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叁拾】</br>　　東兒染上了天花！這事兒傳進宮里，整個皇宮都震動了。滿人最怕的疾病，就是天花。自從清朝進關以來，已經有許多阿哥死于天花，順治皇帝也因天花駕崩，大家聞天花而變色。</br>　　這晚，乾隆在慈寧宮舉行家宴，太后、小燕子、紫薇、爾康、永琪、知畫、晴兒、令妃都在，大家圍著圓桌在用晚膳。一副“家庭和樂圖”。桂嬤嬤帶著珍兒、翠兒和嬤嬤、宮女服侍著。宮女們川流不息地上菜、上湯、斟酒。</br>　　知畫不時幫太后夾菜，也不忘幫小燕子夾菜。</br>　　乾隆看看小燕子，看看知畫，見二人似乎相處得還不錯，有些意外，感動地說：“朕最喜歡這樣吃晚飯了！大家和和氣氣，三代同堂，真是一種幸福呀！”</br>　　“皇帝喜歡這樣，咱們可以天天這樣！只是，每次要紫薇進宮吃晚飯，她都是推三阻四的……”太后說著，看爾康，“爾康，你舍不得紫薇進宮啊？”</br>　　“老佛爺說哪里話？紫薇最近，在宮里還比在家里多呢！”爾康笑著回答。</br>　　“老佛爺，也不要太勉強紫薇……”令妃幫紫薇解圍。</br>　　“我知道，我知道！做過娘的人，誰不了解這種牽腸掛肚呢？”太后看著紫薇說，“紫薇，怎么不帶東兒進宮呢？”</br>　　“本來要帶來的，可是，前兩天著涼了，有些發(fā)燒，今天就不敢?guī)鲩T！明后天，一定帶來給老佛爺和皇阿瑪看！”紫薇笑著說。</br>　　知畫就非常羨慕地說：“額駙和紫薇格格的孩子，一定長得好漂亮！我聽小燕子姐姐說，東兒好聰明，不到三歲的時候，就會認字了！”</br>　　“認字？太夸張了吧？”乾隆驚訝地說。</br>　　“那也沒有什么夸張，爹和娘都聰明嘛！”太后接口，“我在海寧的時候，聽陳夫人說，知畫兩歲就會認字！說不定，知畫和永琪的兒子，不到兩歲，就會背詩了！”說著，就用別有深意的，充滿期待的眼光，瞄了知圓和永琪一眼。</br>　　知畫臉一紅，急忙低下頭去。</br>　　小燕子臉色難看極了，心里百味雜陳，吃得不是滋味。</br>　　永琪埋著頭吃飯，一語不發(fā)。</br>　　晴兒從頭到尾，都默默無言，食不知味。</br>　　乾隆看看眾人，忽然想了起來，說：“好了，這個知畫的喜事，總算鬧完了！接下來，應該要忙晴兒了！”眉頭一皺，“奇怪，怎么這些日子，都沒看到簫劍？景陽宮辦喜事，也沒看到他參加！”</br>　　乾隆此話一出，大家的神色都變了。這宮里演出一連串的好戲：鴻門宴、捉六人、關密室、講條件、關簫劍、逐簫劍……乾隆是一概不知。演變到今天，簫劍走了，晴兒不會笑了……景陽宮里，多了一個知畫，小燕子也不會笑了……小燕子想著，神色慘淡，瞪著乾隆，沖口而出：“我哥和這個回憶城八字不合，走了！和晴兒的婚事，也沒了！”</br>　　“這是什么意思？”乾隆瞪大了眼睛，吃驚地問。</br>　　永琪生怕小燕子說出什么不妥的話來，就急忙接口：“皇阿瑪！本來我也預備這兩天向皇阿瑪報告的，簫劍經過了仔細的考慮，認為宮中生活，他不能適應！做官也做不來，怕耽誤了晴兒的終身，所以，他走了！”</br>　　晴兒滿臉凄惶，低俯著頭，放下筷子。</br>　　乾隆困惑已極，不禁生氣地說：“豈有此理！他在杭州，表演了那么轟轟烈烈的一幕，帶著晴兒私奔，鬧得人盡皆知！這會兒，朕也答應他的婚事了，他又說不耽誤晴兒的終身，哪有這么莫名其妙的事？晴兒！你也同意了？還是不得不同意？這是怎么回事？”</br>　　晴兒抬頭看著乾隆，強忍著淚，挺直了背脊，清楚地說：“皇上！是晴兒要他離開的！”</br>　　“你要他離開……”乾隆不解，“為什么？”</br>　　“皇上！”晴兒嘆息著說，“簫劍那個人，一向云游四海，以天地為家！如果我把他綁在宮里，他會變成一個被感情所困的囚犯！簫劍，他就像一只老鷹，有他的天空和樹林！這個皇宮，對他而言，是一個豪華的金絲籠！我不能因為我的自私，讓他成為金絲籠里的老鷹呀！所以，我讓他飛了，讓他飛回他的樹林和天空！”</br>　　乾隆驚看晴兒，震動中，有些了解了。</br>　　“那他……就走了？”</br>　　“是！”晴兒抬頭看看窗外，“天空有更大的力量，他逃不掉這種力量的呼喚，他走了！”</br>　　乾隆懷疑地環(huán)視眾人，爾康就急忙笑著說：“皇阿瑪！我知道您代晴兒生氣，但是，退一步想，這樣也很好！您不知道，簫劍雖然跟我們回北京了，其實痛苦得不得了！如果今天一定要留住他，他遲早會怪晴兒困住了他！所以，他的離開，是福不是禍！”</br>　　太后心虛，生怕再扯出其他事故，急于轉換話題，就頷首同意說：“對！是福不是禍！爾康這話對極了！皇上，事已至此，你也別追究了！”</br>　　乾隆注視晴兒，憤憤不平地說：“好！讓他走！讓他飛到他的天空里去！晴兒，朕馬上給你找一門好親事，給你辦個盛大的婚禮，讓他去后悔！”</br>　　晴兒大震，一驚而起，凄然地說：“皇上！不要！請讓晴兒侍候老佛爺一輩子，我愿意終身不嫁！”</br>　　乾隆銳利地看晴兒，感慨地說：“晴兒晴兒，你終身不嫁，也成不了簫劍的天空！你別傻了！”</br>　　晴兒眼中，驀然充淚了。</br>　　小燕子再也忍不住，推開飯碗站起身來，憋著氣說：“我胃痛，我吃不下，何況，這酒這菜，不知道里面放了什么作料，吃得我反胃，我還是少吃為妙……我先走一步！”</br>　　小燕子掉頭就走，太后聽她話中有話，大怒，大聲喊：“小燕子，你也想飛到你的天空和樹林里去嗎？回來！”</br>　　小燕子站住了，回頭看太后，痛楚地說：“老佛爺，您已經稱心如意了，一件件目的都達到了，何必還要逼我呢？如果我能飛，我也飛了！”</br>　　一句話說盡小燕子的心事和委屈，永琪聽了，最是感觸，起身說：“皇阿瑪！小燕子身體還沒復原，胃口也不好……讓她去休息吧！”</br>　　紫薇急忙站起身來，說：“我陪她回景陽宮！皇阿瑪，老佛爺，我也先走了！”</br>　　知畫跟著站起來，說：“還是讓我送姐姐回去吧！”</br>　　乾隆大為掃興，帶著困惑和不滿，看著這群兒女：“怎么回事？一個個都要走？”</br>　　正在這時，小鄧子急急走進，甩袖行禮，急促地說：“皇上吉祥，老佛爺吉祥！”說完就轉向爾康和紫薇，“額駙大人、紫薇格格！學士府派人來，要你們趕緊回家！說是東兒發(fā)高燒，渾身抽筋，病得很嚴重……”</br>　　眾人大驚。紫薇和爾康雙雙變色了。</br>　　“東兒！”紫薇痛喊一聲，她什么都顧不得，連行禮告辭都忘了，“東兒，東兒！”她轉身就往門外沖去。</br>　　“皇阿瑪！老佛爺，我們告退了！”爾康急喊，跟著紫薇沖出房。</br>　　室內眾人，全部驚呆了。令妃最冷靜，急忙喊：“小鄧子，傳太醫(yī)！讓所有太醫(yī)，都跟爾康一起去學士府！如果不是事態(tài)嚴重，福大人不會驚動宮里！”</br>　　“對！把握時間！”乾隆這才醒悟，跟著喊，“來人呀！傳太醫(yī)！尤其是胡太醫(yī)，他醫(yī)術高明！”</br>　　“喳！”一群太監(jiān)答應著，飛奔出房去。</br>　　確實，東兒病得很重，學士府一團忙亂。</br>　　東兒躺在床上，昏睡著。李大夫坐在床前，滿頭大汗地在把脈。李大夫也是北京的名醫(yī)，東兒從小就是他在照顧。福晉和福倫，焦灼地站在旁邊，目不轉睛的看著李大夫和孩子。丫頭、奶娘圍繞，不住用冷帕子蓋在東兒頭上。福倫心驚膽戰(zhàn)地問：“李大夫，到底情況怎樣？你前天診斷，不是說只是著涼嗎？”</br>　　李大夫把完脈，診視完畢，慌張地站起身來：“福大人！對不起，可能……前幾天的診斷有誤，那時，病還沒發(fā)出來，只有一些輕微地發(fā)燒……現(xiàn)在，看這樣子，大概……大概……”</br>　　“大概什么？”福倫著急地大聲問。</br>　　“福大人，您另請高明吧！小少爺?shù)牟。覜]辦法了！”李大夫惶恐的說，轉身就想走。</br>　　“什么沒辦法？李大夫，你不能走！這孩子是我們的命呀！”福晉喊。</br>　　“不行不行！我的醫(yī)術不夠……我……我告退了！”</br>　　李大夫慌張地說，急于脫身，往門口逃去，福倫大震，一把抓住他的手腕。</br>　　“你告退？你怎么能告退？你是他的大夫呀！你不許走！你得給他治……”</br>　　這時，爾康和紫薇帶著四個太醫(yī)，飛奔進房。爾康喊著：“太醫(yī)來了！太醫(yī)來了！額娘……東兒怎樣了？”</br>　　紫薇就撲在床前，看著昏迷不醒的東兒，痛喊著：“東兒！東兒……你怎么了？你醒來！快醒來……”看到平時活潑的東兒，現(xiàn)在臉色慘白，氣若游絲，害怕極了，聲音顫抖著，“東兒！睜開眼睛看看娘……怎么會這樣子？”她一把抱起東兒，親著，喚著，“東兒……額娘在這兒，額娘抱著你，你快睜開眼睛啊……”</br>　　胡太醫(yī)急忙趨前，著急地喊：“格格，快把少爺放在床上，別搖他，讓我診治！”</br>　　爾康看了東兒一眼，見東兒這樣，嚇得魂飛魄散了，急急抱過孩子，放上了床。</br>　　“紫薇，你冷靜一下，趕快讓太醫(yī)們診治！”</br>　　爾康拉著紫薇起身，把位子讓給四位太醫(yī)。太醫(yī)們圍了過去，仔細診斷。</br>　　紫薇轉身，撲進福晉的懷里，自怨自艾地說：“額娘！都是我不好，這些天，因為小燕子太傷心了，我天天往宮里跑，都沒有好好照顧東兒，才讓他著涼！我這個娘，是怎么當?shù)摹！闭f著說著，就哭了。</br>　　福晉拍著紫薇的肩，也自責地說：“不是你！是我不好！那天，我?guī)诨▓@里玩，下雨了，他淋了雨，晚上就發(fā)燒了！是我沒照顧好我的孫子啊！”婆媳二人抱在一起掉淚。</br>　　爾康著急地喊：“你們不要這樣好不好？東兒只是著涼，不會有大事，你們這樣哭，倒好像他有事似的！”</br>　　紫薇一聽，趕快擦眼淚，忍住淚，拼命說：“我不哭不哭不哭……東兒沒事，哪個孩子不生病，明天就好了，他沒事沒事沒事……一定沒事……我不哭不哭……”</br>　　福晉也趕緊拭淚，握住紫薇的手，顫巍巍地說：“我們不要自己嚇自己！胡太醫(yī)來了，孟太醫(yī)也來了！東兒福氣大，有皇上的洪福罩著，有福家祖宗的保佑，不會有事的，啊？”</br>　　李大夫趁亂，提著藥箱想溜走。爾康一把抓住了他。“你不要走！這幾天，都是你在診治東兒……是怎么個情況，你告訴太醫(yī)們！我也不怪你從頭就誤診，但是，你給東兒吃的是些什么藥，你總得說明白！”</br>　　幾個太醫(yī)翻開東兒的衣領，又察看東兒的肚子，背部。然后，太醫(yī)們一臉驚嚇，彼此對看。</br>　　胡太醫(yī)起身，對李大夫說：“你已經有了結論，是不是？”他轉頭看爾康，嚴重地說，“額駙大人，福大人……你們都出去等一等，讓我跟李大夫一起會診，再跟你們報告！”</br>　　爾康看到幾個太醫(yī)的神色都不對，心一沉，抬頭堅定地說：“我不出去等，我守在這兒！這是我的兒子，我要知道他的情況！”</br>　　“我也是！我也不出去！”紫薇哀懇地喊，“胡太醫(yī)，他沒有危險，是不是？”</br>　　幾個太醫(yī)紛紛起身，跟胡太醫(yī)點頭，表示診治已有結論。</br>　　“胡太醫(yī)！你就直說吧！孩子是什么病？能治還是不能治？”福倫嚷著。</br>　　“大家先不要急，病勢雖然兇險，也不是不治之癥！”胡太醫(yī)看著福倫，“小少爺身上，已經開始出痘了，依我們看，是天花！”</br>　　滿屋子的人，全部大驚失色。屋里的丫頭和用人，頓時你推我擠，跑了一半。</br>　　“天花！不是著涼，是天花！”紫薇抽了一口冷氣，雖然知道這病兇險萬分，卻忽然堅定起來，一種母性的本能和母性的勇敢，全部集中在她身上，她抬頭看著胡太醫(yī)，“沒關系，我守著他！要怎么照顧，你告訴我！”</br>　　“格格，你害過天花嗎？如果你沒害過，你不能接近這個孩子！”胡太醫(yī)說。</br>　　“我不知道我有沒有害過，我娘沒告訴我，說不定小時候害過了！但是，不管我有沒有害過，我不會離開我的兒子！在他好起來之前，我一步都不會離開！”</br>　　爾康往前一站。</br>　　“我跟你一起照顧他，我也不會離開！”</br>　　“可是……”福晉驚喊，“爾康，你沒有害過天花，你會被傳染的！出去，你快出去！”就去拉爾康，“我在這兒，奶娘在這兒，還有紫薇守著，你出去！”</br>　　爾康掙脫了福晉，堅定地嚷著：“要傳染，我早就被傳染了！別拉我！你們都出去，讓我和紫薇來！這是我們的兒子，我們要一起面對……”</br>　　福倫冷靜下來，看胡太醫(yī)：“胡太醫(yī)，你肯定嗎？”</br>　　“我想沒錯了！”胡太醫(yī)急忙吩咐，“趕快把家里消毒，最好讓家里害過的人，過來照顧！這事不能大意，我們滿人，對這個病沒有抵抗力，不像漢人！我會寫一個單子，該怎么照顧，會寫得清清楚楚！走！我們出去開方吧！福大人，這事我不能瞞皇上，恐怕學士府要隔絕一陣子！貴府上的人，一月之內，別再進宮了！”</br>　　胡太醫(yī)帶著幾個太醫(yī)出門去開方，福倫跟著去了。</br>　　奶娘急忙往前一步說：“額駙，格格，我來侍候小少爺，我小時候出過天花！”</br>　　“好！你留下！還有誰出過？”紫薇這時，已經平靜下來。</br>　　“還有我！”丫頭秀珠挺身而出。</br>　　紫薇挽起袖子，在水盆中擰帕子，細心地給東兒擦拭。</br>　　“奶娘，秀珠，你們來幫忙！”她看著東兒，“東兒，不怕！額娘在這兒，我守著你，陪著你……請你爭氣一點，熬過去，挺過去……”</br>　　爾康想過去幫忙。福晉急促地上前，死命地拉著他，哀求地說：“爾康！你不要感情用事，你給我出去！這個病，越小的孩子害，越容易好！到了你這個年紀，害了就麻煩了！順治爺是怎么走的，你不知道嗎？”</br>　　紫薇站起身子，這時，她的脆弱都不見了，像一個勇敢的斗士，她看著爾康說：“爾康！你聽額娘的話，不要讓我操心兩個！你出去，你放心，東兒有我！我會非常細心地照顧他，一定讓他活得好好的！”</br>　　爾康看著紫薇，一急，往前大步一邁，義正詞嚴地說：“額娘！你看看紫薇，她細皮白肉，渾身一點痘疤都沒有，她怎么會害過天花？她只是下定決心，要守著東兒而已！如果她被傳染了，誰來照顧她？她這樣不顧一切的守著東兒，我怎么可能置身事外？不要拉我，也不要勸我！我的兒子和我的妻子，在這間房間里抵抗死神！我，無論如何，都要跟他們在一起！倒是額娘和阿瑪，你們也沒害過天花，你們千萬不要再進來！”</br>　　爾康說著，就把福晉一路推出門去。</br>　　福晉無可奈何，一路嚷著：“爾康……紫薇……那你們要小心，我去看胡太醫(yī)的方子和注意事項，再來跟你們說……”</br>　　“有奶娘和秀珠在這兒就夠了！其他的人，都不要進來！額娘，為了讓我們安心救東兒，你不可以再來！”爾康喊著，言辭懇切堅決，福晉怔著，被推出門外去了。</br>　　爾康走到床前來，挽起袖子，開始絞帕子。紫薇抬眼看著他，眼里，滿是震撼和感動。爾康鼓勵地看她，鄭重地點了點頭：“我們要鎮(zhèn)靜一點，我有信心，東兒會渡過難關的！”</br>　　紫薇拼命點頭。</br>　　兩人就一邊一個，守著東兒。</br>　　東兒染上了天花！這事兒傳進宮里，整個皇宮都震動了。滿人最怕的疾病，就是天花。自從清朝進關以來，已經有許多阿哥死于天花，順治皇帝也因天花駕崩，大家聞天花而變色。所以，消息傳來，皇宮就陷進一片忙亂里，所有太監(jiān)、宮女、嬤嬤都出動了，大家提著盛滿石灰水的木桶，到處噴灑，墻上、門上、窗子、臺階、亭子、樓臺、大殿……處處都是忙碌的人群。</br>　　太后扶著晴兒的手，看著滿屋子忙碌的人，心驚膽戰(zhàn)地嚷：“天花？居然是天花！那還得了？這兩天，紫薇不是一直在宮里出出進進嗎？還在景陽宮過夜，跟小燕子一起睡，那……這個病有沒有帶進宮呢？宮里，又是小阿哥，又是小格格，如果傳染了，那可怎么辦？”</br>　　晴兒趕緊說：“老佛爺不要慌張，一大早，令妃娘娘就下令，整個宮里都在消毒！胡太醫(yī)配的消毒水，所有太監(jiān)、宮女都出動了，到處在灑！景陽宮是第一個據(jù)點，每個房間都灑了！皇上問老佛爺，要不要帶著娘娘們，去避暑山莊避一避？”</br>　　“皇帝自己呢！”太后著急地問，“他一定不肯走！上次流行的時候，他也不肯走！再說……這避痘要避到哪兒去呢？沒有一個地方是安全的！”說著，就振作了一下，“皇帝不避，我也不避，我得守在宮里，給大家做個榜樣！還有這么多宮女、太監(jiān)，咱們一跑，人人都跑了！”想著，就著急地一昂頭，“咱們先去景陽宮瞧瞧！”</br>　　晴兒扶著太后，來到了景陽宮。</br>　　景陽宮也是一團忙亂，桂嬤嬤正帶著眾宮女、太監(jiān)、嬤嬤拼命消毒。桂嬤嬤指揮若定，監(jiān)督著大家，嚷著：“不管是縫縫里，角落里，花瓶里，古董架……通通不能放過！這個天花，是要命的事，大家不是干活，是救命呢！麻利一點呀……”</br>　　外面?zhèn)鱽硖O(jiān)大聲地通報：“老佛爺駕到！晴格格到！”</br>　　小燕子、知畫、永琪聽到喊聲，都從房里奔進大廳。太后扶著晴兒，兩人匆匆走進。一屋子的人，趕緊請安的請安，行禮的行禮。</br>　　“老佛爺吉祥！晴格格吉祥！”</br>　　“別請安了！趕快消毒吧！”太后揮揮手。</br>　　知畫急忙上前，關心地看著太后，說：“老佛爺！我正想去慈寧宮請安呢！您一定嚇壞了！慈寧宮消毒了嗎？要不要我去幫忙？那個餐廳……恐怕要特別消毒一下！餐具收起來，別再用了！”</br>　　“是呀！”太后一驚，想了起來，“紫薇昨晚還和我們一起吃飯呢！晴兒，你記著，那副餐具就毀了吧！”</br>　　“有那么嚴重嗎？”晴兒問，那套餐具，是景德進貢的細瓷。</br>　　“有有有！”太后拼命點頭，“這天花比任何瘟疫都厲害！十幾年前，在京里大流行那一次，死了幾千人，那時你還小，我記得，尸體堆在北門外，火化都來不及！”</br>　　小燕子聽到這兒，就忍不住氣呼呼接口：“那么，我們這個景陽宮，干脆把家具門窗全部拆了燒掉，碗碗盤盤，杯子碟子，花盆水盆……一樣都不能留！”</br>　　太后瞪著小燕子，看到她這樣不知輕重，氣不打一處來，有力地說：“你說得不錯！紫薇每晚跟你睡一起，那個帳子棉被衣裳……最好都燒掉！你自己，從頭發(fā)到腳趾，也好好地清理清理！”就掉頭看永琪，命令地說，“永琪！這個月，你就不要再進小燕子的房間！反正有知畫照顧著！”</br>　　永琪大驚，怎能用這個理由，不進小燕子的房間？小燕子震驚極了，知道太后存心要找理由不讓永琪親近她，臉色慘變。知畫不知如何是好，看看太后，看看永琪，不敢說話。</br>　　永琪上前一步，笑著說：“老佛爺過慮了！害天花的是東兒，也不是紫薇！整個學士府那么多人，也只有一個東兒生病，連爾康都沒事！孩子的抵抗力弱，大人的抵抗力強。何況，景陽宮已經徹底消毒了……如果這個也怕，那個也怕，日子還怎么過？”</br>　　晴兒也接口：“依晴兒看，桂嬤嬤很能干，消毒得非常仔細！等會兒，我留下來幫忙，再帶著明月、彩霞，把小燕子的房間和衣物，都徹底消毒一下！”</br>　　“晴兒！你也避一避！整天跟著我，難道還想把這病，帶到慈寧宮去嗎？”太后掉頭看知畫，不解地挑起眉梢，“怎么？知畫不想服侍五阿哥嗎？”</br>　　知畫有苦說不出，急忙應著：“老佛爺說哪兒話？我……我……”她看了永琪一眼，眼神中不由自主地透著幽怨，聲音低了下去，“我……只怕服侍得不好，人家不喜歡……”</br>　　太后銳利地看了三人一眼，心里有些明白了，命令地說：“永琪！你是皇室的根兒，太寶貴了，不能有任何閃失！知畫，你好好服侍！聽到了嗎？”</br>　　“知畫謹遵老佛爺吩咐！”知畫屈膝，順從地說。</br>　　太后轉身，看了桂嬤嬤一眼，桂嬤嬤會意，點頭。</br>　　“晴兒！我們再去乾清宮、延禧宮……到處走一走！走吧！”</br>　　“是！”晴兒臨走，還給了小燕子安慰的一瞥。</br>　　太后和晴兒走了，小燕子氣呼呼地一甩手，沖出了大廳，進房去了。永琪看到她這副樣子，身不由己，就追了過去。</br>　　到了臥房，永琪一眼看到，小燕子正在收拾行李，床上攤開了一條包袱，她手忙腳亂地，把許多衣服，雜亂地堆進包袱里。</br>　　“你干什么？”永琪問。</br>　　“你已經有人服侍了，我這個不會服侍的人，該走路了！”小燕子嚷著，拿起簫劍留下的那支簫，放在衣物最上面。</br>　　“你又想出走？”他劈手就奪去了那支簫，“我不會讓你出門的！外面正在流行天花，你還是待在宮里比較好！”</br>　　“我待在宮里干什么？前一陣，是為了救我哥，我才會忍受這些窩囊氣！現(xiàn)在，我哥走了，我也可以走了！”</br>　　“哦？”他不禁受傷了，盯著她，“你哥已經脫險，我的利用價值就完了？你要我做任何事，我都做了！現(xiàn)在你說走就走，不管我了，你不覺得你很殘忍嗎？”</br>　　“我怎么管你？”她瞪著他，嚷著，“我這間屋子里，全部都是天花病毒，我渾身上下，也都是病毒，你是皇室的根兒，太寶貴了，如果有閃失怎么辦？”說著，跳起身子去搶那支簫，“把簫還給我！我去學士府陪紫薇，紫薇一定需要我！”</br>　　“你也不能去學士府，那兒有胡太醫(yī)守著，有許多家丁、丫頭服侍著，不少你一個！你去了他們更亂！老佛爺有句話是說對了，不能把天花傳播到各處去！”</br>　　小燕子一聽，老佛爺?shù)脑拰α耍笫艽碳ぃ迥_大喊：“那你還在我身邊干什么？老佛爺?shù)脑捘銢]聽見嗎？這個房間不能進！我的身邊不能碰，我從頭發(fā)到腳趾，都是不干凈的……”m.</br>　　小燕子話沒說完，永琪把她一把抱住。</br>　　“好好好！你不干凈！你把所有的病毒都傳染給我，要害天花，大家一起害！”</br>　　他說完，就一俯頭，炙熱地吻住了她。她一驚，想掙扎，但是，他的胳臂那么有力，她怎么掙扎得掉？她還想說話，但是，他的唇堵著她的，她還怎么說話？她不動了，被動地站著，然后，手臂一勾，勾住了他的脖子，融化在他的熱情里。窗外，知畫帶著桂嬤嬤，震動地看著這一幕。</br>　　東兒病倒，金鎖立刻奔到學士府，她要侍候紫薇，照顧東兒。但是，她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娘，小的一個才滿周歲。那個會賓樓，又是市中心的地區(qū)，平常人客眾多，紫薇怎么能允許讓金鎖涉險，萬一傳染給她的兩個孩子怎么辦？更不能讓這個病傳染到整個市區(qū)去，立刻就義正辭嚴地把金鎖趕回去了。柳青知道紫薇都是對的，夫婦二人，除了著急以外，只能大力提倡消毒運動，帶著許多伙計，不只消毒會賓樓，把市區(qū)的街道，也一一灑上石灰水，還挨家挨戶，教授消毒的辦法。</br>　　幾天過了，東兒的病，卻越來越重，這天，已經陷進昏睡的狀態(tài)，嘴里喃喃呼喚著額娘奶奶，臉上開始冒出了紅疹。紫薇和爾康都熬了幾天，衣不解帶。福倫和福晉，雖然不能進病房，仍然在大廳里照顧一切，和太醫(yī)研究病情。整個學士府，又要消毒，又要照顧病人，個個都筋疲力盡。</br>　　“娘……娘……額娘……奶奶……”東兒意識不清地喊著。</br>　　紫薇和爾康立刻撲了過去，紫薇一迭連聲地說：“娘在這兒，東兒，哪里不舒服？東兒……東兒……”見東兒不應，急摸東兒的頭，抬眼看爾康，“燒得像火一樣，怎么辦？那個冷帕子，好像一點用都沒有！如果燒不退下去，會不會燒壞腦子呢？”</br>　　爾康拼命絞著冷帕子，不斷的送了過來，去替換東兒頭上的帕子。</br>　　“胡太醫(yī)說，這個發(fā)燒，只能靠東兒的生命力來挺過去！不過，胡太醫(yī)已經配了最好的藥，宮里的藥材都拿來了，吃了可能會好些！至于發(fā)燒，主要是病沒好，我們給他不斷換帕子，總可以讓他舒服一點！”</br>　　奶娘和丫頭秀珠，在一邊幫忙。秀珠不斷提了干凈的開水進來，把臉盆里的臟水換掉。秀珠叮嚀著：“額駙，格格！又該洗手了！胡太醫(yī)說，你們要不斷地洗手，免得傳染啊！還有被單！奶娘，我們先把被單換掉，拿去煮，干凈的在這兒！”</br>　　紫薇抱起東兒，奶娘和秀珠趕緊換床單，換棉被，換枕巾……把一切可以換的，全部撤換，抱出去煮的煮，燒的燒。紫薇抱著東兒，焦急地對爾康說：“你快去洗手！我等會兒再洗！”</br>　　“洗了，馬上又會弄臟，這樣洗手有用嗎？”</br>　　“不管有用沒用，你去洗就是了！”紫薇著急地說。</br>　　爾康趕緊去洗手。床單換好，奶娘說：“現(xiàn)在要把小少爺?shù)囊路紦Q掉！”</br>　　奶娘和紫薇就手腳麻利地給東兒換衣服。東兒斷斷續(xù)續(xù)地哭著，呻吟著。臟衣服全部丟進了木桶里，秀珠提著木桶出去。</br>　　門外，福晉急急地捧著熬好的藥碗過來。</br>　　“藥來了！藥熬好了！”福晉伸頭進來喊，“紫薇！胡太醫(yī)親手熬的藥，他說，無論如何，要想辦法喂進去！”</br>　　爾康一眼看到福晉，著急地跺腳。</br>　　“額娘！你讓別人送進來，你不要過來！傳染了怎么辦？”</br>　　奶娘接過藥碗。</br>　　福晉急忙后退，含淚說：“是是是！我這就去洗手，去消毒！”</br>　　奶娘捧著熬好的藥到床前來，說：“格格，你把小少爺抱起來一下，我來喂！”</br>　　紫薇抱起孩子，奶娘喂藥。一湯匙的藥汁，吹冷了，送到東兒的唇邊。東兒哭著，掙扎著，就是不肯吃藥。</br>　　紫薇著急，哀求地說：“東兒！吃藥呀！你不吃藥怎么會好呢？張開嘴巴，我求求你了！東兒……張開嘴，張開……”</br>　　爾康在旁邊看著。不由自主，嘴巴張得好大。東兒那張嘴，還是閉得緊緊的。</br>　　“不行！我們用灌的！一定要他吃下去，能吃多少是多少！”爾康說著就捏住東兒的鼻子和面頰，強迫東兒張嘴，對奶娘急急地說，“快！灌進去！不要太多，一點一點地灌！”</br>　　紫薇目不轉睛，心痛不已地看著。東兒掙扎著，哭著，勉勉強強的灌進一些藥。</br>　　“灌進去了！再來……再來……”爾康喊著。</br>　　奶娘又準備了一匙藥汁，再灌。只見東兒身子挺直，手腳亂動，“噗”的一聲，藥汁噴了出來，噴了爾康一身，接著，東兒就痛苦地嘔吐起來。紫薇喊：“都吐出來了！怎么辦？怎么辦？不要再灌了……他咽不下去呀！”</br>　　紫薇抱起東兒，放在肩上，不住拍打孩子的背脊。</br>　　東兒在她肩上哭著，喘著，咳著。紫薇的心，隨著孩子的哭聲和咳聲，痙攣絞痛著。有什么力量可以減輕孩子的痛苦呢？她愿意付出任何代價，只要東兒痊愈！</br>　　爾康從奶娘手里接過藥碗，堅決地說：“紫薇，抱過來，我們繼續(xù)努力！再灌一次！這藥，他非吃不可呀！我們要救他的命，是不是？抱過來！”</br>　　紫薇點頭，抱過去，坐在床沿。</br>　　“你捏著他的嘴巴，我喂！”</br>　　紫薇捏住了東兒的嘴巴，爾康非常細心地，一點一點地把藥汁喂進東兒嘴里。奶娘在一邊緊張地看。好不容易喂了一匙，爾康額上已冒出汗珠。</br>　　“他吃進去了！他沒吐……”紫薇小聲地說，好像說得大聲，就會冒犯了那個照顧著東兒的神明。</br>　　“額駙，您真有辦法，他吃了整整一匙啊！”奶娘欣喜地說。</br>　　爾康虔誠地看著東兒，在這一刻，他才體會出他對東兒的熱愛。</br>　　“是！他在戰(zhàn)斗！他正用他的小生命，在和這個病打仗！”爾康凝視東兒，低低地對他說，“東兒，勇敢一點，你的生命，來自于愛！在人間，你比很多孩子都幸運，因為你擁有最多的愛，為了這些愛你的人，你不要放棄！來！我們要吃第二匙了！”</br>　　紫薇看看孩子，看看爾康，帶著一種嶄新的感動，體會著爾康對東兒的愛。以前，她總覺得爾康對孩子沒什么耐心，現(xiàn)在才明白，那份父子天性，是深深銘刻在爾康的生命里的。是的，東兒的生命，來自于愛，他怎么可以放棄那么多的愛呢？</br>　　大廳里，福倫、福晉帶著四個太醫(yī)，幾個女仆，忙忙碌碌地熬藥。幾個家丁，不住用石灰水在各處潑灑。干凈的開水，不斷提進房來。眾人輪流洗手，臟帕子全部丟進大木桶，再由家丁提出去煮沸。福倫看著胡太醫(yī)，著急地問：“孩子的燒，一直沒退，到底要熬到什么時候，才知道他脫離了危險？”</br>　　“現(xiàn)在，疹子才剛剛發(fā)出來，還只是初期，算是皮疹。”胡太醫(yī)解釋著病情，“然后會變成斑疹，那時，燒會慢慢退下去，斑疹會變成水泡疹，等到水泡疹化膿的時候，熱度又會上來，是最危險的時候！如果能夠平安地度過化膿時期，等到疹子結疤脫落，病也就好了！從現(xiàn)在到疹子結疤，每個過程都是逃不掉的！大概還要十四五天的時間，這十四五天，每天都很危險！”</br>　　“十四五天！”福晉驚呼，這十四五天怎么熬呀？</br>　　“有的人身體好，十二三天就好的，也有！”</br>　　“這么說，熬過一天，就度過一天的危險期，是不是這樣？”福晉問。</br>　　“可以說是這樣！”</br>　　“我去燒香去！”福晉回頭就走。</br>　　“你去哪里？”福倫問。</br>　　“我去觀音廟！”</br>　　“你還沒弄清楚嗎？我們這座學士府，已經劃為疫區(qū)，學士府的人，都不許出門！”福倫說。</br>　　“福大人，福晉……實在沒辦法，宮里談天花就變色，人人自危，別說你們出不去，連我們幾個太醫(yī)，在一個月之內，都不能回宮了！”胡太醫(yī)說。</br>　　“可不是！連宮里的人，也奉命不能出宮！傅云暫時取代了額駙，帶著御林軍，守在宮門口，不許任何人出去，就怕帶回病菌來！”孟太醫(yī)接口。</br>　　“你們都知道，當初七阿哥，就是這個病夭折的……”崔太醫(yī)再接口。</br>　　胡太醫(yī)咳了一聲，太醫(yī)們趕緊住口。</br>　　福倫、福晉聽得更加膽戰(zhàn)心驚。</br>　　就在這時，秀珠突然大喊著奔進門來：“不好了！太醫(yī)！太醫(yī)……小少爺又抽筋了，身子都直了，臉色也青了。”</br>　　四個太醫(yī)跳起身子，往東兒的病房沖去。福倫、福晉大震，再也顧不得傳染不傳染，也跟著沖了進去。大家沖進房，就看到紫薇面無人色地抱著東兒，繞室疾走。東兒在她的懷里，劇烈地抽搐著，小小的身子，一挺一挺的，紫薇語無倫次地痛喊著：</br>　　“老天！饒了東兒吧！停止停止，不要抽筋了！停止停止……這樣抽下去，他怎么活？東兒東兒……”</br>　　爾康追在紫薇身后，急切地喊：“把他給我！讓我來抱……你不要這樣走來走去，會顛著他，等會兒又吐了！紫薇……你冷靜一下……讓我來抱。”</br>　　紫薇充耳不聞，急急地走著，神情陷進昏亂里。她的聲音惶急顫抖：“東兒，為什么是你呢？為什么偏偏是你呢？讓我病，讓我死，東兒，我愿意代你受苦呀！老天啊，孩子那么小，他怎么受得了這么多的痛苦呢？你怎么不饒了他呢？東兒東兒啊……”</br>　　胡太醫(yī)急呼：“把孩子放在床上，我來看！”</br>　　紫薇抱著孩子不放，好像她一放手，東兒就會消失似的。爾康把她拉到床前，幾乎是從她手中，搶過了孩子，放上床。幾個太醫(yī)，全部圍了過去。</br>　　福倫和福晉，也伸頭去看。</br>　　紫薇挺立在房里，頭發(fā)凌亂，神情憔悴如死，瞪著虛空，發(fā)誓一般說：“如果東兒死了，我也不會活著！”</br>　　爾康大震，撲了過來，抓住紫薇的雙臂，搖了搖，有力地說：“紫薇！東兒還在作戰(zhàn)，你不要先倒下！勇敢一點，我們的東兒沒有那么容易死！我們共同面對過好多苦難，每一次都度過了！這次，我們還會度過的……你看！最好的大夫在這兒，我們不要放棄希望，聽到沒有？”</br>　　紫薇已經幾天幾夜不眠不休，精神也在緊繃的情況下，這時，她崩潰了，哭著：“是我……是我……是我害了東兒……”</br>　　“你的毛病就在這里，每次出了危機，你都要怪在自己身上！”爾康責備地說，“東兒生病，是傳染的，跟你沒有關系！你停止自責吧！”</br>　　紫薇眼睛直直地，中邪一般地說：“那天，我說，我們的幸福太多了……老天聽到了，它收回我們的幸福……它要從我身邊帶走東兒……”</br>　　“胡說！老天不會那么殘忍……你想到哪里去了？千萬不要這樣想，不要讓我在擔心東兒的時候，還要擔心你！”爾康也快崩潰了。</br>　　太醫(yī)和福倫、福晉，都圍在床前，看著東兒。</br>　　東兒的抽搐，越來越厲害，胡太醫(yī)急喊：</br>　　“給我一條干凈的帕子……快快快……”</br>　　秀珠、奶娘、福晉都遞了帕子過去。</br>　　胡太醫(yī)搶過帕子，就塞進東兒的嘴里，解釋著：“不能讓他咬到舌頭！”</br>　　紫薇、爾康都沖回床前，心驚膽戰(zhàn)地看著。</br>　　“冷帕子！冷帕子……”胡太醫(yī)喊。</br>　　奶娘絞了帕子，遞過去。帕子蓋上了東兒的額頭，胡太醫(yī)緊張地喊著：</br>　　“你們喊他！跟他說話！”</br>　　胡太醫(yī)壓住東兒的身子，東兒滿臉疹子，嘴里塞著手巾，額上蓋著帕子，身子顫抖、抽搐，喉中急喘著，臉色越來越白，眼看就要咽氣的樣子。爾康、福晉、福倫都嚇傻了，大家拼命喊著。</br>　　“東兒！東兒！東兒！”</br>　　紫薇看到這樣，淚不可止，哀求地喊：“東兒，不要死！娘要你，你是我的命……東兒！求求你……不要死，不要死……我愛你，我要你，我不能失去你呀！不要死……”</br>　　爾康淚盈于睫，伸手握住了東兒露在被外的小手。忽然間，他心中狂跳，覺得那只小手也握住了他的手。他幾乎不能呼吸了，屏息著大喊：“他握住了我的手！紫薇！你看你看！東兒知道我在這兒，他握住了我的手！他聽到我們在叫他呀……”</br>　　紫薇撲到床邊，急切地抓住了東兒的另一只手。</br>　　“東兒！娘在這兒，娘一直守著你，這是娘的手，娘也握著你，你感覺了嗎？”</br>　　東兒感覺到了，他確實感覺到了，他的另一只手，也握住了紫薇的手。紫薇驚喜莫名，喘息地低語：“他握住我了！”她感激涕零地急呼，“太醫(yī)太醫(yī)！你們看，他不抽筋了！他安靜下來了！你快看……”</br>　　幾個太醫(yī)低頭檢視，一片“阿彌陀佛”聲。胡太醫(yī)松了一口氣：“他闖過了一關……他渡過了一次危機……他平靜下來了！”</br>　　“闖過一關是一關，希望不會再發(fā)作，我嚇死了！”福晉拼命拭淚。</br>　　胡太醫(yī)抽出東兒嘴中的帕子，抬眼看著眾人。</br>　　“他睡著了！讓他睡！別吵醒他！睡醒了再給他喝點湯，吃藥！現(xiàn)在，該離開房間的人，快點離開，去沖洗一下，換掉衣服……快去！”</br>　　胡太醫(yī)起身，福晉、福倫這才驚魂未定地看著紫薇和爾康。福倫叮嚀：“爾康、紫薇，你們也趕快去洗洗手，換件衣服！再來照顧！”</br>　　“就是就是！”福晉跟著說，“孩子睡了，你們兩個也要輪班休息，還有十幾天要熬呢！不要把自己累垮了！干凈衣服已經拿來了，放在那兒！”</br>　　幾個太醫(yī)，不住地催著福倫和福晉。</br>　　“福大人！福晉，趕快出去！咱們都沒害過天花，不能不小心！為了小少爺，也要小心！”</br>　　福倫、福晉就在太醫(yī)地拉拉扯扯下，一步一回頭地出門去了。</br>　　大家都出門后，爾康和紫薇，仍然一邊一個，握著東兒的小手，誰也舍不得放開那小手。兩人對看，都在對方眼中，看到那份死里逃生的感恩和強烈的父愛和母愛。紫薇懸吊著的心，這時才歸位，昏亂的神志，也才清醒，她低低地說：“這只小手……好像是我的整個天地，我不舍得放手，不舍得離開！”</br>　　“我也是！”爾康深有同感，別有體驗地說，“原來我們的幸福，已經被這雙小手，牢牢地握住了！他是幸福的中心，一邊是你，一邊是我！”</br>　　兩人看看熟睡的東兒，再彼此深深刻刻地對視著。千言萬語，盡在不言中了。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