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小小的內部風波并沒有影響到牧懌然，見邵陵被自家護主的狗子噎得暫時沒了話說，牧懌然很快接起了之前的話題繼續(xù)往下說。</br>　　“邵先生剛才的疑問，正是我接下來想要說的。關于為什么我和柯尋被隔離到另外一個空間后，仍能看到并聽到你們、但卻無法碰觸到你們的問題。”牧懌然沉澈的雙眸望住面前的眾人，“因為，那個時候處于另一個空間的，不是我和柯尋，而是，你們。”</br>　　眾人倍感意外且震驚地看著他，連邵陵也目帶疑惑地望過來。</br>　　“燃犀可連通陰陽兩界，或者說，可以連接不同的空間，”牧懌然道，“溫嶠看不見水里的精怪，是因為精怪在另一個空間，但燃犀后有精怪現(xiàn)身撲火，這個精怪所在的空間，就已經是溫嶠所在的空間了，也就是我們所說的陽界。</br>　　“所以，當我和柯尋點燃犀角照見雉的時候，真正在陽界的，是我，柯尋，和雉。于是，鑒于我們無法觸摸到你們，以及你們所在的空間是我們入畫后即在的空間，可以推知……”</br>　　牧懌然看著眾人，一字一句地道：“從一開始入畫，我們所在的地方，就不是陽間。我們，一直都活在另一個空間里。”</br>　　眾人此時已是聽得瞠目結舌，一時間竟是無人搭話。</br>　　“我想，這大概就是雉最狡猾的地方，”牧懌然接著道，“它從一開始，就給我們設置了一個續(xù)存時間長的幻象空間，然后又在這個幻象里，每夜給我們制造一些時長僅為一夜的小幻象空間，這就讓我們先入為主地認為，幻象只存在于夜晚，并且一旦幻象出現(xiàn)，我們就無法看到、聽到和感覺到彼此。</br>　　“這就是雉所設計的最大詭計所在——空間套空間，幻象套幻象。簡單點來說，它所為我們設置的，是一個嵌套式的幻象空間。</br>　　“它的目的有二，一是利用每夜的內嵌幻象誘殺我們，二是用內嵌幻象迷惑我們，不讓我們發(fā)現(xiàn)在這外面還有一層外套的幻象。</br>　　“但在我們的神鬼文明里，很多神異怪奇之事都有破解之法，而能夠破解雉的幻象的，大概就是點燃后可以互通兩界的犀角了。湊巧的是，這些奉了秦皇之令出海尋仙的船上，盛放了為出訪拜謁準備的禮品，藥材布料，書畫文獻，珠寶奇珍。</br>　　“正如羅勏先前所說，犀角在那個時代，也是相當貴重的東西，所以才會被帶上船來做為出訪之禮，碰巧就成為了能夠破解幻象空間的唯一用物。</br>　　“所以，我認為，要想徹底逃出我們現(xiàn)在所處的幻象空間，只有點燃犀角。”</br>　　“可是，我們已經不止一次地點燃過犀角了，現(xiàn)在不還是在這個幻象里嗎？”羅勏問。</br>　　“那么回想一下，我們從一開始，就只在船上點燃過犀角，”牧懌然說著，拿過一只犀角，走向船舷邊，“既然這幅畫叫做‘海上燃犀圖’，就總要用犀光照照海才是。”</br>　　于是向羅勏借了打火石，點燃了手中的犀角。</br>　　柯尋緊邁一步立到他的身邊，一只手握住他的胳膊，其他人也都連忙立到船舷邊，借著牧懌然手中的犀角的光，一起向著船下黑沉沉的海面看去。</br>　　犀角被舉到海的上空，光芒灑向海面，竟奇異地被水波折射得四散開去，而被光散射到的海面，黑沉濃郁的顏色像是被吸走了一般，漸漸地變得清透明晰。</br>　　緊接著，眾人就驚異地看到，海面之下竟然呈現(xiàn)出了數(shù)點繁星，隱隱似還有云氣堆浮。而在這繁星浮云之下，竟似又有一片碧沉沉的海，正連波萬頃，徐徐涌動。</br>　　“這是……”衛(wèi)東探著身子拼命往海下瞅，然后驚訝地看向大家，“如果沒看錯的話，這片海底下好像又有一片天和海？！”</br>　　“難道海下又是另一個空間？”秦賜看向牧懌然。</br>　　牧懌然看著眾人，平靜地道：“我個人認為，下面的這個空間，才是真正的出路。所以，我們得下海。”</br>　　“請稍等，”邵陵終于再度開口，“如果下面這個空間是陽界的話，那么你剛才所說的，你和柯尋在點燃犀角見到雉后才是真正的陽界，又怎么說？那個時候你們應該也還是在這艘船上的吧，和下面的空間又有什么關系？”</br>　　牧懌然看向他：“我剛才說，這是一個嵌套式的幻象空間，一個大的幻象空間里面，套著數(shù)個小的幻象空間，而在這個大的幻象空間的外面，也許還套著一個更大的空間，這個空間，就是陽界。”</br>　　邵陵怔在了原地，顯然他的思維速度還是慢了牧懌然一步。</br>　　“直白一點的說，所有的幻象其實都是建立在陽界的范圍內的，所以當我和柯尋點燃犀角后，盡管位置沒變，但實則已身在陽界。”牧懌然道。</br>　　“那么我們也直接點燃犀角，不就可以回到陽界了么，為何還要下海？”邵陵問。</br>　　“回到陽界不是目的，找到鈐印，回到真正的現(xiàn)實世界才是。”這一次是柯尋回答他。</br>　　邵陵不死心地又問了一句：“如果這幅畫的破局方法，真的只是用犀角照照海就能找到出路這么簡單的話，那雉難道不擔心我們在第一夜就用犀角照海么？”</br>　　“犀角一開始和幾箱子竹簡一起被放在船長室的地板下，”這一次回答他的是朱浩文，“我們入畫的這些人，如果聯(lián)想不到牛渚燃犀這件事的話，就永遠不會用犀角去照海，所以等著我們的將是必死之局。</br>　　“而如果能聯(lián)想到燃犀照怪的話，就會像第一天的我們一樣，擔心燃犀會引來殺身之禍，畢竟溫嶠照過水，并且他死了，所以不會輕易燃犀照海。</br>　　“退一萬步說，就算我們所有人都很膽大，第一夜就敢燃犀照海，但是沒有經歷過五個夜晚的幻象洗禮和成員的死亡，我們在初入畫的時候又怎么敢確定，所看到的海下的畫面不是一個陷阱呢？你甚至到了現(xiàn)在都不敢入海，更別說第一天進畫，還一頭霧水的我們，就更不可能入海了。</br>　　“并且柯尋說過，在殺死雉之前，海水里有古怪的聲音，這些聲音想必是雉制造出來的聽覺幻象，為的就是阻止我們入海找到真正的出路。聽見這些聲音，誰敢入海？</br>　　“所以雉設了這樣的局，沒有什么可擔心的，它本來就是利用人的情感和心理來制造幻象陷阱的東西，對于我們這些人的心理想必也拿捏得很明白。而就算我們當真足夠幸運，在第一天就燃犀照海，并大膽地全員跳海尋找到了出路，最終得以一人不損地出畫，那也沒有什么可奇怪的，畫里似乎并沒有規(guī)定不能十三人進來，十三個人出去。”</br>　　邵陵沒有再說話，但幾個老成員看得出來，這家伙的疑心病又犯了，顯然他正在猶豫下海究竟是不是正確的做法。</br>　　“沒有時間再耗下去了，”柯尋開始脫衣服，“我們需要在投票時間結束前，在海里下潛到那個空間，還要在那個空間找到鈐印。”</br>　　其余幾人就也不再多想，紛紛跟著脫去身上礙事的袍子，連一向沉穩(wěn)內斂的秦賜，扒自己衣服都扒得很熱血……</br>　　邵陵看著這幾個人，忍不住皺起了眉頭。</br>　　這些家伙……老老小小都這么任性，這個團隊的行事作風怎么看怎么跑偏……</br>　　他這里還在繼續(xù)猶豫，忽見柯尋叫著衛(wèi)東和羅勏一起過來，上手就扒他衣服，邵陵連忙掙扎，卻哪里是這三個家伙的對手，說實話，柯尋一個人就能收拾他了，叫上衛(wèi)東和羅勏不過是為了少耽誤時間。</br>　　“你還琢磨什么呢？”他聽見柯尋邊扒他邊跟他交流，“在這幻象里待了五天了，你琢磨出出路了嗎？我們都走了剩你自個兒，你就能找著出路了？三短一長選最長，這是最后的選擇了，趕緊跟上我們！”</br>　　邵陵：“……”三短一長選最長是什么鬼，跟選擇跳海這件事有什么血緣上的關系嗎？！是誰的咸豬手摸著我私密部位了？！你們住手！內褲不可以扒！</br>　　邵陵被這三個家伙弄得手忙腳亂思路崩潰，亂七八糟地就被推到了船舷邊。</br>　　定睛看了一眼，發(fā)現(xiàn)牧懌然身上的衣服竟然完好，忙說了一聲：“他還沒有……”</br>　　“脫”字還沒出口，就被柯尋塞了一只犀角在嘴里：“一會兒下海用嘴叼著它，手用來劃水。”</br>　　“唔？！”邵陵驚異地看著他。</br>　　回答他疑問的是衣冠整齊的牧懌然：“我們需要在海下燃犀，才能借助犀光把我們帶到那個空間去。”</br>　　“唔唔？”邵陵驚訝得甚至忘了把犀角從嘴里拿出來再問。</br>　　而聰明的、衣冠整齊的牧懌然很明白他的疑問：“既然這幅畫充滿神異色彩，那么我們就該以神異的眼光來看待這里面的一切事物——在這里我也要反省一下自己，做為一個現(xiàn)代人，總是不太習慣用發(fā)散思維去思考神異之物。所以此前我的思路被‘燃犀’固囿住了，重點只落在了這個‘燃’字上，卻沒有從‘犀’的本身深入發(fā)散思考。而我也是剛才在用犀角照過海后，才忽然想起了一個關于‘犀’的，似是而非的，傳說中的說法。</br>　　“古人傳說犀牛是生活在海中的通靈神獸，它的角可以避水，故而又被稱為‘避水犀牛’。而我記憶里隱約有幾句書上的話，來自于《本草綱目》里的記載：通天者腦髓上之角，經千歲……能出氣通天，則能通神、破水、駭雞。</br>　　“這些內容我記得零零散散，都是斷句，因而此前并沒能聯(lián)想到犀角上去，現(xiàn)在想來，所謂的‘通天者腦髓上之角’，應該指的就是犀牛，破水即為避水。所以，我想我們在海下燃犀，犀光應該是不會滅的。”</br>　　邵陵沒有了言語。</br>　　所剩下的犀角數(shù)量只有六支，并不夠七個人人手一支，牧懌然便問了一句：“有沒有人不會游泳？”</br>　　“我水性不太好。”朱浩文道。</br>　　“我……我身上發(fā)軟，我怕我下海后沒力氣游……”羅勏哆嗦著舉手。</br>　　柯尋見狀，一指朱浩文：“下海后我?guī)е?lt;/br>　　“你帶著羅勏，”牧懌然淡淡接口，“我?guī)е莆墓灿靡恢牵蒯t(yī)生、衛(wèi)東和邵陵，你們三個互相照顧著些。”</br>　　眾人紛紛應了，柯尋也老老實實地“哦”了一聲。</br>　　事不宜遲，大家紛紛點燃犀角，牧懌然和朱浩文率先躍入海中，其他人在后頭跟上。</br>　　邵陵正想阻止并提醒他們“你們把犀角全用了，如果這一次不成功，就等于自斷退路，再也沒有辦法離開了！”——就不知被誰從身后踹了一腳，直接給他踹下了海。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