”李家當(dāng)家主母姚氏聽見下人來報(bào),不由得大驚,“使人去追沒有?!”
來報(bào)的人道:“二爺跟去了,大爺聽見消息也帶人追了上去,只是眼下兩人已經(jīng)走出去了好大一截……”
姚氏不耐煩聽他多說,放下手里的筷子匆忙往外走。李家站在二樓的廊臺上便可遠(yuǎn)眺西涼河,姚氏到廊臺上一看,果然見下面的河道旁聚集著幾十團(tuán)火把,而在更遠(yuǎn)的河道上,有兩簇小小的火苗正在一前一后的前行。
消息很快傳開,不少女眷都涌到了二樓廊臺來看熱鬧,李若雨、李語琴拉著李月樺也來到了此處,只可惜距離太遠(yuǎn),只能看見黑暗里跳動的火把,分不清誰是誰。
岸邊此刻已經(jīng)聚集了不少人,剛才有人上去踩了一腳,河面的冰瞬間裂開,幸好后面的人眼疾手快將他從水里拉了上來,眼下諸人不敢輕易再上冰面,尋了繩索來捆在腰間做防護(hù)。只是那繩索不夠長,大家急急忙忙的在將繩索連接到一起。
顧十得了消息也追到了河邊,這時(shí)候看過去哪里還能看見人的身影,只有遠(yuǎn)處河道黑暗里跳動的一小簇火苗。眼見岸邊的人還在系繩索,顧十著急地跺了跺腳,從遠(yuǎn)處的林子里拖出來一根將近一丈長的枯木橫舉在胸前,發(fā)一聲喊沖上了冰面。
“祖宗!”岸邊顧家的管事見狀拍著大腿在后面大喊,“回來!”
張燚早已經(jīng)后悔,到了這會兒,他的酒已經(jīng)醒透了。
腳下每踩一步,冰層都發(fā)出類似鞭炮炸開的脆響,越往河道中心走,這種響聲越密集頻繁,眼下踩下去,腳下的冰在顫抖晃悠,發(fā)出不詳?shù)刈屓搜浪岬目┲┲ǖ穆曇簟K认氯サ木迫炕衫浜鬼樦淄噶顺鋈ィ缓魢[而過仿佛女妖一般嗚嗚叫著地刺骨河風(fēng)帶走,渾身冰涼。
若非就在前面不遠(yuǎn)處還能看見顧林書舉著火把的背影,他恐怕早就放棄。
張燚咬牙,暗自罵道:“這個瘋子!”
正當(dāng)此時(shí),后面有人嗷嗷叫著在快速接近,張燚回頭,見顧林蒼當(dāng)胸橫舉著一根長長的枯木,不要命地奔著這邊正在狂奔。他的奔跑讓冰層發(fā)生了明顯而可怕的震顫,張燚感覺到腳下的冰層在晃動破碎,恐懼地沖著顧林蒼喊道:“不要過來!”
話音未落,腳下一空,他整個人落入了冰冷的河水里。
火把落入河水中熄滅了,刺骨的冰冷和黑暗從四面八方涌來,張燚恐懼的撲騰著,慌亂中抓住了冰面,可惜還未等他攀住,那冰面再度破碎,他又掉入了河水中。
正在李家二樓廊臺上看熱鬧的女眷們突然見到其中一根火把掉落熄滅,發(fā)出了驚呼聲,岸邊的人也發(fā)現(xiàn)了危險(xiǎn),舉著火把開始向著冰面快速進(jìn)發(fā)。
張燚在極度的恐懼中突然抓到了什么,求生的本能讓他緊緊抱住了那東西,腦袋透出水面他大口呼吸著空氣,這才看見原來是顧家兄弟二人把那枯木橫在了破碎的冰窟窿之上,他兩人各自趴伏在冰面上壓著枯木的一端。
顧林書道:“抱緊了。”
張燚緊緊抱著枯木,感覺到河水沖刷著自己的身體,想要將他帶離。他哭出了聲:“救救我,救救我!”
顧十呸道:“哭什么?抱緊了死不了!”
顧林書笑問道:“你還賭不賭了?”
張燚大哭:“不賭了,不賭了!”
顧林書趁機(jī)追問:“是不是我贏了?”
此刻張燚哪兒還顧得上別的,一疊聲的應(yīng)道:“你贏了你贏了!”
顧林書和顧十聞言哈哈大笑。
后面救援的人來得很快,他接近以后,同樣趴伏在冰面上,解下腰間系著的繩子扔了過去,在幾次嘗試后張燚終于抓住了繩子,在三人合力下被拉出了冰窟窿。
“太太。”下人上來回話,“是張家的三爺?shù)暨M(jìn)了河里,好在顧九爺和顧十爺施救及時(shí),把他救了起來,眼下送回去了。”
聽說掉進(jìn)了河里,現(xiàn)場女眷發(fā)出了陣陣低呼,聽說顧九顧十救了他,又不禁低著頭議論紛紛。
“胡鬧!”李家主母無可奈何地嘆氣道,“真是胡鬧!”
張燚受了寒又受了驚嚇,救起來后被張家人帶回去請郎中醫(yī)治。顧林書和顧十倒是全須全尾的回到了岸邊,迎接他們的是面如寒霜的顧仲阮。
兩人方才還洋洋得意,看見顧仲阮的一瞬間都飛到了九霄云外。
顧林書低頭叫道:“三伯。”
顧十更是聲如蚊蠅:“爹。”
顧仲阮沉聲道:“跟我回去!”
昌邑顧氏老宅西面白墻黑瓦飛檐的院落建筑是顧家的祠堂,里面供奉著顧氏家族一百多位祖宗的牌位。
顧林書和顧林蒼二人跪在祠堂牌位前的蒲團(tuán)上,寬闊空高的屋子里只點(diǎn)了一根蠟燭,能照亮的只有燭光下的一握拳的范圍,別的地方都籠罩在朦朦朧朧的黑暗中。
祠堂里沒有地龍,寒可結(jié)冰。那窗戶和門也閉不嚴(yán)實(shí),外面的風(fēng)總從縫隙里溜進(jìn)來,在脖子后面吹得人毛骨悚然不說,還發(fā)出嗚嗚的低鳴聲。
顧十把蒲團(tuán)朝顧林書挪了挪,緊緊挨著他小聲道:“九哥,我怕。”
“怕什么?”顧林書道,“你先前那么勇猛,舉著橫木就沖上冰面,岸邊小一百人,誰能比過你?!若非你來得及時(shí),姓孫的早沒命了!”
“是嗎?”顧十肉眼可見的開心起來,“我很勇猛嗎?!”
顧林書沒說話,沖他豎起了大拇指。
顧十嘿嘿直笑。
顧林書撐著自己坐下,舒展開兩條長腿舒緩筋骨,懶洋洋道:“就是要在這關(guān)上三天,真受不了。”
顧十安慰道:“左右不過三天時(shí)間,你我作伴,很快就過去了。”
顧林書問:“你身上有沒有吃的?”
顧十搖頭。
顧林書摸著肚子道:“先前酒喝了不少,沒怎么吃東西,這會兒覺著餓了。”
顧十道:“那你可得忍忍,祠堂里閉門思過,可沒有人來送吃食。”
顧林書原本還不太在乎,聞言大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