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白事05《白事》。
黑暗和寂靜總是讓人感到心中難安。</br> 柯尋擔心衛(wèi)東,想了想,問旁邊的牧懌然:“我現(xiàn)在如果去柴房看看,會不會有事?”</br> 牧懌然的聲音過了片刻才響起來:“有沒有事我不確定,我只知道,上一個在夜里亂跑的人,死得只剩下了一個天靈蓋。”</br> “……”柯尋靠回麻袋上,但不想再像剛才那樣繼續(xù)保持沉默——那種感覺就像是在等死,所以,不在沉默中死亡就在沉默中聊一聊死亡:“記得你說這是你進的第三幅畫,前兩幅畫你是怎么找到簽名或鈐印的,能說說么?”</br> “沒興趣。”牧懌然毫不給面兒。</br> “……你這也太沒組隊精神了,”柯尋說,“多一個幫手就多一分希望,你總不會樂意我拖你后腿吧。”</br> 又過了片刻,牧懌然才又開口:“沒有規(guī)律,說也沒用。”</br> 話音剛落,忽覺得耳際一熱,身邊這小子毫無彼此身為陌生人的自覺,特別自然地湊過來,在耳朵邊壓低了聲音,嚴肅地問:“那你覺得這幅畫的鈐印會在什么地方?有想法了么?”</br> 牧懌然皺了皺眉頭,還真沒見過這么自來熟的人。</br> 坐起身,冷冷回他:“如果你能保持安靜,或許很快就能有想法。”</br> “那我再問最后一個問題,”這個小子明顯是個厚臉皮,“咱們一晚上待在這屋里不出去的話,真的能沒有危險?”</br> 牧懌然沉默了一會兒,見這小子老老實實地等著他的回答,終于開了口:“并不一定。要聯(lián)系畫的內(nèi)容和當前的形勢。通常來說,最危險的地方是整個形勢的重點之處。就像一幅畫作,有側(cè)重表現(xiàn)的地方,也有做為背景或用來烘托重點的次要的地方,如果你我恰巧處在畫作里最重要的地方,那大概,今夜就會有死劫。”</br> 柯尋的聲音也過了一會兒才響起來:“我覺得吧,就眼下來看,重點應該不是咱們這個糧倉,明眼人一看就是那啥……那個靈堂。”</br> 牧懌然語聲平緩:“按照人的慣性思維來看,大多人會認為靈堂是整個院子的重點。但如果放在整幅畫作所展現(xiàn)的畫面來看,也許靈堂不見得是最重點突出的地方。能讓人一眼看出畫意的畫,只能算是‘好畫’,卻不見得是絕品。”</br> “所以你的意思是說,就算從畫上來看靈堂是重點,但這幅畫所要表達的真正意圖并不見得就在靈堂這里,有可能是院子旁邊的那三棵老槐樹,也有可能是那老頭家里,或者還有可能是咱們這個糧倉,”柯尋若有所思,“真正的重點是要根據(jù)畫的意圖去揣測的,是不是?”</br> 牧懌然“嗯”了一聲。</br> “對了,這幅畫畫的是什么?”柯尋問。</br> “進來之前你沒有看?”牧懌然反問。</br> “那時候正受驚呢,哪兒顧得上看,就是看見了這會兒也嚇忘了,”柯尋說,“就記得黑糊糊一片,中間夾著點灰灰白白的東西。”</br> 牧懌然又沉默了,柯尋覺得這家伙大概又在心里鄙視他,過了一會兒才聽他開口:“這幅畫的名字叫做《白事》,是一個叫李京浩的畫家所作。這個畫家偏好人文風俗畫,青年時起就四處游歷,用畫筆記錄下不同地方的不同民俗。這幅畫就是其一,所繪的是一個偏遠山村辦白事的畫面,整幅畫色調(diào)陰沉,極具張力,表現(xiàn)的是……”</br> 說到這兒忽地戛然而止,柯尋正要追問,就覺一只手迅速地捂在了他的嘴上,掌心干燥微涼,還帶著點兒皂香。</br> 柯尋本來條件反射地想躲,然而反應過來后腦子一轉(zhuǎn),立刻放棄,一動不動地任他捂著。</br> 屋子里再次陷入落針可聞的靜寂,也許在黑暗中人的五感會比平時更敏銳,柯尋隱約聽見幾聲不同尋常的響動,就傳自屋外的院中。</br> 屏住呼吸豎耳細聽,聲音更加鮮明,喀喀喳喳,咯咯剝剝,像是……紙在響。</br> 柯尋想起正房靈堂外掛著的那些紙錢和紙元寶。</br> 響聲這么大,莫非是外面刮起了大風?</br> 不,不對,這個聲音在移動。</br> 不緊不慢的,毫不掩飾的,一點一點,帶著嘩嘩啦啦的紙質(zhì)的聲音,向著糧倉這邊接近。</br> 這感覺就像是有人抱著一大張硬皮子紙,很邋遢地拖著在地上走。</br> 也像有人穿著紙做的衣服,四肢和軀干摩擦著,慢慢地走過來。</br> ——紙衣服?!紙——紙人?!</br> 柯尋一驚,想起了靈堂外擺著的那對彩紙糊的童男童女。</br> 有人在挪動它們?</br> 衛(wèi)東所在的柴房,就正對著靈堂!</br> 柯尋扒開牧懌然的手,想要起身,突然被牧懌然伸手過來鉗住一根胳膊,再要掙脫,卻不知被這人怎么一擰一繞,硬是將他箍得動彈不得,身子向前傾著摁在那里。</br> “找死。”牧懌然的聲音細微地響在耳邊,帶著幾分凜冽的寒意。</br> “我……”柯尋剛要開口,卻被一個堅硬的膝蓋伸過來抵在了喉嚨口,直頂?shù)盟铧c嗆著,硬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br> 媽的,還是個練家子。</br> 識時務者為俊基。柯尋不再掙動,老老實實讓人頂著摁著。</br> 屋外的響動更加近了,悉悉喳喳地竟到了自己這間屋的窗邊,而后聲音忽地戛然而止,一點兒動靜都不再有。</br> 柯尋下意識地抬眼看向窗口,窗扇是木板做的,密不透光,屋里一片漆黑,屋外也是深夜,沒有亮光,望過去自然也該是伸手不見五指。</br> 一只眼睛突地出現(xiàn)在窗扇的位置,像是黑暗里裂開了一道縫,這只眼睛就從這道縫隙里向著屋內(nèi)窺視。</br> 這不是一只活人的眼睛,或者說不是一只真人的眼睛。</br> 它是畫在紙上的,白紙黑線,畫得十分簡單的一只眼睛,杏核形的眼廓,烏黑的瞳孔,眼睛上方還有一條又細又彎的眉毛。</br> 柯尋慶幸自個兒喉嚨處還被牧懌然的膝蓋頂著,否則這驟然一嚇怕不是要脫口出聲。</br> 他不知道這么黑的屋子里是怎么能把這只眼睛看得一清二楚的,里里外外沒有任何的光源,可這只眼睛就這么清晰分明地嵌在窗扇的縫隙里,此時此刻就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著他。</br> 一滴冷汗順著額角滑下來,柯尋屏住呼吸。</br> 這只眼睛在看他,外頭的紙人在看著他。</br> 身后的牧懌然也沒有任何動作,兩個人和屋外的紙人就這么定在原地,陷入了一種詭異的僵持。</br> 這種僵持不知持續(xù)了多久,時間也許很長,也許很短,就在柯尋覺得自己的思想都快要麻木掉的時候,那紙人的眼睛忽然一閃不見,眼前的畫面重新落入無窮的黑暗里。</br> 柯尋正要松一口氣,就見那紙人眼睛消失的地方突然就伸進一根手指來,皮膚慘白指甲烏黑,喀刺刺地刮劃著木質(zhì)的窗板,再細看這手指形狀古怪得很,方正且扁平——竟是一根紙糊的手指!</br> 臥槽——柯尋心下驚得一聲大罵,什么時候一張紙也這么猖狂了?!</br> 一念未完,那根手指突然開始用力,使勁地刮摳著窗板,發(fā)出刺耳的聲音。老舊的木頭板“咔叭叭”地響,似乎快要在這刮摳下碎裂開來。</br> ——它要進來!柯尋意識到這一可能后開始掙扎——不能讓它進來,得阻止它!</br> 卻不料牧懌然鉗制著他的雙手卻更加用力了,饒是柯尋本就力氣不小,在牧懌然手底下竟也全然沒用。</br> 正要使出全身力量掙脫,忽覺牧懌然壓下身來,在耳邊聲音極低地說了一句:“別動!你擋不住它。”</br> ……那也不能就這么等死啊。柯尋扭著脖子想要讓牧懌然看他不認同的眼神,結(jié)果沒等他把腦袋轉(zhuǎn)過去,牧懌然的第二句話又送進了耳朵里:“聽著,一旦它進來,絕對不要動,如果它離近,就屏住呼吸,除非你想送死。”</br> 柯尋放棄掙扎,牧懌然到底比他多兩幅畫的經(jīng)驗,當然,武力值比他高也是重要因素之一,眼下仍然被他鉗制著,撅著屁股摁趴在地上,就是想動也動不了。</br> 柯尋偏了偏頭,索性枕在了牧懌然支在旁邊的膝蓋上。</br> 牧懌然:“……”</br> 黑暗里,刮弄木頭窗板的聲音仍在持續(xù)作響,那種尖銳的紙鋒與皺鈍的木頭發(fā)出的摩擦聲,讓人聽得牙酸毛豎雞皮疙瘩泛。</br> 正強自忍受、度秒如年中,突聽得身后“沙沙”一聲響,緊接著就是“咚”地一聲重響——堆在墻角的麻袋許是因為剛才兩人的坐靠產(chǎn)生了松動,竟在這個時候滾落在了地上。</br> 重響過后,屋里屋外驟然陷入一片死寂,柯尋抬眼,見窗扇縫隙中的那根手指收了回去,下一秒,整個窗扇突地被重重砸響,聲音駭然,像是個百十來斤的大漢在掄著甕大的拳頭砸在窗板上。</br> ——BOSS暴走了!柯尋腦里第一個念頭就是這幾個字,抬頭想要問牧懌然這下怎么辦,只覺得他放松了對自己的鉗制,聲音再次低低地傳過來:“記住我剛才說的,不要動。”</br> 不讓動,這不是眼睜睜等死嗎?柯尋猶豫了片刻,最終一倒頭——再次躺回了牧懌然的膝上。</br> 就信他一回,命先交他手上。</br> 牧懌然的身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僵,已經(jīng)伸出去想要把柯尋推開的手頓在半空,片刻后緩緩地收了回來。</br> 破舊的木頭窗板終于禁不住那股力量的撞擊,“哐”地一聲四分五裂迸飛開去。</br> 柯尋記著牧懌然的話,一動也不敢動,只能努力地翻著眼皮向上看。</br> 窗口處,紙人扎成的童男像靜靜地立在那里,鮮明的五官帶著毫無生機的笑意,死氣沉沉地看著屋中的兩人。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