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白事06紙人。
穿著花花綠綠衣裳的紙童男,扒著窗臺慢慢地翻進了屋中,發(fā)出喀喀嚓嚓的紙質(zhì)摩擦聲。</br> 柯尋一動也不敢動,視線落在面前不遠處的黑暗里。</br> 耳里聽著紙質(zhì)摩擦的聲音一點點地靠近,夾著從窗口處涼涔涔地卷過來的一陣寒意刺骨的風。</br> 聲音越來越近,那種刺入骨縫的寒意也越來越重,口鼻間忽然嗅到了一股濃重的煙灰的味道。</br> 不是香煙灰,也不是香燭灰,帶著焦油味,帶著腐臭,帶著……尸骨成灰的悶嗆。</br> 柯尋氣管一縮,險些咳出來,硬是狠狠一咬舌尖憋了回去,身體難免微微一顫,下一瞬間,視線所及處就出現(xiàn)了一條花花綠綠的紙褲子。</br> 柯尋聽見腦袋上方的紙響,悉悉索索,越來越近,越來越響,寒氣和煙灰味兒如有實質(zhì)般地擠壓下來,讓他胸口發(fā)悶,皮膚之下似乎被什么東西充斥著,全身有種腫脹欲爆的難受。</br> 屋里靜得可怕,只有這紙人發(fā)出的響動顯得詭異非常。</br> 柯尋感覺到身邊的牧懌然像塊石頭一樣紋絲不動,一時間忽然覺得自己和他像是被全世界給拋棄了一般,此時此刻,沒有人能來救他和他,沒有人幫得了他們,他們是如此的孤單和無助,眼睜睜地,絕望地,等待著恐怖的死亡降臨。</br> 紙人的聲響已經(jīng)逼近到了柯尋的頭頂上方,柯尋不知道這個東西想要干什么,但他知道自己對它,絕對沒有任何的反抗之力。</br> 視線里的一角,慢慢地出現(xiàn)了紙人被畫得殷紅的嘴,接著是墨線勾勒的鼻子,眼看那兩只杏核似的眼睛就要對上柯尋的視線,柯尋突然想起牧懌然剛才說的話,連忙屏住了呼吸。</br> 紙人的臉整張出現(xiàn)在了視野里,艷粉的顏色涂就的紅臉蛋,又細又彎的眉毛之間還有一粒血紅的紅點,兩只墨筆畫上去的眼睛就在柯尋的眼前,漆黑的瞳子和平時用黑筆胡亂的涂鴉并沒有什么兩樣,可此時此刻被這樣的一雙紙畫的眼睛看著,柯尋只覺得自己全身的骨頭都被凍得快要乍裂出皮肉。</br> 紙人就這么和柯尋近乎面貼面地對視著,屋內(nèi)再次陷入一片死寂,就好像這片黑暗靜寂里已經(jīng)沒有了活人,只剩下了三個一動不動的紙人一般。</br> ——紙人?</br> 原來如此!</br> 柯尋驟然明白了牧懌然的意思。</br> 不動,不呼吸,不就和紙人沒什么兩樣了嗎?所以面前這個紙人也就分辨不出他們兩個是活人還是同類,也正因此才遲遲沒有對他們做出什么難以想象的事來。</br> 然而,柯尋剛才屏住呼吸憋住的這一口氣,已經(jīng)到了將要用盡的時候,就算他肺活量比一般人大點兒,也憋不了太久的時間,只盼望著這個紙人趕緊走開,否則……</br> 這口氣用到了尾聲,紙人卻仍然一動不動地定在他的眼前,兩只死氣沉沉的黑眼珠看著他的臉。</br> 不行了……柯尋痛苦萬分,腦子因缺氧而一陣陣地發(fā)懵,額上的血管都快要憋得崩掉。</br> 專家說人不可能靠憋氣把自己憋死。</br> 柯尋說專家說得對。</br> 再牛逼的意志力也干不過生理機能。</br> 就在柯尋的意志將要輸給生理機能的前一瞬間,突然聽得北面正房的方向傳來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緊接著又是兩三聲發(fā)自不同人口中的叫聲,那聲音凄厲得簡直不像是人類能發(fā)出的音質(zhì),直讓人聽得連皮下的血肉里都涌出無窮的雞皮疙瘩來。</br> 柯尋面前的紙人在那慘叫聲響起的一瞬直起了身體,那張油墨涂畫上去的臉消失在了柯尋的視野中,緊接著是一陣紙響,花花綠綠的褲子挪動著,一步一步走進了黑暗里。</br> 聽著聲音移動的方向,紙人似乎從窗口爬了出去,隨后一切的動靜都被掩蓋在了正房那邊不斷傳出的凄慘的叫聲里。</br> 柯尋渾身汗?jié)瘢罂诖罂诘卮鴼狻?lt;/br> 仍然難以相信,就在剛剛,自己真正地直面了那詭異的超自然的東西,并且真的,差點被它殺死。</br> 他這一回,真的信了。</br> 察覺牧懌然在垂眸看他,柯尋粗喘著抬手,比了個OK。m.</br> 牧懌然用看一個神奇物種的目光瞥了他一眼。</br> 自己剛才都差點死了,這會兒還有心思告訴別人“我還OK,別擔心”。</br> 不知是缺根對死亡恐懼的筋,還是心太大。</br> 沒有理他,牧懌然站起了身。</br> 柯尋也從地上爬起來,謹慎地從窗口向著外面望。</br> 外面的院子仍是漆黑一片,但也隱約能看清正房的輪廓,而就在正房的門前,那一對紙扎的童男童女正背身站著,面朝著正房房門,似乎在聽著正房內(nèi)的動靜。</br> 正房里那讓人聽得心驚肉跳的慘叫聲已經(jīng)漸漸低了下去,柯尋記得那里頭是三個拿了寫有“民”字布條的人,一個是啤酒肚的中年大叔,腦滿腸肥的樣子,像是個事業(yè)成功的有錢人,另一個是個二十來歲的青年,一臉認了命的木然,還一個就是晚于他和衛(wèi)東進畫的那三人之一,一直處于非常惶張恐懼的情緒里。</br> 從叫聲的慘烈程度可以推知,這三人十有**已是兇多吉少。</br> 柯尋一時不知心下是個什么滋味兒,幾個小時前還活生生的三個人,此刻就在幾步之遙的那間可怕的房屋中,被一些非正常的、難以解釋的恐怖力量,奪去了生存的權(quán)利。</br> 柯尋不是沒有見過死亡,但是這樣毫無原由地在非自然力量操控之下的死亡,讓他感到相當不適。</br> 說不清這是不甘,是憤怒,是恐懼,還是茫然。</br> 牧懌然在旁邊冷眼看著這個初次入畫的新人。</br> 在上一幅畫,一個被別人的死亡嚇破膽的新人,崩潰到屎尿失禁嚎啕大哭,險些連累得他跟著一起送命。</br> 還有一個新人,直接選擇了自殺逃避。</br> 除此之外,嚇傻的,嚇瘋的,自以為可以戰(zhàn)勝一切而莽撞沖出去送掉性命的,比比皆是。</br> 眼前這個人,此刻所表現(xiàn)出來的情緒,和之前那些初入畫的新人,并沒有什么不同。</br> 在畫的世界里,脆弱和膽怯,就意味著必死無疑。</br> 牧懌然正要移開冷淡的目光,卻見這個人忽然抬手抹了把臉,然后用最快的速度鎮(zhèn)靜了下來,舔了舔天生帶著點散漫的嘴角,有著些許不羈的目光里,就透上了幾分硬氣。</br> 有些人不是不怕死,但就是死,他也要以螻蟻之軀,死在大象的尸體上。</br> 牧懌然收回目光,卻見柯尋退到自己身邊,壓低聲音和他商量:“一會兒靈堂里沒了聲音,你說那兩個紙人會不會還回來?”</br> 再讓他憋一次氣,他怕是再沒剛才那樣好的運氣了。</br> 牧懌然沉默片刻,似是在思索,而后也壓低了聲音:“通過剛才來看,我的思路應(yīng)該是對的,只要我們不動不呼吸,紙人就不會攻擊我們。另外,也許它們看不到我們,就不會走到我們的面前進行試探。”</br> 柯尋覺得有道理,一開始那個紙人只是不緊不慢地在外面走,走到窗外向里看了一眼,對上他的視線后才開始撓窗戶,而直到聽見麻袋掉落的聲響后,紙人才真正暴走砸窗爬了進來。</br> 所以,如果不讓它們看到有“人”的“形狀”在屋里,是不是就不會進到屋里來?</br> “我們把屋角的麻袋挪一挪,然后躲到麻袋后面去。”牧懌然的聲音極輕地響在耳畔,“注意,動作要輕,盡量不要發(fā)出一丁點動靜。”</br> “好。”</br> 兩個人摸著黑,一點一點輕輕悄悄地向著屋角移動,好在距離并不遠,然后貓著腰摸索著搬起麻袋,小心翼翼地轉(zhuǎn)移位置。</br> 麻袋的數(shù)量并不多,不足以壘出一個能夠遮住兩個人并排而坐大小的堡壘,兩人試了幾種排列方式,最終只有并排側(cè)身躺好才能夠勉強從頭遮到腳,連同身體上方也能用麻袋一起擋住。</br> 雖說這么一擋能徹底遮住紙人的視線,但也會把兩人向外窺視的縫隙全都遮住,完全無法再監(jiān)視紙人的動向,如此一來,一旦紙人在麻袋外面發(fā)動攻擊,兩個人根本沒有辦法預(yù)先抵擋或是躲避。</br> 可但凡露出一點兒縫隙的話,又怕成為紙人的突破口。</br> 兩個人最終決定置之死地而后生,如果這個方法都擋不住紙人的話,那其它方法同樣沒用,左右都是一個死,只好認命。</br> 兩個人在麻袋堆成的小小堡壘中側(cè)身躺好。</br> 空間很小,即便側(cè)著身也相當擁擠。牧懌然不肯和柯尋面對面躺著,就轉(zhuǎn)了個身面向著外,柯尋沒心思顧慮太多,緊緊貼在牧懌然背后。</br> 麻袋堆成的屏障將世界一分為二,兩個人的小世界雖然擁擠,但也因著這擁擠而多少有著一點安全感。</br> 然而在外面的世界重新陷入一片死寂之后,兩個世界砰然合二為一,連那僅有的一絲安全感都跟著蕩然無存。</br> 兩個人一動不動地側(cè)躺著,盡量放輕呼吸,片刻過后,黑暗中的一切聲響都開始逐漸清晰起來,深夜?jié)忪F涌動的聲音,風呻吟嗚咽的聲音,以及,紙在颯颯索索四處擦動的聲音。</br> 柯尋不知道這一夜自己是怎么熬過來的。</br> 他甚至覺得后半夜自己睡著了不是因為困的,而是神經(jīng)過度緊繃導(dǎo)致失去了意識。</br> 在黎明陰沉灰澀的晨光里從糧倉走出來時,正房門口的情形和昨天來時的情形竟然沒什么兩樣,那紙扎的童男童女又站回了原來的位置,喜眉笑眼地面向著院子。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