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貳拾玖】
【貳拾玖】</br> 永琪眼見長劍已到胸口,急忙飛身而起,長劍從腳下掠過。小燕子持劍,又“哇”地喊著,再度上前來。永琪一躥,從院中一座銅馬的肚子底下穿過去。</br> 早晨的陽光,燦爛的照射著景陽宮的屋宇樓臺。新的一天開始了。</br> 景陽宮的宮女、嬤嬤、太監(jiān)都已起身,忙忙碌碌地在新房內(nèi)外出入。珍兒、翠兒,捧著洗臉?biāo)退窟M(jìn)房。正好,桂嬤嬤捧著紅綢,上面是那條折疊好的白喜帕,笑吟吟地出門來。珍兒、翠兒就站住,看著桂嬤嬤悄聲問:“桂嬤嬤,有沒有啊?老佛爺那兒,可以交差了嗎?”</br> “當(dāng)然當(dāng)然,這還要問嗎?你們快進(jìn)去侍候!”桂嬤嬤眉開眼笑。</br> “是!”珍兒對翠兒笑著說,“都說五阿哥對還珠格格怎樣恩愛,還不是……”</br> “你們兩個少說幾句!快去!福晉等著要梳頭呢!”桂嬤嬤笑著說。</br> 桂嬤嬤一抬頭,忽然看到小燕子像個雕像般杵在那兒,靜靜地看,靜靜地聽,她趕緊請安,不禁得意揚(yáng)揚(yáng)道:“格格吉祥!這么早就梳妝好了?”她笑吟吟地看了新房一眼,“五阿哥和福晉,才剛剛起床呢!”</br> 小燕子瞪了那喜帕一眼,桂嬤嬤就故意把喜帕放低,讓那抹“喜紅”映入她的眼簾。她腦中轟然一響,好像挨了一棒,一聲也不響,轉(zhuǎn)身就走了。桂嬤嬤看著她的背影,自言自語:“就算你吹了一夜亂七八糟的簫,這喜事還是照舊!誰是東風(fēng),誰是西風(fēng),你該明白了!”</br> 桂嬤嬤捧著喜帕,去慈寧宮復(fù)命了。</br> 在新房里,永琪帶著一臉的倦容,剛剛起身。知畫還沒梳妝,站在臉盆前,看著珍兒忘臉盆里倒水,她把帕子打濕絞干,雙手遞給永琪。永琪一驚,看了知畫一眼,見她眼睛腫腫的,知道她也是一夜未眠,心里實(shí)在充滿歉疚。</br> “我自己來!自己來!”他急忙說。</br> “丫頭們看著呢!我得表演一下。”知畫低語。</br> 永琪只好接過帕子擦臉。知畫又從翠兒手中,接過漱口水,再雙手捧給他。珍兒早就捧著水盂等候,永琪漱口,把水吐進(jìn)水盂里,珍兒捧著退下去。翠兒拿起永琪的外衣,幫他披上,知畫就上來幫他扣紐扣。她的纖纖十指,一個紐扣一個紐扣慢慢地扣著,臉頰幾乎依偎在他胸前。</br> “這清裝,就是紐扣多!”她再接過坎肩,給他穿上,繼續(xù)扣坎肩的紐扣。</br> 房門開著,小燕子站在門外,瞪大眼睛看著。珍兒捧著水盂出門,幾乎撞在她身上。珍兒驚呼:“哎喲!格格早!嚇了奴婢一跳!”</br> 永琪大吃一驚,驀然抬頭,接觸到小燕子的眼神,那雙大大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里面,是一種他完全陌生的,從來沒有在小燕子眼中看到過的神情。那是動物受傷時才有的反應(yīng),充滿了哀痛、迷失、無助和悲憤。在那一瞬間,他明白什么叫傷害,什么叫痛楚。他還來不及說話,知畫已經(jīng)對小燕子請下安去,歉然地攏著頭發(fā),拉著衣襟說:“姐姐早!對不起……我起晚了,還沒梳頭呢!”</br> 小燕子咽了口氣,看著知畫那件薄紗的衣裳,想說話,卻什么話都說不出來。正在這時,紫薇大步走來,看到這種情形,趕緊笑著幫小燕子找理由下臺階:“小燕子說昨晚知畫來拜見了她,讓她很過意不去,今早,輪到她來給兩位道喜了!”</br> 小燕子這才接口,聲音卻不受控制地顫抖著:“是!我來道喜!五阿哥和福晉,恭喜恭喜!一千個恭喜!一萬個恭喜!我不打攪你們梳頭洗臉扣紐扣,你們慢慢來,我去練劍……”</br> 小燕子說完,掉頭而去。紫薇情不自禁,給了永琪很不友善的一瞥,眼神里充滿了責(zé)備。小燕子說得對,如果你心里有她,你怎能和另一個女人寬衣解帶進(jìn)洞房?明知小燕子心都碎了,你就完全不顧她的自尊,一早就表演這種卿卿我我?她帶著一臉的不以為然,追著小燕子而去。</br> 永琪想追,知畫的手,又放在了他的衣襟上,繼續(xù)扣著紐扣。</br> 他只得呆呆地站著。</br> 小燕子奔進(jìn)房里,拿起她的長劍,再奔進(jìn)院子,一陣亂舞,劍氣如虹。紫薇、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都站在一旁觀望。</br> 紫薇著急地喊:“一清早練什么劍?你這個身子,到底要不要保護(hù)好?把身子弄壞了,是別人吃虧還是你吃虧呢?”</br> 小燕子充耳不聞,劍舞得密不透風(fēng)。</br> 明月、彩霞拼命勸阻:“格格!好歹吃點(diǎn)東西再練劍!早飯我都準(zhǔn)備好了,怎么不吃呢?”</br> “從昨天起,你就沒吃什么!”紫薇哄著,求著,“這樣吧!讓彩霞去拿幾個包子來,你先吃了,再練劍,好不好?”</br> 小燕子一邊舞劍,一邊嚷著:“空肚子才能練劍!吃飽了就練不動了!”她忽然跳起身子,發(fā)泄的大叫,“哇……我砍了你,我修理你……”一邊大叫,一邊用劍舞向一排矮樹栽成的短籬。</br> 一陣嘁里喀喳,只見樹葉樹枝像雪花般飛舞起來,葉片碎枝四射,打得小鄧子、小卓子抱頭鼠竄,紛紛躲避。不一會兒,葉片碎枝飄墜落地,眾人一看,一排短籬全部變成禿頭。</br> 小鄧子、小卓子趕緊鼓掌,想讓小燕子高興,個個睜大眼睛驚呼:“格格好厲害!”</br> “好久沒看到格格練劍了!太精彩了!好!”</br> 珍兒、翠兒也圍過來看。</br> 這時,永琪訕訕地走了過來,對小燕子苦笑了一下,眼里有懇求有祈諒,有溫柔有深情,有委屈有愛憐,柔聲地說:“一起吃早飯好不好?”</br> 小燕子看到他,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diǎn)沒憋死,持劍瞪著他問:“扣子總算扣好了?這個清裝,就是扣子多……”說著,氣不打一處來,忽然又大叫,“哇……”就飛舞著劍,對著永琪直撲而來。</br> 永琪大驚,喊:“小燕子!你干嗎?”</br> 紫薇嚇得花容失色,急喊:“小燕子!別發(fā)瘋呀……”</br> 永琪眼見長劍已到胸口,急忙飛身而起,長劍從腳下掠過。小燕子持劍,又“哇”地喊著,再度上前來。永琪一躥,從院中一座銅馬的肚子底下穿過去。小燕子再刺,永琪左閃右躲,小燕子的劍,根本碰不到他。</br> “永琪,有本事!別躲!”小燕子邊打邊喊。</br> “我不躲,你就成寡婦了!”永琪嚷著,唇邊依然帶著苦笑。</br> “你不怕我成寡婦,怕別人成寡婦吧!”小燕子直刺過來。</br> “我們放下武器,進(jìn)房里去談!”永琪央求。</br> “和你這種人,沒什么好談!”</br> 兩人對話間,已經(jīng)連續(xù)過了好多招,小燕子招招逼近,絲毫不肯放松。永琪眼看這種情況,她不刺他一劍,就不能泄恨,突然站住了。</br> “你到底要干什么?真要刺我一劍嗎?”</br> 永琪這樣一停,小燕子的劍已到他面門。永琪閉上眼睛,一副“你殺死我算了”的樣子。小燕子的劍,停在他面門,看著他那張憔悴的臉,無法下手。心里的悲憤,又無法自抑。于是,她劍鋒一轉(zhuǎn),在他胸前一陣飛舞,就像給矮樹理發(fā)一樣,嘁里喀喳,永琪那件坎肩上的紐扣竟然紛紛掉落。</br> 小燕子伸手一接,八顆紐扣落進(jìn)她的掌心。她抓起永琪的手,把紐扣往他手掌中一放,大聲說:“拿去給那位福晉!她對紐扣挺有學(xué)問,這扣子縫得不牢,恐怕要麻煩她慢慢地縫上去!再慢慢地扣起來!”</br> 小燕子說完,拿著劍,轉(zhuǎn)身就走。</br> 永琪怔了怔,急忙追上去:“小燕子!小燕子……”</br> 這時,桂嬤嬤從慈寧宮回來,笑嘻嘻攔住了永琪,請安說:“五阿哥!老佛爺要奴才傳話,請五阿哥和福晉去慈寧宮,跟老佛爺一起用早膳!老佛爺說,按規(guī)矩,今天新娘要回門,慈寧宮就算福晉的娘家吧!”忽然看到永琪衣衫不整,驚呼著,“這坎肩怎么回事?一個紐扣都沒有!趕快去新房換一件!”</br> 這樣一耽誤,小燕子已經(jīng)進(jìn)房了。紫薇瞪了永琪一眼,心里也是不平,搖搖頭,也進(jìn)房了。明月、彩霞眼睛濕濕的,看了永琪一眼,都進(jìn)房了。小鄧子、小卓子拿起掃帚,開始清理一地的樹枝樹葉。</br> 永琪握著一手的紐扣,看著大家的背影,有苦說不出。覺得那些紐扣,都變成了燒紅的烙鐵,烙得他手也痛,心也痛。</br> 紫薇陪著小燕子,吃完早餐,實(shí)在掛念著東兒,不能一直陪著她,勸了她一番后,回學(xué)士府了。見到爾康,她非常感慨。男人,是不是生來和女人就不同?癡情只是女人的專利,男人不濫情就不錯了,妄想癡情,更妄想專一!永琪這么容易就接受了知畫,完成了那條白喜帕的使命,不只打擊了小燕子,也打擊了紫薇。紫薇對情有獨(dú)鐘四個字,一直像是一種宗教般崇拜景仰著,雖然有一個到處留情的皇阿瑪,總希望年輕的他們,體驗(yàn)過生死相許的他們,是與眾不同的。看著爾康,她嘆息地說:“永琪也是……居然玩真的……”</br> 爾康非常同情永琪,這件事,永琪實(shí)在情有可原,身不由己。他嘆口氣:“你也要為永琪想,這件事,能玩假的嗎?老佛爺把自己的心腹桂嬤嬤都派到景陽宮去了!多少雙眼睛看著呢!他敢玩花樣,小燕子的身世就保不住!”</br> “可是……永琪一定也為知畫動心了,是不是?要不然,是不能勉強(qiáng)的!男女之間,情不到,心不到,怎么會上床呢?小燕子最慪的,也是這個!我最不了解的,也是這個!”她凝視爾康,“爾康,易地而處,你會不會和永琪一樣?”</br> 爾康想了想,真誠坦白地對紫薇說:“沒有易地而處,不可能易地而處,這種狀況,永遠(yuǎn)不會發(fā)生在我身上,如果發(fā)生,我也沒有永琪那么能干!”說著,想到簫劍,神色一怔說,“我要到會賓樓去看看柳青!不知道簫劍是不是出城了?往哪個方向走的?我對他也是非常不放心,就怕他根本沒出城,還在等機(jī)會救晴兒!”</br> 紫薇拼命點(diǎn)頭,定定地看著爾康,忽然走上前去,勾住爾康的脖子,靠在他的肩上。爾康因這個舉動而受寵若驚了,柔聲問:“怎么了?”</br> “我有點(diǎn)害怕!”</br> “別怕!現(xiàn)在總算化險為夷了!我想,簫劍心思細(xì)密,不會那么傻,他知道他的任何行動,都影響到小燕子和永琪,就算他現(xiàn)在恨死老佛爺和皇阿瑪,他也不會再輕舉妄動的!”</br> “我不是怕簫劍輕舉妄動,我是怕……我們這些人的命運(yùn)!你看,晴兒和簫劍被迫分手,小燕子和永琪又變成這樣,只有我們兩個,還擁有幸福!看到小燕子和晴兒,我?guī)缀鯙榱俗约旱男腋3錆M了犯罪感!爾康……我們是唯一的一對了,我們會長長久久的,是不是?”</br> 爾康把紫薇的手,緊緊一握。</br> “是!我們會長長久久!別難過了,哪有人為了自身的幸福充滿犯罪感呢?人間,就是這樣,老天沒辦法把‘幸福’這玩意兒平均分給每一個人!只能各人擁有各人的幸福!但是,我仍然堅信,晴兒和小燕子,都有她們的幸福!”</br> 簫劍不在會賓樓,柳青一直把他送出了北京城,他一人一騎,走向了北方,走向了孤獨(dú),走向了天邊。眼看著層云飛卷,大地蒼茫,他越走越孤獨(dú),越走越愴惻。他很想策馬回頭,但是,他知道,除非他策劃得萬無一失,否則他再也不能輕舉妄動。他的懷里,揣著晴兒寫給他的信,內(nèi)容他早已倒背如流。</br> “簫劍,當(dāng)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希望你已經(jīng)遠(yuǎn)離北京城了!從今以后,你將活在我的記憶里!就像你說的,這是我們生命中最美麗的一段,你不后悔,我比不后悔更多,我充滿了對上蒼的感恩!終于,我的生命沒有白活!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們必須犧牲!犧牲,需要勇氣和決心,我的勇氣,來自你的勇氣!所以,請不要用任何魯莽的行為,破壞了比我們相愛更重要的事……我會照顧小燕子,你放心,時時刻刻,我心與你同在!”</br> 晴兒一句“我的勇氣,來自你的勇氣!所以,請不要用任何魯莽的行為,破壞了比我們相愛更重要的事……”不斷縈回在他的心頭,“為了小燕子和永琪,我們必須犧牲”更是他心底的聲音。但是……但是……永琪娶了知畫,小燕子的處境將如何?晴兒,我們的犧牲,是不是真能換得小燕子的幸福呢?</br> 小燕子怎么會幸福呢?永琪和知畫一整天都沒有回景陽宮。晚上,乾清宮大宴賓客,永琪和知畫,直接從慈寧宮赴宴。紫薇回家了,小燕子一個人待在景陽宮,第一次體會到冷宮的滋味。夜?jié)u漸深了,永琪和知畫都沒回來,明月、彩霞鋪床的鋪床,點(diǎn)熏香的點(diǎn)熏香,向小燕子報告永琪他們的行蹤。</br> “后來,皇上請了晚膳,嫁出宮的格格都來了,只有紫薇格格沒到,說是東兒少爺著涼了,走不開!可是,福大人、福晉、額駙都來了!”</br> 小燕子喉嚨里堵著一個硬塊,鼻子塞塞地問:“很熱鬧是不是?既然是家宴,為什么沒有人請我去?難道我不是格格了嗎?”</br> “我聽小桂子說,皇上也要格格出席的,但是,老佛爺說,格格才流產(chǎn),身子不好,也不方便出席!”</br> “哼!”小燕子咬了咬嘴唇。</br> 明月看了小燕子一眼:“今晚,格格早點(diǎn)睡!天大的事,也留到明天再說!”</br> “別再吹簫了!”彩霞接口。</br> 小燕子繞室徘徊,伸頭看了外面一眼。今晚,他當(dāng)然還要在新房里睡。他們又會在新房里解紐扣,紅羅帳里,不知是怎樣的情景?她跺跺腳,越想越難過。怎么會弄成這樣呢?早知道,不如跟著簫劍一起走!為什么要留在宮里呢?為什么要冒著生命危險,繼續(xù)當(dāng)永琪的妻子呢?她自問著。心底也雷鳴似的響著答案:為了永琪,為了永琪,為了永琪……但是,永琪配嗎?永琪也像她一樣,在乎著她嗎?</br> 小燕子正在愁腸百結(jié),房門一響,永琪快步走進(jìn)來。小燕子一驚抬頭,不敢相信地呆看著他。永琪看了她一眼,對明月、彩霞說:“你們先出去!等一下再來侍候!”</br> 明月、彩霞有意外之喜,兩個丫頭匆匆行禮出房去,并且,仔細(xì)地關(guān)上房門。</br> 永琪一步上前,緊緊地握住小燕子的手。小燕子心里一酸,用力要甩開他,他卻死死地緊握不放。她瞪著他,眼眶不爭氣地濕了,聲音哽著:“你到我這個不祥的冷宮來干嗎?我又不會扣紐扣,又不會解紐扣……”</br> “可是……”永琪勉強(qiáng)地笑,“你會劍刺紐扣、唰唰唰唰!一排紐扣全部落光光!”</br> “你心情很好是不是?很開心是不是?還能講笑話!”她抽抽鼻子,眼淚在眼眶里打轉(zhuǎn),她拼命忍著,告訴自己,我不哭,我不哭!</br> 永琪笑容一收,盯著她,眼睛里,是無盡的深情。</br> 他低聲而嚴(yán)肅地說:“小燕子……我沒有跟她圓房!”</br> 小燕子大震。</br> “什么?你沒有……沒有?”</br> 永琪搖頭,誠實(shí)地、認(rèn)真地說:“我沒有!知畫說,她配合我演戲,免得老佛爺起疑心……所以,我們就演戲給桂嬤嬤她們看,事實(shí)上,什么事都沒發(fā)生,我們只是和衣睡了一夜。事實(shí)上,我也沒睡著,因?yàn)椤驗(yàn)椤腥舜盗艘灰沟暮崳牭梦覝喩砻袄浜梗迮K六腑都絞在一起,痛了我一夜!”</br> 小燕子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著他,無法相信,怔怔地說:“我不信……我不信……我親眼看到,桂嬤嬤捧著那條白喜帕。”</br> 永琪伸出左手的食指給小燕子看。只見食指上,刀痕鮮明。</br> “是知畫提議這樣做……我沒經(jīng)驗(yàn),一刀劃下去,割了好深一個口子,血一直流……你看!”</br> 小燕子捧起那只手,看著,看著,眼淚在眼眶里怎么也待不住,跌落在他的手上。她哽咽地低問:“真的?你沒有……你居然沒有……”</br> 他長長嘆息,眼光纏著她。</br> “小燕子,我心里只有你,怎么可能去抱別的姑娘?我躺在那兒就想,皇阿瑪實(shí)在是個奇人!就這一點(diǎn),我也輸給皇阿瑪太多了!”他頓了頓,繼續(xù)說,“這幾晚,我大概都得留在新房,免得桂嬤嬤她們疑心,去打小報告,我不會做什么……你,不要胡思亂想好不好?”</br> 她仰望著他,忽然覺得他那張臉,那么漂亮,他那雙眼睛,那么明亮,他那個人,那么偉大!他是她的一切,他值得她愛,值得她受苦,值得她深陷在這個皇宮里,值得她離開哥哥,當(dāng)?shù)锏淖锶耍∷胫酃庖怖p著他,說:“知畫居然配合你演戲?她怎么會那么好?我……我……”她心中一熱,感激涕零而自嘆不如了,“我誤會她了,我那么小心眼,簡直是用小人的心去想君子的心!”她想想,又擔(dān)憂起來,“但是……你已經(jīng)娶了她,總不能跟她演一輩子的戲,遲早,你還是要和她圓房的!”</br> 永琪一本正經(jīng)地說:“沒有遲早!我就和她演一輩子的戲!我想過了,老佛爺認(rèn)為你的身世不如她,那么,將來如果有冊封,你讓給她!是我欠她的。至于我這個人,老早就屬于了你,她只好讓給你!”</br> “她肯嗎?她愿意一輩子都這樣過?”</br> “這不是她愿不愿意的問題,是我的問題!”他把她的雙手,拉到自己的胸前,“小燕子,我沒辦法……我的心里,全是你!在那間新房里,我絕對不會比你的日子好過,對我而言,每個時辰,都像一百年那么長!最糟糕的是,你的影子老在我眼前晃,我卻只能面對另外一個女人!你不能想象我的感覺,那是一種煎熬,一種苦刑呀!再加上你的簫聲……你實(shí)在厲害,就是有本事把我折騰得亂七八糟!如果你再不信任我,還跟我慪氣,不愛惜身體……我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這種日子,我怎么繼續(xù)下去呢?”</br> 永琪說得那么溫柔,字字句句,打進(jìn)小燕子的內(nèi)心深處。這一番肺腑之言,她都聽進(jìn)去了,聽得淚眼模糊。一個激動之下,痛悔地低喊:“我錯了!我錯了!你打我好了!”</br> 她抓起他的手,啪的一聲,給了自己一耳光。</br> 他慌忙抽手,一把就把她緊緊抱住,抱得那么緊,她不能喘氣了。她的手,情不自禁地勾住他的脖子,兩人緊緊地、緊緊地依偎著。他的嘴唇,貼在她的耳邊,熱氣吹在她的發(fā)際。他在她耳邊說:“我不能再停留……我必須去那間新房……你信我了嗎?”</br> 她拼命點(diǎn)頭,雙手卻不舍地勾緊了他。</br> 這樣熱情奔放的小燕子,讓他的心跳加快,好想好想,跟她進(jìn)紅羅帳,好想好想,跟她共度春宵……但是,不行!多少雙眼睛在看著,簫劍也不知道平安沒有?想到簫劍,永琪才驀然醒覺,別讓這番犧牲,變成白費(fèi)才好!他趕緊問:“簫劍怎樣?”</br> “應(yīng)該已經(jīng)走得很遠(yuǎn)很遠(yuǎn)了!老佛爺很守信用,昨晚就放了他!”</br> 永琪吐出一口氣,如釋重負(fù)。他再看小燕子,許多現(xiàn)實(shí)問題,一一浮現(xiàn)。</br> “還有一件事,那個殺父之仇,你必須徹底忘記!見到皇阿瑪,還要和以前一模一樣!上次揮鞭子那種事,再也不能發(fā)生,要不然,我們的日子會更加難過!為了我,點(diǎn)個頭,怎么樣?”</br> 小燕子的臉,本來帶著無限柔情,聽到這話,頓時僵了僵,眼里閃出了矛盾和痛楚。</br> “答應(yīng)我!”永琪低聲而急促地說,幾乎是在懇求她。</br> 他這么好,為了他,她什么都可以不要,生命都可以不要!她看著他,終于點(diǎn)點(diǎn)頭。</br> 永琪長嘆一聲,在她的臉頰上飛快地吻了一下,推開她,出門去了。再不走,他就舍不得走了!</br> 小燕子仍然站在那兒,用手捂著被吻的臉頰,臉上漾起做夢似的表情。雖然,永琪走向了另一個女人的身邊,她心里卻漲滿了被愛的感覺。回憶起來,她初戀的時期,稚氣未除,是糊涂的。在他的一再表白下,都弄不清自己是他的夢中人。現(xiàn)在,這份感情才真正成熟了,她終于了解,什么叫作生死相許,什么叫作天長地久。這種愛情,那么炙熱而強(qiáng)烈,溫馨而酸楚,讓她心甘情愿付出一切!在這一刻,殺父之仇也變得很渺小,偉大的,是永琪的愛!</br> 景陽宮自從知畫進(jìn)門,就有了很多的改變,不只小燕子備感壓力,就連宮女、太監(jiān)們也沒有好日子過。這天一清早,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照例在大廳中打掃,有的掃地,有的擦桌子,有的擦擺設(shè),有的擦灰塵,忙得不得了。</br> 珍兒、翠兒進(jìn)房,翠兒看著四人,不滿意地說:“新房也要打掃喲!誰負(fù)責(zé)打掃新房?幾天了,都沒有好好地收拾!”</br> 明月聽到新房兩個字,就為小燕子憤憤不平,沒好氣地抬頭,一瞪眼說:“新房?新房不是歸你們管嗎?我們是舊房的宮女,只管舊房的事!”</br> “是呀!”彩霞跟著接口,“這舊房可比新房多!又有格格房,又有書房,又有大廳,還有客房、廚房、院子……哪有時間管新房?你們都在干嗎?”</br> “我們要管福晉的吃呀,穿呀,戴呀。”珍兒嚷著。</br> “老佛爺把我們從慈寧宮調(diào)來,是侍候福晉的,不是清潔打掃的!這景陽宮的奴才是不夠用,還是怎的?”翠兒嘴巴更兇。</br> 彩霞被小燕子寵慣了,哪里受過這個氣,背脊一挺:“翠兒,你這話就難聽了!什么奴才奴才,我們的主子,也沒把我們當(dāng)奴才!”</br> 小卓子也憤憤不平,插嘴:“就是!主子常常說,只有自己把自己當(dāng)奴才,才是最沒出息的奴才!翠兒,我看你,就是這種人!”</br> 翠兒雙手一叉腰,往前一沖,氣沖沖地喊:“你罵我沒出息!你是哪根蔥?你敢罵我?”</br> 小卓子還沒說話,桂嬤嬤進(jìn)門來了,眼睛一掃,大聲嚷:“珍兒、翠兒,你們不干活,在這兒吵架?五阿哥和福晉都起床了,洗臉?biāo)兀渴谒兀吭绮蜏?zhǔn)備了嗎?”眼光銳利地盯著明月、彩霞等人,“明月、彩霞,等會兒去收拾新房!小鄧子、小卓子,這新房里,怎么連一盆鮮花都沒有?你們?nèi)ビ▓@采一點(diǎn)!福晉喜歡紅色的花,那些黃色白色紫色的都免了!”</br> 小鄧子見桂嬤嬤盛氣凌人,忍無可忍,往前一站說:“桂嬤嬤!你搞錯了,我們不是福晉的奴才,我們主子沒有叫我們?nèi)ゲ墒裁椿ɑú莶荩ツ阕约喝ィ ?lt;/br> 桂嬤嬤大怒,上前舉起手就要打小鄧子。小鄧子跟著小燕子多年,已經(jīng)練了一點(diǎn)拳腳,一閃身就跳開了。桂嬤嬤用力太猛,打了一個空,摔了一跤。</br> “哎喲!哎喲……閃了腰了……”桂嬤嬤按著腰,痛得站不起身子。</br> 珍兒、翠兒趕緊去扶。</br> 小鄧子不禁得意起來,笑著說:“跟著主子這么多年,功夫也學(xué)會了一點(diǎn)點(diǎn)……”</br> 小卓子、明月、彩霞全都笑了起來。桂嬤嬤站穩(wěn)身子,不禁怒不可遏,指著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四人怒喊:“你們給我站住!掌嘴!”說著,就近給了彩霞一巴掌。彩霞來不及閃,被打了一個正著,氣壞了,捂著臉喊:“你又打我!那天過來布置新房,你也打我!你看我們景陽宮的人好欺負(fù),說打就打,說罵就罵,我跟你這個老太婆拼了!”</br> 彩霞說著撲到了桂嬤嬤身上。</br> 桂嬤嬤尖叫:“反了!反了!珍兒、翠兒!你們站著不動,是要看著我被人打死嗎?”</br> 翠兒上去拉彩霞,明月就上去拉翠兒。彩霞和明月只得放開桂嬤嬤,和珍兒、翠兒扭打起來。</br> 桂嬤嬤乘機(jī)脫身,氣勢凌人地對外大喊:“小順子!小豆子……趕快去慈寧宮叫人,這個景陽宮的奴才,全體造反了!再不教訓(xùn),就無法無天了……”</br> 小鄧子挽袖子,怒沖沖大喊:“你還想搬救兵,我先教訓(xùn)你!”</br> 小鄧子撲上前去,小卓子見鬧得不可開交,急忙拉架:“不要呀!小鄧子……不可以這樣,快住手,快住手……”</br> 這樣一場大鬧,驚動了小燕子、永琪和知畫,全部奔進(jìn)門來,見狀大驚。</br> 小燕子大喊:“住手!通通給我住手!”</br> 太監(jiān)、嬤嬤、宮女全部起身,這個旗頭歪了,那個旗鞋掉了,大家狼狽站穩(wěn),急忙對永琪、知畫和小燕子行禮。</br> “五阿哥吉祥!格格吉祥!福晉吉祥!”</br> 小燕子看到永琪和知畫一起從新房出來,心里依舊有幾千幾萬個不是滋味,又見滿屋零亂,更氣,再看到彩霞臉上的手指印,氣上加氣,大聲地說:“明月、彩霞、小鄧子、小卓子!你們真沒用!又被欺負(fù)了是不是?彩霞,臉上紅紅的,還有手指印!誰打你了?”</br> 彩霞還來不及說話,桂嬤嬤挺身而出:“格格!這個景陽宮,規(guī)矩實(shí)在不太好,奴才們又頂嘴又偷懶,新房都沒人收拾!如果傳到老佛爺耳朵里,大家的日子就不好過了!奴婢只好幫格格教訓(xùn)她!”</br> 小燕子瞪著桂嬤嬤,爆發(fā)了:“景陽宮的規(guī)矩不好,輪到你來多事嗎?”她指著門口,“你馬上去!走走走!去告訴老佛爺,我不許你再進(jìn)景陽宮!看老佛爺是休了我,還是廢了你!”</br> 永琪急忙上前,看著小燕子,委婉地說:“小燕子,一清早干嗎跟宮女、嬤嬤們慪氣?忍一忍不好嗎?”</br> 桂嬤嬤走到知畫身邊,委屈地說:“福晉!奴婢還是回慈寧宮去吧!這兒的事,奴婢管不來……”</br> 知畫看看四周,心中早已了然,她嘆了口氣,不溫不火地說:“桂嬤嬤!五阿哥昨晚忙了一夜,看奏折,寫計劃!到現(xiàn)在早餐還沒吃呢!邊疆問題,國家大事,黎民百姓,五阿哥樣樣要管!你們居然在這兒搞一些雞毛蒜皮的戰(zhàn)爭,吵得五阿哥不能休息,實(shí)在太丟臉了!”說著,走上前來,對小燕子請了一個安,“姐姐,早!”</br> 聽到永琪昨晚在忙國家大事,小燕子臉一紅,覺得自己也是雞毛蒜皮戰(zhàn)爭中的一員,不禁汗顏了。</br> “哎呀哎呀!別叫我姐姐,叫我小燕子就好了!我和紫薇,結(jié)拜了半天,還是叫名字!”說完就看著永琪問,“邊疆怎么了?皇阿瑪沒放你假?這種時候還要看奏折?”</br> “皇阿瑪存心考我呢!”永琪對小燕子笑笑,解釋著,“都是緬甸的問題,緬甸的老國王死了,新國王猛白繼位,有些蠢蠢欲動……云貴總督劉藻是個讀書人,帶兵有問題,緬甸邊境的大姑碟、小姑碟……”說到這里,看到小燕子一臉的糊涂,知道這么復(fù)雜的事,她一定聽不懂,就住口了。</br> 小燕子很關(guān)心,急忙問:“這大姑爹跟小姑爹怎么了?吵架啦?”</br> 知畫一笑,從容地接口說:“大姑碟,小姑碟都是地名,是邊境的兩座城市!”</br> 小燕子的臉又一紅,頓時,充滿了挫敗感,自言自語:“地名?哪有這么奇怪的地名,大姑爹小姑爹?還大嬸婆小嬸婆呢!”</br> 知畫再一笑,立刻丟開了這個問題,走上前去,親自幫彩霞扶正旗頭,和顏悅色,幾乎是小心翼翼地說:“彩霞,不要難過,桂嬤嬤脾氣急,心眼是好的!都是為了我,口氣才那么壞!護(hù)主心切嘛!明月,你也別生氣,還有小鄧子、小卓子……大家分什么景陽宮、慈寧宮呢?都是一家人嘛!來,到我房里來,我準(zhǔn)備了一些小禮物,這兩天忙著大宴小宴,一直沒時間給你們!”又對桂嬤嬤和珍兒、翠兒招手,“你們也來!我也有禮物給你們!從今以后,看我的面子,誰也不許吵架,知道嗎?桂嬤嬤,不是我說你,彩霞、明月都是小輩嘛,你多寵愛她們一點(diǎn),少指責(zé)她們一點(diǎn),不就皆大歡喜嗎?”</br> 知畫說著,一手牽著彩霞,一手牽著桂嬤嬤,往大廳外走去。</br> 明月、小鄧子、小卓子還在猶豫,不知是跟著走好,還是不走好。</br> “怎么?”知畫回頭一笑,“還在生氣啊?總不是跟我生氣吧?不拿我的禮物,我會很難過的!”她的笑容,燦爛如陽光,“來來來!都來!”</br> 明月、小鄧子、小卓子見知畫如此放低身段,再也無法堅持了,嘻嘻一笑,跟在她身后去了。轉(zhuǎn)眼間,一屋子的人,都跟著知畫走了,大廳里剩下永琪和小燕子。</br> 兩人對看著,小燕子就低低地問:“昨晚,忙著看奏折?”</br> “是!”</br> “她也陪著你看奏折?”</br> “是!”</br> “想必,也和你一起討論,一起研究吧?”</br> 永琪愣了愣,覺得小燕子的語氣中有些酸意,卻不能不誠實(shí)地回答:“是!”</br> 小燕子瞪著他,心想,所以她知道大姑爹和小姑爹是什么,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想必,討論研究之余,端茶奉水裁紙磨墨都是她吧!看奏折的時候,也一定頭貼著頭,身子靠著身子吧!她想著想著,眼眶一紅,一甩手,掉頭就出門去了。</br> 剩下永琪,呆呆地站在那兒。他茫然佇立,一臉的無辜和無可奈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jī)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diǎn)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jī)會。</p>
良久之后,機(jī)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