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白事04靈堂。
牧懌然的聲音,冷且極具質(zhì)感,是一種舒展的、深邃的、清涼并富有彈性的音質(zhì),聽他說話,柯尋覺得自己一大老爺們兒的耳朵都快懷孕了。</br> “我們這些人,沒人知道整件事究竟是怎么回事。大家都是被畫吸進來的,你現(xiàn)在所處的這個世界,就是畫中所繪的世界。想要離開這個世界,只有一個辦法,就是找到‘簽名’,并且,保證自己能一直活下來。”牧懌然語氣平淡,似乎對眼前的處境并不慌張。</br> “簽名是什么?怎么找?”柯尋問。</br> “畫作者的簽名,”牧懌然答,“一些畫家會把自己的名字或是名字的縮寫字母簽在畫上,而如果是中國畫,我們有可能需要找的就是畫者的鈴印。只有找到畫作者的簽名或是鈴印,才能夠離開這個畫中世界。”</br> “這也太抽象了,滿世界找一個簽名,跟大海撈針有什么兩樣?”衛(wèi)東在旁邊插嘴,“萬一這簽名就簽在房頂上哪塊兒瓦片的下面呢?難不成咱們還得把這個世界所有房頂上的瓦片都翻找一遍?”</br> “簽名所在的地方,和畫的內(nèi)容息息相關(guān),解讀畫作,得到線索,也就能找到簽名所在。”牧懌然說。</br> “……這怕不是要找個一年半載的。”衛(wèi)東呆滯臉。</br> 牧懌然淡淡看他一眼:“七天內(nèi)找不到的人,都會死。”</br> “靠!”柯尋和衛(wèi)東齊齊震驚,“真的假的?!”</br> “你們不信那就試試唄,”小辮子劉宇飛在旁邊哂笑,“這七天你們可以啥都不干,看看七天后死不死。”</br> “不是——怎么死?突然躺地上就斷氣兒了還是怎么著?”衛(wèi)東追問。</br> 劉宇飛神經(jīng)質(zhì)地咧嘴一笑:“死法兒多著呢,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你死不成的。”</br> “臥槽,有人管沒人管啦?!”衛(wèi)東大驚。</br> “為什么會這樣?”柯尋仍然覺得不可思議,“誰制定的規(guī)則?誰有權(quán)力決定我們的生死?誰有這么詭異的本事,能把大活人弄進畫里?哆啦A夢?”</br> 牧懌然看他一眼,淡淡道:“不知道。”</br> “哆啦A夢啊!我是大雄啊!你不認識我啦?快收了神通吧,放我們回去啊!”衛(wèi)東仰天哀嚎。</br> “閉嘴!”劉宇飛急怒地給了他一拳,“你給我小點聲!想死自己去死,別連累我!”</br> 說著十分緊張地左顧右探,似乎聲怕驚動了黑暗中的什么東西。</br> 衛(wèi)東無故挨了一拳,正要反擊,一見他這副嚇到臉白的樣子不由跟著一哆嗦,也左右張望了一陣,卻見夜色好像比剛才更深更濃了,灰稠的夜霧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村莊,朦朧混沌處,似乎有什么東西蹲在那里,緩慢地張開了黑洞洞的嘴。</br> 衛(wèi)東頓時不敢出聲,連呼吸都盡力屏住,拼命翻著眼睛給柯尋打眼色。</br> 然而柯尋此刻根本就沒往他這兒看,正歪著腦袋繼續(xù)和牧懌然說話。</br> “你剛才說的這些,你是怎么知道的?比如說只有找到簽名或鈐印才能出去,找不到的話七天后就會死,是誰告訴你的?”柯尋問。</br> 牧懌然也不看他,目光淡然平靜地望著前方的濃霧:“沒人告訴,這是我進的第三幅畫,已知的線索都是通過前兩幅畫總結(jié)出來的。”</br> “第三幅?!”衛(wèi)東再次震驚,“什么意思?”</br> “意思是即便你僥幸從這幅畫里出去了,還會再一次進入下一幅畫。”劉宇飛在旁邊語氣嘲弄地接話,仔細聽的話,這嘲弄里還帶著幾絲慘然的意味。</br> “為什么?!”衛(wèi)東忍不住驚問,“不是就從畫里回到現(xiàn)實世界中去了嗎?為什么還要進畫?”</br> “不知道,”劉宇飛聳聳肩,抬手指了指天,“大BOSS強制的,必須要進,不進也死。”</br> “怎么死?難不成它連現(xiàn)實世界也能操控?”衛(wèi)東眼底浮上絕望。</br> “不知道,也許吧。”劉宇飛一臉麻木,“反正不管是在現(xiàn)實世界還是在這個畫中世界,我們都是螻蟻,永遠都只有被上層、上上層、上上上層的力量耍著玩而已,只不過俗話說螻蟻尚且偷生,就算明知逃不過上層力量,大多數(shù)人也總是會想方設(shè)法地活下去不是嗎。”</br> “可為什么是我啊?!”衛(wèi)東狠狠地扯著自己頭發(fā),“我就是一普通人啊,以前平平凡凡地過得挺好的啊,為什么會選中我來經(jīng)歷這么莫名其妙的事啊?!”</br> “怎么說呢,”劉宇飛嘲弄地歪歪嘴角,“活該你倒霉唄。”</br> 衛(wèi)東不再說話,如果說剛進來時他還能本著自欺欺人的態(tài)度貧幾句嘴的話,現(xiàn)在則已經(jīng)徹底認清了眼前的“現(xiàn)實”,他雙手抱著頭,拼命地揪扯著自己的頭發(fā),眼底和臉上溢滿了恐懼,不甘,和絕望。</br> “東子,”柯尋一把攬住他,用力在懷里摁了摁,“沒事,不是說可以回到現(xiàn)實世界去嗎,別緊張,提起精神來,咱們一定能回去,凡事有因必有果,有果就有因,我就不信找不到這件事的源頭,咱倆小時候任天堂游戲也不是白玩兒的,通關(guān)破局干老頭,那不都是咱拿手活嗎?”</br> “廢話,魂斗羅能有三十條命,超級瑪麗還能頂出個小綠蘑菇獎一個人兒呢,這里頭有嗎?有嗎?”衛(wèi)東沮喪地低著頭,聲音聽起來倒是打起了幾分精神。</br> “需要嗎?”柯尋笑笑,“你忘了哥可是小白彈一條命帶你裝逼帶你飛、通關(guān)整部魂斗羅的斗士啊。”</br> “行吧,好歹先給我個小白彈讓我自衛(wèi)一下啊。”衛(wèi)東說。</br> “行了,別瞎想,”柯尋說,“沒有武器也得有勇氣,就算我們是螻蟻,也要死在大象的尸體上。”</br> 走在旁邊的牧懌然偏臉看了柯尋一眼,卻恰巧正對上柯尋無意間轉(zhuǎn)過來的目光。</br> 兩個人的目光交匯,柯尋沖他一笑,唇角勾著一絲無謂,和無畏。</br> 進入畫里的,什么樣的人都有,但誰又能知道,自己能活到哪一天呢。</br> 牧懌然淡淡地挪開視線,重新望向前方。</br> 前方灰濃的夜霧里,三株蟉虬盤屈的老槐樹,紋風(fēng)不動地立在一座破舊的屋院邊。</br> “李家到了。”劉宇飛吸了口氣,聲音里帶了幾分僵硬和緊張。</br> 柯尋敏感地看向他:“有什么不對的嗎?”</br> 劉宇飛不防他這么問,眼神閃爍不定地看了看他,歪了歪嘴角:“沒有,進去吧。”</br> 見他不想說,柯尋也就沒有再追問,</br> 院子的門虛掩著,劉宇飛上前推門,發(fā)出“吱呀”地一聲響,然而這聲刺耳的響動并沒有在這寂靜的夜晚傳得多遠,才一擴散開去,就立刻被吞噬在了濃霧里。</br> 剛一邁進院子,柯尋和衛(wèi)東就差點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脫口出聲,劉宇飛也禁不住低聲罵了一句。</br> 李家的院子不算小,四合院制式,院墻是破敗的籬笆圍起來的,四面都有屋子,而北面的三間正房外,此刻卻掛滿了白色幔布和長幡,門兩邊,吊著大串的紙錢,和黃白紙疊成的元寶,兩個紙糊的、穿著花花綠綠衣裳的童男童女,眉目鮮明、喜眉笑眼地被擺在門口。</br> 儼然,是個靈堂。</br> “臥槽!臥槽!臥槽!”重要的情緒罵三遍——衛(wèi)東整個人都哆嗦了,劉宇飛臉上的肉也直抽,柯尋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見四個人里唯一還能保持冷靜的就是牧懌然了,然而仍能從他的眼神里察覺到一絲嚴肅和戒備。</br> “難怪給我們穿這種衣服。”劉宇飛低頭看了看身上。</br> 這特么不就是喪服嗎。柯尋郁悶,有心一把脫下來扔地上,但考慮到衣服里頭就剩一浪里白條了,只好作罷。</br> “走吧。”牧懌然淡淡看了柯尋一眼。</br> 拿到“央”字布條的人看守李家糧倉。</br> 柯尋四下看了一圈,見位于院子西邊的廂房門上,貼著張白紙,上頭黑字寫著個“糧”字。</br> 而位于院子南邊的倒座房房門上,則同樣白紙黑字地寫著個“柴”字,抽到“辜”字布條的衛(wèi)東和劉宇飛要去柴房砍柴。</br> 衛(wèi)東低聲碎碎罵——柴房門正對著北面正房靈堂的門,那兩個紙糊的童男童女就沖著柴房門笑。</br> “東子,千萬小心。”柯尋握了握衛(wèi)東的肩,湊到他耳邊,壓低聲音,“柴房里應(yīng)該有劈柴的斧子,你拿手里,警醒著點兒,別犯困,有情況你就叫我,實在不行就往院子外面跑。”</br> “知、知道了……你也小心……”衛(wèi)東顫著聲音,百般不情愿地跟著劉宇飛走向柴房。</br> 柯尋則跟著牧懌然去了西廂的糧倉,推門進去,一股塵土和腐臭的糧食的混合味道撲鼻而至,柯尋險沒熏得嗆著,捏著鼻子在門口站住腳。</br> 牧懌然卻好像聞不到一般,徑直走進去,從兜里摸出手機來,劃亮屏幕,借著屏幕的光掃了一圈屋內(nèi),見屋角堆著十幾個大大小小的麻袋,窗扇是實心木頭板做的,緊緊關(guān)著,一絲光也透不進屋,當(dāng)然,在夜里就更沒有光亮了。</br> “進來,門關(guān)上。”牧懌然轉(zhuǎn)頭看了眼柯尋。</br> “先通通風(fēng),這味道連耗子在里頭都活不下去。”柯尋說。</br> “進來,門關(guān)上。”牧懌然不為所動地冷冷重復(fù)。</br> “……你也復(fù)讀機精投胎啊?”柯尋嘆氣,邁進來把門關(guān)上。</br> “門閂插上。”牧懌然繼續(xù)冷冷令道。</br> “帥哥,你又不是妹子,還怕半夜有人闖進來非禮你嗎?插了門閂萬一有事跑都不好跑。”柯尋歪著頭看他。</br> “你以為不會有?”牧懌然冷哂。</br> 柯尋一愣,默默地回身把門上了閂。</br> 牧懌然關(guān)掉了手機屏,屋內(nèi)陷入一片漆黑,只有讓人喘不上氣的塵土和腐臭味,如有質(zhì)感地充斥在身邊。</br> “接下來干什么?”柯尋問。</br> “待著。”牧懌然的聲音在黑暗里聽起來更顯清冷深邃。</br> “就……待著?”柯尋走了兩步,發(fā)現(xiàn)這黑暗實在太過深濃,讓人如同處于上下虛無的宇宙中,每一腳邁出去,都像將要猝不及防地墜落進深無極限的黑洞里,分外沒有踏實感。</br> 從兜里摸出手機劃亮屏幕,找到了牧懌然的位置,發(fā)現(xiàn)他竟然已經(jīng)坐到了屋角的麻袋上,靠在那兒閉目養(yǎng)起神來。</br> “就這么待著?什么也不用做?”柯尋走過去問他。</br> “你也可以睡覺。”牧懌然眼都不睜。</br> “咱們不用在這屋里找找簽名或是鈐印什么的嗎?”柯尋在他身邊蹲下,用手機屏照他的臉。</br> 這么離近了看,這人的皮膚真是好得不像話,屏幕的光照下五官更加立體深邃,像是經(jīng)過了最精細打磨的雕刻藝術(shù)品。</br> “如果那么好找的話,這畫里就不會死人。”牧懌然被他用手機照得眉頭微微蹙起,“我奉勸你節(jié)省手機用電,留到必要時候再用,這畫里沒有充電的地方,而你還要在這兒待七天。當(dāng)然,如果你今晚就死了的話,大可以隨便用。”</br> 柯尋連忙把手機關(guān)了,一屁股坐到他旁邊的麻袋上:“你看你,多大仇,沒事兒咒我早死能給你補充壽命還是怎么?”</br> 牧懌然沒再理會他。</br> 柯尋靜默了半晌,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耳里只能聽到牧懌然輕淺的呼吸聲,而糧倉外面的動靜卻是絲毫不聞。</br> 他其實很想知道那三個抽到“民”字布條的人——按照那個老頭的安排,他們今晚要負責(zé)守夜。</br> 既是要守夜,當(dāng)然要在靈堂里守。</br> 那個掛滿了挽帳喪幡的正房里,不知道會不會……停著尸?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